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死當
“書接上回，話說，有一位獨臂天師，帶着一個呆傻道童雲遊四方……”
這是江西南昌城北的一家酒肆裏面，一位傳奇的說書先生所講的故事。
他的故事每每都會被很快流傳，甚至連街頭巷尾打鬧的孩童都能模仿上幾句。
這位先生每次露面，都頭戴各種不同的面具示人，所以人稱千面生。
昨夜他說的這獨臂天師和呆傻道童的故事，就是他根據江湖上的傳說杜撰而來，沒想到今天一大早，就被當鋪前玩耍的孩童們來調笑剛剛進入其中的客人。
他們大聲喊着，尤其在喊到呆傻道童幾個字的時候加大了聲音，生怕邁入當鋪門口的那位身穿道袍的少年聽不見。
我們知道一般的當鋪，多數情況下就是相當於抵押物品的高利貸機構，供有財產但手頭缺現錢的人進行周轉，而抵押物都是可以贖回的。
但在這江西南昌城北的一角裏頭，卻有一家特殊的當鋪，只收死當物件，而收的物件，倒也稀奇。
當鋪里常年不見掌柜的身影，只有一位小夥計，看起來年齡約摸十五六歲，可兩眼中透露着滿是精明。
他一看到這位被門外孩童們學舌嘲笑的客人，就迎上去問道：“小獃子，你又來了，今天帶了什麼好東西啊？”
“這個！”
這個被稱作小獃子的少年，充其量也就是個半大小子，十三四歲的樣子，目光獃滯，兩眼無神，看起來頭腦就不太靈光。
只是他身上的道袍卻很顯眼，如果是經常求經問道的人，應該知道是出自省城東南赫赫有名的道教名山龍虎山。
“這個不要，你哪裏搞了件女人的舊衣裳啊。”小夥計嫌棄的把小獃子拿過來的紅肚兜丟還給他。
對方雖然面無表情，看上去毫無波瀾，但是感覺自尊心似乎受到了極大的傷害。
他好像很艱難的樣子，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袋，又從裏面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塊像玉一樣的石頭。
那石頭通體黃翠，透潤非常，正是一塊翡翠。
小獃子低着頭，沉吟了片刻，鄭重其事的吐出兩個字來：“長眼”。
小夥計接過這塊翡翠細細打量，是一個文殊菩薩吊墜，不僅看起來有些年頭了，而且端的是水頭喜人，雕工細膩，怎麼瞧都不似凡品。
“小獃子，我們這裏都是死當哦，你知道的，當天還能反悔，第二天就贖不回咯。”
“我曉得，師父給我說了，以前拿來的東西俺也沒往回要過。”
“好吧，你稍等我一下。”小夥計安排少年稍作，給他倒了一杯茶水，拿了幾顆糖塊兒，轉身進入後堂，好像是要把物件拿給什麼人看，過了好一會兒，才出來，神神秘秘的說到：“你這可不是一般物件，是魂物，你想咋個賣？”
“魂物？什麼是魂物？你咋看出來的？”
“其實你之前帶過來賣的所有物件其實原來都是魂物，只是寄宿在其中的魂靈碎片都已經被人引去了，只剩一點點魂靈氣息。我自然是感知不出來的，是我們掌柜的給我說的。”
“之前的物件都是師父交給我，讓我帶過來賣的，他說都沒得用了，不如換點銀錢，給有緣人做個念想。這個是我一次回山路上，偶然得到的，我自己喜歡的緊，偷偷藏着，從沒拿給師父看過。只是師父這次回來受了重傷，昏迷不醒，我才想再來賣些東西，給他請個郎中。恩，對了，你剛說咋個賣，是什麼意思？”
“掌柜的意思是，
