第2章 揚帆,啟航Ⅱ
安瑟是在位的白獅公爵塞爾希·格諾拉德的次子。從小生活在公爵府上,接受了良好教育的他在六年前順利考入了白陵城的南希瓦納國立學院進修與侵蝕區魔網相關的理論,並在他的畢業論文《魔網的節律性猜想》中提出了“振弦理論”,具體闡釋了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想過的——侵蝕區魔網修復的可能性。
這篇論文發出后原本是以“格諾拉德公爵的次子”這一身份作為噱頭在報刊上發佈的,原本傳閱度應當在一個不高不低的水準,然而由於論文摘要的內容實在過於勁爆,使其幾乎在三天之內傳遍了整個世界,一周之內,幾乎所有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都聽說了有個異想天開的傢伙妄圖修復被污染的魔網。於是這一現象級的論文迅速被魔網研究者們拿去分析,成百上千個研究小組開始對論文中提到的“節律性猜想”進行實驗驗證,結果自然是可行,這篇看似天馬行空的論文被證實為邏輯自洽。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什麼新的研究發現獲得能夠將其證偽的證據,這一猜想就是完全合理的。
換句話說,對魔網污染的修復也就是合理的,即便幾率極小,那也是從零到一的質變。
在許多魔網研究領域的老前輩確認了這篇論文的理論可行性之後,原本還依靠着公爵的名聲獲取關注的“公爵次子”突然成為了侵蝕區魔網研究界的大能。並且一旦魔網的修復被證實為可行,他還將獲得“魔網修復學之父”“源區拯救者”“萬能的救世主”等等稱號。
雖然說這些稱號對於安瑟本人來說沒有多大的意義就是了,對他而言,相比於這些亂七八糟的頭銜,他還更喜歡一些實質性的獎勵。
——比方說讓他去當南希瓦納國立學院的院長。哈,他早就看學院裏面那堆毫無意義的規矩不爽了,要他當上院長,每年都得給學生多放幾天假,然後美其名曰“勞動實踐”。
從兩年前開始,安瑟便沒有停下過他學術交流的腳步。甚至當外出的他接受着人們的追捧時,公爵府上的管家還在清理着被來自各地區的邀請函塞爆的信箱。
雖然這樣的生活很充實,安瑟也因此認識了不少朋友,但要是再讓他選一次,他一定不會把那篇論文發出來。
——畢竟聲名遠揚卻要日夜奔波的人生哪有做一個混吃等死的鹹魚爽。就算他再怎麼不學無術,公爵大人總也不會把他丟去自生自滅吧。
安瑟拉着行李箱的把手,站在來往人群之中,幻想着某條世界線里自己身為鹹魚的幸福生活。
——算了,在這個時代就算公爵的兒子想躺平估計也躺不了多久。而且由於諸多因素的影響,近段時間就算是在格諾拉德領,政治風波也逐漸掀起。儘管公爵大人表面沒有流露什麼情緒,但安瑟清楚的知道坐在那個位置上會有多大的壓力。
公爵在政治問題上的決策總是如此堅定,但像這種堅定固執的性格也會給他帶來很大的麻煩。
安瑟從小便敬佩並尊重他的父親——“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他從未能猜透那個坐鎮白陵城的堅毅男人心裏在想些什麼。父親只有偶爾在家中卸下包袱的時候才會展現出自己真實的樣子。大部分時候,他都嚴肅地處理領地內的事務,眼中裝着的是對一切的漠然。
說回正題,這一次,他也正走在學術交流的路上,只不過對象非同尋常。
這一次的邀請方在源區的名聲極差,但也正是他們,
站在混亂與秩序的交界線上,阻截了無數從侵蝕區湧來的蝕魔,減輕了源區的防禦壓力。可以說,所有好好地活在源區的人,都承了他們的一份人情。
