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來要人
華志安走上行政樓,準備去校長室拿課表,聽得校長室里一個女人的聲音說道:“李校長,我不管你有什麼困難,請你一定要派一位教師去我們梅西學校,這些年的發展,農村學校不但沒有資源,連教師都緊缺,今年一下子走掉了三位年輕的老師,現在連課都開不了啦,所以我來向你要人。這不單是教育局的命令,也是我個人對你的請求。梅西學校曾經是永益縣數一數二的農村中學,現在瀕臨倒閉和消亡,你這個梅西學校出來的學子難道不痛心嗎?”
這女人的聲音很高,像是很激動的樣子,所以內外的人都能聽見。
此時傳來校長李純厚的聲音說道:“程校長,我也能了解你們現在的難處,真的不是我不願意幫助母校,實在是愛莫能助啊。你想想這年頭,大家都往城裏跑,而且都在城裏買了房子,還有誰往農村裡走的?你跑到教育局給我搞了這麼一個難題,你讓我怎麼辦啊?我年齡也大了,眼睛也花了,腿腳也不好了,要不然我就下去支援你們去得了。”
那女的程校長“噗嗤”笑了,說道:“你去了,我們也不敢要啊。你看這是教育局黃局長親自下的文件,只有你們永益縣二中教師盈餘,才能抽得出人來。你看我們學校十五個班級,小學六個班,初中九個班,小學班級最起碼兩個教師一個班,初中一個班最起碼要三四個教師,這要算起來,我們學校編製四十個教師才對。可是我們現在只有三十六個,而且十二個老教師,還有三個生病在家根本教不了書,你讓我這校長還怎麼當的下去啊。”
按照教師數核編,小學一個班需要兩名教師,初中一個班需要三到四名教師,這是最新的教育局對於學校教師的規定。
也有的地方是規定二十五名學生配一名教師。
可是不管怎麼算,梅西學校就是缺教師,尤其是年輕的教師,這是不爭的事實。
而且在農村,年齡到了五十歲,就是老教師了,一般享受老教師的待遇,就是不教語數外這些主課,只能教體育、健康、地理、音樂這些不痛不癢,沒什麼工作量的副課,這樣就導致了年輕教師的擔子越來越重的現象,很多年輕人覺得在城裏還沒有農村裡這麼累,於是又紛紛找人去縣城。
李純厚無奈的說道:“你當不下去,我還當不下去呢?你說現在這是怎麼啦,我們學校人員多,反而有很多教師要過來,要不是我硬是擋着,還不知道我們學校進多少老師呢?”
程校長也是嘆息一聲說道:“誰不說呢,這澇的澇死,旱的旱死,真不公平。”
此時一個渾厚的聲音說道:“就是教育資源不公平才要調劑的嗎?這幾年教育局也關注到了這個問題,正在制定相關的政策應對。目前只有教師支教這條路切實可行。所以我今天過來就是代表教育局,傳達黃局長的文件精神,希望永益縣二中安排兩三名教師去梅西學校支教,咱們有好的政策和優惠條件,有些教師還是願意去的嗎?李校長,這件事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沒有商量的餘地。”
此時程校長興奮起來了,說道:“曹局長說得對,這件事就着落在李校長的身上了,曹局長,你可以把教育局的支教文件說說嗎?讓李校長先了解一下政策文件的精神不是。”
此時那個渾厚的聲音說道:“還是程校長辦事細心,那我就代表教育局宣說一下支教文件精神,主要有這麼幾點:第一,支教周期是三年,簽訂合同;第二,是教師們最關心的問題,就是職稱評定,只要是下鄉支教的教師,從下鄉之日起兩三年內,給與優先評定職稱待遇,初級升中級,中級升高級,以此類推;第三,下鄉來回的車旅費,教育局補貼四千,你們學校補貼四千,一年八千,按年發;第四,教師支教期間,檔案和編製都在原單位,享受原單位一切的福利待遇。這對於年輕教師,尤其是想要定職的年輕教師是有好處的。李校長,你動員動員,還是有老師願意下去的。”
“曹局長,你真是為難我了。這個類似的政策,以前也搞過,我們學校也按照縣裏的相關政策和要求對教師們做過幾次動員,但是老師們大多都已經在縣城安家,習慣了縣城生活,大家都不太願意去鄉下,很有抵觸情緒,”李純厚無奈的嘆息一聲。
華志安從他們的談話之中明白了,原來泉水鎮下轄的的農村學校梅西學校缺教師,可能連課都開不了啦,所以他們的校長程校長就去教育局要人,教育局全盤考慮,覺得像他們這樣的農村學校都存在這樣的問題。為了農村學校能夠維持下去,不至於出現有學生但沒有老師教的尷尬現象,教育局開始制定相關的政策。
其中永益縣二中對口泉水鎮,而且教師也盈餘,可以安排教師下去,於是讓副局長曹山局長會同程校長一道,帶着支教文件,直接來永益縣二中要人。
永益縣二中是永益縣最大的一所初中學校,又處在縣城最好的位置上,覆蓋周邊十個小區,學生眾多,前些年教師很缺,所以敞開了招收教師,不管是新畢業的大學生,還是下面調上來的老師,只要是在四十周歲以下的,都招收進來。
通過幾年的發展,教師反而盈餘起來,已經超出核編四十多人。
招進來容易,想要甩出去就難了,教師們都在縣城買了房子,過上了安定的生活,誰也不願意離開學校,即使上面的政策再好,他們也不願意下去,這是李純厚感到為難的地方。
而梅西中學是非常偏遠的農村中學,據說一面靠着村莊,三面都是稻田,真正的與世隔絕的地方,想要出校門買個東西都不方便。