你這是還有魂靈碎片的物件，雖然價值非凡但也風險極大，因為這魂靈碎片的主人肯定不是凡人，不知道是邪魔惡靈還是什麼大羅神仙，你若是執意想賣的話，要麼就自己鑒別處理了再來，要麼就由我們請一位高人來鑒別處理，剛巧師父的一位老朋友昨天剛剛回來，他可以出面，不過處理完會發生什麼靈異的事情，還是會讓其中的魂靈消散咱就不知道了，這個風險你得自己承擔。”
小獃子聽着小夥計分說，小臉兒憋得發紫，半天擠出一句回復來：“你們能給俺多少錢？”
“如果不是邪魔惡靈的話，給你五十塊大洋，如果是的話，估計高人還要費一番功夫，只能給你十塊大洋。”小夥計怕小獃子不同意，繼而攤了攤手，補充道：“要不是看你可憐，這十塊都不見得有呢，高人出馬可是很貴的。”
“好吧，那你快去和掌柜的說，請高人出來幫我吧！”
“你不要慌，東西你先放在柜上。等高人醒了，我請掌柜的拿給他便是。你明天再來，應該就有個准消息了。”
“師父和你們相熟，我姜千鋒自然是信得過你們的。好吧，我這就先去請郎中了。”說罷，小獃子就急匆匆的走了。
原來，這小獃子本姓姜，他師父給起的道名叫千鋒，小夥計知道的也就這麼多。
不過，關於他師父，小夥計卻是不敢怠慢的，聽掌柜的說，那可是龍虎山有名的一代天師。
待小獃子走後，小夥計就拿着翡翠去找掌柜了。
這有錢賺的買賣，掌柜的自然是一百個樂意，吩咐小夥計直接去找後院魂物庫房的那位高人。
小夥計雖然與這位高人接觸不多，但從小也算是見識慣了他的古怪。
這高人名叫白無延，打掌柜的收養自己時就住在後院了，從第一次見到他到現在，十餘年間看上去就一直是二十齣頭的青年人模樣，也不知道日後自己老了，是否還能像現在這樣喚他小白哥哥。
小白哥哥生的是眉清目秀，俊朗非常，但是不怎麼會和人聊天，除了對魂物着迷，對人情世故什麼的可以說是完全不在行，整天對着他那本隨身攜帶的厚厚筆錄研究魂物。
不過有時候他也會突然出門，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去哪裏，一出門就是很多天。
今天恰逢他昨天夜裏才回來，這一大早怕是還沒起來。
只好幫他備了飯食，借口給他送過去。
“小白哥哥，你好多天沒回來了，肯定都沒怎麼好好吃飯吧，我準備了些飯食，你醒了嗎？”
“進來吧。”小夥計聞言走進白無延的房間，他已經穿戴整齊坐在桌子前翻閱他那本從不離身的筆錄了。
“小白哥哥，你都起來了啊，那你邊吃我們邊聊哇。”說著小夥計把飯食端到白無延面前，一臉殷勤自己應該都沒察覺。
“你要聊什麼？突然給我送這麼多吃的，是什麼意思，我們很熟嗎？你們不是有句話，是怎麼說的來着，哦對了，叫無事獻殷勤”
“不對，不對，我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也行吧，那你有什麼事，直說吧。”
“那我就直說了啊，小白哥哥，我這有一樁生意需要你幫忙。”
小夥計拿出那塊翡翠菩薩吊墜，小心遞到白無延手裏。
“這就是之前那個小獃子拿過來要當的，不過掌柜的說這次是個魂靈尚存的物件，讓我拿給你定奪，這不……”
小夥計話沒說完，就被白無延搶了去。“這寶玉肯定大有來頭，他在哪？你速速帶我去找他問個究竟。”
“他說去找郎中，應該會先到不遠處東街的李郎中那裏去吧。”
“好，你和我同去。”
話說二人放下手中事情，關了店門，直奔李郎中醫館，剛巧李郎中還在給病患針灸，姜千鋒坐在外堂等候。
小夥計趕緊喊住姜千鋒：“小獃子，我把高人請出來了，咱們借一步說話。”
白無延讓小夥計先回當鋪，把姜千鋒帶到密林僻靜處坐下，開口問道：“千鋒小道長，這翡翠，你是哪裏得來的？”