可惜人類這種生物,永遠只會記得仇恨。
安瑟揉了揉自己濃密的金髮,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丟出腦袋,反正預計的接應時間還沒到,趁現在還能去附近的甜品店買塊奶油蛋糕解解饞。
——主要是聽很多人說這次的邀請方能提供的條件極其惡劣,本着寧可信其有的態度,安瑟決定先把身上剩下的一些零錢都拿去買些日用品和好吃的東西。
反正錢留着到目的地了也沒法用。
安瑟從上衣袋裏摸出一枚方形金幣——這是一種在南境的倫特維希聯合王國流通的貨幣,上面還雕有一面聯合王國的國旗——自從那個裝着希瓦納金龍的錢袋在旅館被可惡的小偷順走後,他能使用的就只有幾枚這種被成為瓦拉的異國金幣了。
幸好這裏是外貿發達的菲波尼斯,幾乎所有被認證的官方貨幣都能在這裏使用,不然自己可就真變成窮光蛋了。
他環顧四周,確定沒有看到可能來自邀請方的“可疑人士”后,轉過身,拉着行李箱走向了街道拐角處,一家掛着“靜謐小鎮”招牌的甜品店。
也許是看見安瑟胸口那枚代表着白獅家族的紋章,立於門口的侍者顯得格外殷勤。
“大人,有什麼需要保管的請交給我就好。”
安瑟對年輕的侍者點點頭,將手中的行李箱交給對方。看着這位侍者用一塊嶄新的棉巾認真地將箱子擦拭乾凈,放入門口的收納櫃后,安瑟便在門口的毛毯上仔細蹭去了嵌在靴底紋路間的少許污物,接着踩上了光滑的瓦木地板。
在繞過擺放着不少裝飾品的玄關后,安瑟進入了這家小小的餐廳。
廳中兩側各有一列木質餐桌,深色的瓦木質地在這寒冷的日子裏給人淡淡的溫感,置有一層棉墊的座位上已經有稀疏的客人用銀色刀具享用精緻的各式甜點。
微黃的火光自屋頂垂下的許多小吊燈中透出。吊燈並不明亮,恰好營造出了幽靜的氛圍,整座木廳中僅能聽見偶爾的餐具相碰聲以及客人間的低聲交談。
算是一個很不錯的地方。通常安瑟只能在一些大城市的上城區找到這樣有氣氛的甜品店。
只不過真正讓他十分在意的,是那位背靠在前方的櫃枱處,留着過肩黑髮,灰色毛衣外套了一件黑風衣的女士。她戴着一頂女式禮帽,黑色的面紗自帽檐垂下,遮擋住了他人的視線。安瑟只能看見那帶着笑意的紅潤雙唇與落在臉頰兩側,弧度優美的精緻髮腳。
雖然無法直接看到對方的眼睛,但安瑟可以肯定這位女士正隔着一層面紗盯着他——聽起來也許很荒謬,不過安瑟那雙並不平凡的金瞳確實賦予了這種可以讓他感知到其他生物注意以及這些生物危險程度的能力。
這雙眼睛甚至還在幾年前學院開展的侵蝕區實地考察活動中救了他一命。當時他憑藉這樣的能力感知到了一頭躲在建築物門后準備偷襲的蝕魔,並及時避開了它的攻擊。但這卻使得安瑟身後的學生遭了殃,那位學生躲閃不及,被兩米多高的怪物用尖銳的肢體刺穿胸膛,當場死亡。而這頭殘暴的怪物在被隨行的五名侵蝕區作戰部隊士兵殺死之前還使另外一名學生永遠地失去了他的左臂。那番血腥的場面安瑟至今都記憶猶新。
從那天開始,安瑟才認識到了在蝕魔面前,生命是如此脆弱。也是在那天之後,從沒有摸過劍的安瑟開始苦練劍術,規律地進行訓練,提升身體素質。如果不是安瑟的資質平凡,無法與魔網產生聯結的話,他現在很可能已經是一名魔網聯結者了。
他可不想哪天在侵蝕區里因為落單被蝕魔吃掉。
在完成過數次肅清的普通侵蝕區區域,一頭最低等的伊克爾級蝕魔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奪走一個人的生命,那麼更深的區域呢?更高等的蝕魔呢?在施法者毫無用武之地的侵蝕區,它們又將會帶來怎樣的屠殺?