以前也是一個數一數二的鄉村中學,但是近幾年城鎮化,使得農村人大量集中到了縣城裏來,學生家長走了,連帶着學生也走了,教師之中,年輕的,有能力的,有關係的,也都走了,所以整個梅西學校逐漸成了一副空架子了。
但是這個學校覆蓋有九個村子,學生數量維持在四五百人,近兩年梅西學校將周邊的一所小學合併了過來,成為一所九年一貫制的學校,在農村學校之中算是規模比較大的。
現在的程校長此前一直在農村學校任教和擔任校長,她有很強的責任意識,不想學校在自己的手裏消亡,成為梅西學校歷史的罪人,所以想出到教育局要人要資源,恢復學校原有的生機。
華志安當年畢業的時候,也是通過考試,費勁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到了永益縣二中來的,但是他來自農村,對農村有特殊的感情。
現在看到農村學校逐漸的消亡,也替他們憂心和無奈。
他現在聽到那個曹山局長宣讀教育局的有關支教的政策,不禁心裏一動。畢竟單單聽上面第二條關於評職稱的問題,就很讓人心動。
畢竟那上面明明白白的寫着,檔案和人事關係在原學校,而且從支教之日起兩年內,就可以優先評職稱,這是很好的一件事。
教師職稱分為三級、初級(有的地方稱為二級)、中級(有的地方稱為一級)、高級、正高級五個等級。每個等級的工資待遇都不同,而且相差很大。教師們傾盡一生的心血,就是為了使自己的職稱上升一個等級,才能獲得更好的待遇。但是每上升一個級別是有很多條件的,包括教齡、教育教學成績、教研比賽中的證書、獲獎論文等。
但是有了這些還不夠,更重要的是要拿到當年能夠評職稱的指標。
為了這個指標,所有人在爭。
他在這所學校工作了十年了,現在還是初級職稱。所以職稱問題成了他心頭一塊心病,永遠的痛啊。
如果按照正常的流程來,指標的獲得需要論資排輩。誰的工齡長,誰家有關係,誰就優先評,其餘的排在後面。
而他的前面有一百多老師在等着拿指標,他不知道哪一年能評職稱。因為教師那麼多,每年分配的職稱指標又太少,都被資歷老或者有背景的人佔據了,像他這樣沒有絲毫背景的年輕教師,想都別想。
但是按照這個支教文件的第二點,只要支教,就能在兩年內優先評職稱,對於他這樣年輕的教師來說可是一個不錯的機會。
他對這件事留了心,心想關係到自己的切身利益問題,千萬不能做睜眼瞎,一定要全面的了解,別到時候錯過了可惜。但是也不能被文件牽着鼻子走。
他想到這裏,就多聽了一會兒。
此時焦急無奈的校長李純厚忽然看到他,不禁眼睛一亮,對教育局的曹山說道:“曹局長,你們的要求我明白了,但是你也要給我們一點時間考慮吧。這樣吧,給我一個星期行不行?”
曹局長很瘦,戴着眼鏡,臉上明顯的皺紋,很是扎眼,這外表看起來絕對比實際年齡要大。實際上他才剛剛五十歲,比李純厚年輕幾歲呢。
他看了看對面的程校長,似乎在徵求她的意見。
程校長實際年齡五十二歲,但是看上去像是四十幾歲的,教師裏面的女性大多顯得比實際年紀要小得多。
她是個很乾練的女性,顯年輕,身材也不錯,多年來的校長生涯,使得她變得沉穩而老練。
她只好無奈的點點頭說道:“既然李校長這麼說了,我還能說什麼呢?那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一定要派兩到三個年輕能幹的教師給我,我還等着你這邊來人好分課呢。”
李純厚無奈的笑笑說道:“哎呀,這真是我的母校,我沒辦法推辭,那就只好這樣了,我和我們學校的領導班子商量一下,儘快派兩個人過去就是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事情就差不多了,程校長就站了起來,說道:“那就麻煩李校長了,剛剛開學,我們學校的事情還很多,這就告辭了。”
李純厚見曹局長在這裏,象徵性的請她吃飯,但是被她婉拒了。
程校長一直考慮自己學校的事,所以就風風火火的走了出去。
曹局長見她就這麼走了,不禁搖搖頭說道:“這程夢竹做起事來,還真是雷厲風行,硬是坐在教育局大樓和黃局長死磕要人要資源,不知道她這是為什麼?”
“她作為一任校長,肯定不希望學校在自己的手裏消亡了,這個我也能理解。”畢竟同是做校長的人,李純厚很能理解程校長此時的心情。
“是啊,誰都是這麼想,但是鄉村學校消亡也是大勢所趨,只怕程校長忙來忙去還是一場空啊?”
李純厚也嘆息道:“現在這社會,鄉村學校真的很難辦啊,一直以來都有好的政策,就是留不住人!”
曹山卻是正視着李純厚說道:“雖然如此,我們還是要支持下去,要不然農村就荒蕪了,目前的政策是加大鄉村教師補助和資源投入,留住一些好老師。要不然要不了十年,鄉村就沒了,國家的根基也就沒了。試想想,沒有農村,哪有城鎮啊。”
李純厚聽了,頓時感到這個責任重大,不住的點頭。
曹局長說著就站起來,準備離開,順便對李純厚說道:“李校長,程校長和黃局長既是校友,又是同鄉,她到你這兒要人,你千萬不能怠慢,儘快落實人手下去,對下去的老師,政策上要大力支持,不能讓人家寒心啊。——呵,局裏還有事,我先也走了。”
曹局長說著,也匆匆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