“我在一個山洞裏撿來的。”
白無延語出驚人：“你可知道，這翡翠里封存的是一位凈魂的地靈碎片，而他的天魂，怕是被什麼修行者利用了，因為天魂地魂分割兩處，所以不入輪迴，也不會轉世。”
“什麼是天魂和地魂？什麼又是凈魂呢？”姜千鋒聽得一臉茫然，不過提問還是抓住了重點。
“人都是由三魂聚合而生，三魂一為天魂，二為地魂，三為人魂。其中，極少數人的天魂有轉化為凈魂的可能，必要條件是十世不殺生，行大善之事，轉化為凈魂的天魂不入地府，不經輪迴，”白無延繼續解釋道，“一般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遇到大機緣，塵緣已了得道或受接引入天界成仙拜神，這種情況地魂會完整的跟隨天魂，成為更高維度的狀態；另一種是塵緣未了，由於人魂的潰散，地魂受到前世各種因果的拉扯，一部分被迫留在前世相關的物件中，另一部分仍然附着在天魂上，很可能受到邪祟侵蝕，成魔成妖甚至變為鬼怪。”
白無延看姜千鋒似懂非懂，繼而換了一種說法：“簡單說，我們只有找到並喚醒他的天魂，讓天魂和全部地魂重新聚合，這凈魂才能輪迴轉世，重新做人。”
“高人，我拿到這塊寶玉之後，經常會做一個夢，夢裏是一位中年婦人，她的兒子憨直痴傻，她日日上山祭拜菩薩，祈求菩薩保佑，讓孩子能夠聰慧起來，哭瞎了雙眼，然後就出現了一隻狐狸，然後狐狸變成了婦人，婦人變成了狐狸。”姜千鋒夢到過很多次這些場景，腦海中記憶猶新的畫面彷彿脫口而出。
白無延聽罷猜測到：“那可能是你感知到了這凈魂的部分記憶，你看到的狐狸，可能是山上修行的狐仙，狐仙看出那婦人是一位十世累積難得的大善人，天魂這一世會轉化為凈魂，狐仙想利用這個凈魂提前得道飛升，便引誘老婦人封存自己的部分地魂在這翡翠中，侵佔了他的天魂和人魂，用老婦人的天魂和人魂繼續修鍊。”
白無延突然回過神來，心下暗想，不對，這小獃子怎麼能夢到這凈魂的前塵往事呢？
白無延當下還考慮不到這許多，知道了這魂物封存居然是一位凈魂因果，想想還是正事要緊，便繼續向姜千鋒追問道：“千鋒小道長，那你在夢裏可能分辨出那婦人上的是哪座山，拜的是哪座佛？”
“山我是看不出，我肯定是沒去過，菩薩倒是和這塊寶玉上的一模一樣，也是拿着一把劍，很好分辨。”
“這菩薩是文殊菩薩，那山很可能就是五台山，文殊菩薩道場，畢竟也只有此等靈山才會有這等本事的狐仙，那咱就先去五台山探查一番，千鋒小道長，你最好能和我同去，你身上好像有了不得的本事呢。”
“等一下高人，五台山，很遠吧，你走了誰給我錢啊，我更不能和你一同去，走這麼遠，我師父可怎麼辦。”
“你師父？你師父是龍虎山前代天師張一端，他會有什麼閃失，我看是當鋪掌柜想賺你這物件，才誆騙你賣了它換錢給你師父治病吧。”白無延心下暗想，這個小獃子果然名不虛傳，簡直被當鋪那二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啊。
“我師父，真的有這麼厲害？他這次回來可是三天三夜都沒醒呢，我怕他昏死過去不要我了，我可怎麼辦啊。”
“好吧，既然你執意放心不下師父。那不如我和你先回龍虎山走一遭，你師父就算有事，一般郎中也是沒奈何，興許我還能有點辦法，不過照我認識的你師父來說，多半是不會有事的，那個老頭子還欠我一個說法呢，他也不能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