當安瑟還無法想像人們將如何戰勝侵蝕區的怪物時,有一個被源區的人們厭惡的組織,已經將陣線建在了侵蝕區內,它麾下的戰士們甚至使生者的足跡重新出現在了深度區的土地上。
飄遠的思緒被拉回,此刻的安瑟也就走到了櫃枱前,那位看起來十分神秘的女士正站在他的左側。在安瑟的余光中,她微微向安瑟這一側偏頭,柔軟單薄的輕聲低語便傳入了他的耳朵。
“我等你很久了,格諾拉德家的少爺。”
聞聲,安瑟微眯雙目,擺擺手示意櫃枱后的侍者迴避。那位櫃枱小姐小心地瞥了一眼安瑟身上那象徵著公爵家族的白獅紋章,便聽話地背過身,走向後廚。
“挺進陣線?”
安瑟裝作一切正常的樣子隨意翻動着櫃枱上的甜品單,彷彿剛才那位小姐的離開與自己毫無關係。
“想要詳細了解的話,我覺得找地方坐下再說會好些。”
女士輕輕捋了捋臉側的髮腳,讓已經有些雜亂的它看起來更柔順一些:“畢竟據我所知,你們北地人沒有站着聊天的習俗。”
安瑟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對方比自己矮了將近一個頭,但身上卻有一股藏之甚深的危險氣息。在不足半米的距離之內,金色眼瞳中映出的危險意味濃重的已經完全超越了當初遇到那頭伊克爾級蝕魔的程度。
也就是說,如果這傢伙不是什麼高環魔網聯結者或者日夜在刀口填血的危險分子的話,那她八成就來自存續協議此次負責與安瑟對接的戰區——挺進陣線。
挺進陣線位於格諾拉德島的北方,坐落在在曾經希瓦納帝國領土的腹地,當然,按侵蝕歷的說法,那裏現在叫做希瓦納侵蝕區。
“當然。”
安瑟點點頭,不想在這裏與神秘的危險人物發生衝突是一個理由,而另一個理由則是,就算他真的動手,九成九也會被教怎麼做人。
他的左手輕輕摩挲腰際掛着的長劍,心想自己的力量還是有所欠缺,看來等到了存續協議的地盤之後,劍術的訓練也不能落下。
也就是此時,櫃枱后那扇想必是通往烘焙間的木門被打開,佩戴一雙白手套,一手端着盛放着一塊奶油蛋糕的瓷盤的侍者走出。他走到櫃枱處,向佩戴着白獅紋章的安瑟行了一個希瓦納標準侍禮。
“尊貴的先生,您的到來使本店熠熠生輝。如果有需要,請呼喚我們的侍者,我們將儘力滿足您對甜品的一切需求。“
安瑟微微頷首,表示對侍者服務的認同與尊重。
在做完這些后,侍者把手中比手掌稍大一圈的瓷盤遞給安瑟身邊,背靠在櫃枱處的危險女人。
“女士,這是您要的瓦里安風味的櫻桃奶油蛋糕,請慢用。”
“謝謝。”女人的聲音還是顯得很單薄,彷彿一陣風就能將聲音吹得稀碎,但安瑟卻又聽出了一抹淡淡的溫暖。就像是在冬天裏燃起的一團火花。
女人頭也不回地接過了蛋糕,然後直起身子,用右手指向廳內一張空餘的雙人桌。
“關於我們的合作問題,就去那裏先簡略地談談吧。”
在安瑟眼中,她身周逸散的危險氣息使這句話聽起來不像是提議,而更像是威脅。
“可以。”安瑟注意到盛放奶油蛋糕的盤子裏沒有擺上刀叉,“要我幫你拿餐具嗎?”
女人抬了抬眉,似乎有些意外安瑟會這麼自來熟。
“好啊,那就麻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