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沒希望了
“啊！啊呀！”
宋有貞是直接從人力車上站起來的，他嗓音尖亮，站得又高，這會兒說起話來渾身都在抖，“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能行兇殺人？”
原本圍着那洋人的司機這會兒都傻了，只愣愣地瞧着那個被砍的過路人腦袋噗噗冒血，就連這人自己都沒想明白髮生了什麼，只覺得頭頂暖呼呼的，等他發現眼睛被什麼東西遮住了，怎麼抹都抹不幹凈的時候，他人就一頭栽倒在地了。
而那個砍了人的洋人卻全然不當回事兒，把斧頭一扔就要走。
宋有貞更着急了，忙得跳下人力車，一邊往人群里擠一邊喊道：“不能放他走，他是殺人犯，他殺了我們中國人！”
大傢伙兒這才反應過來，紛紛猛撲過去圍住了那個洋人，宋有貞更是一馬當先，直接上去一個飛腳，趁着那洋人不注意，就將人踹倒在地，隨即許多人撲上去把人壓在身下，生怕他跑了。
喜寶一開始也看愣了，她沒想過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砍了，只是因為他好心給洋人做了個翻譯。
可等到宋有貞一驚衝到了最前頭，她就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也該干點什麼。
於是她忙與人力車夫說道：“麻煩您快去巡捕房報案，就說有人當街行兇！麻煩您了。”
她說著就要給那車夫錢，可車夫不要。
她想，宋有貞早上跟她說的那些話，如今也是她的期望了。
這名水手就是這艘戰艦上的士兵，受羅剎國領事館保護。
宋有貞這會兒卻活像個行屍走肉。
因為那個被砍的過路人是外省商會的一位要緊人物，外省人在松江府一向團結，眼下有成百上千的人，每天在洋人巡捕房外面關注那個罪犯的動向。
她開始向人群吶喊，“誰快過來幫幫忙，幫忙送他去醫院，他還有氣兒呢！”
喜寶拼了命地朝宋有貞奔過去，想要檢查他有沒有受傷，可她根本不知道，她現在一身是血的樣子，比宋有貞可怕一萬倍。
朝廷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因此喜寶和宋有貞都很快知道那個洋人是羅剎國的一名水手，羅剎國與東洋人打仗輸了后，有一艘戰艦逃到了松江府，受到了朝廷的庇佑。
這時，傷者的家人沖了進來，原來她們事發前就在不遠的咖啡館裏等着他，他是外省來松江府做生意的，才把家人接來同住，今天是難得的家庭聚會，他只不過是碰巧出來，想要給女兒買一點洋糖果嘗嘗。
她說著，忙取下自己的帕子按在那人腦袋上，她想如果不再流血，他會不會可以活下來。
“劉老闆人美心善，一定會有好報的。大家都是中國人，我們中國人抓洋鬼子，不要錢！”
她立馬上前去扶住他，想要安慰他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因為連她自己也很生氣。
醫生說這是肺癆的正常現象，需要好好靜養，不能憂思勞累。
所有人都很氣餒，喜寶更是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這時，她才想起她把宋有貞一個人扔在了廣場上，而且他這會兒興許還在跟那個危險分子搏鬥。
他微抬起頭看向喜寶，忽的恥笑一聲道：“憤怒的人群叫來了我們的巡捕，結果他們一看是洋人，竟然連枷都不敢給他戴，只把他扭送到了洋人的巡捕房，就因為這裏是公共租界。”
這條消息在松江府引發了軒然大波，各界人士都站出來表示抗議，給朝廷施壓，表示是可忍孰不可忍？
松江府的各大媒體也都在持續報道這件事情。
她顧不上自己身上的血跡，轉身去跟那個洋醫生求情道：“您給他看看，說不定他還有救呢？他剛才還活得好好的呢，他就是心地好，看那個洋人有些無助，幫着做了個翻譯，他什麼錯都沒有，他怎麼就會死了呢？”
可是從那日起，宋有貞就再沒說過話了。
喜寶還沒來得及與那車夫道謝，人就已經走了。
“師父？”
醫院裏有中國人做護士，上來解救了無奈的洋醫生。
喜寶再見不得這種生離死別的慘狀，忙逃命一樣地衝出了醫院，一個人在牆根底下坐了好久、
喜寶的淚水已經遮住了雙眼，但她毫不知情，一直攔着那個醫生說道：“您給他看看，您都沒做任何的檢查呢，怎麼就能判定他死了？難道因為他是中國人，所以你們就不好好給他看嗎？”
她還沒想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的怨氣，宋有貞便開始劇烈的咳嗽，他咳得很用力，很快就咳出一大口血。
商會聯合起來四處遊走，學生上街遊行，就連小商販們都拒絕做羅剎國人的生意以示抗議。
她氣朝廷沒有給他們應有的底氣！
她心裏一慌，忙得站起身來，要往廣場去尋宋有貞，結果就看見宋有貞正失魂落魄地朝她走來。
喜寶於是也趕緊衝進人群中，去看那個被砍的人。
她氣自己的巡捕為什麼這麼沒有骨氣，要去懼怕一個犯了罪的洋人！
她氣……
他每天唯一做的事情，就是關注那個被送到洋人巡捕的罪犯有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
羅剎國領事竟然自行決定將這名水手運送回國，並且只要求他去做四年苦力來作為懲罰。
“姑娘，請您冷靜一下，醫生是不會放棄任何一個還活着的病人的，我們都是宣過誓的。”
可是已經晚了，等到大伙兒把那人送到慈濟醫院時，人都已經涼透了。
喜寶嚇壞了，忙把他送進醫院。
那人倒在血泊之中，眼睛卻還睜着，手腳也在不停地掙扎，一看就知道有多不甘心。
喜寶不願意跟他講，卻到處都可以獲取消息。
喜寶在他跟前蹲下，渾身都在發抖，她既害怕又憤怒，好容易才叫自己清醒過來。
宋有貞說完，身子一軟就要倒，喜寶感覺到他的脊樑像是被敲斷了一搬，一下子就沒有了生氣。
然而宋有貞的身體卻每況愈下，幾乎要吃不下東西，靠營養液度日。
喜寶日日為他焦心，只想他能放寬心情，早點好起來。
這日她坐在宋有貞床頭，給他讀報紙上關於水手事件的報道。
“沒用的。”
宋有貞忽然開口說了話，“商人勢弱，學生更是不成氣候，小商販在他們眼裏又算得了什麼？完了，我們完了，我們的這個國家，沒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