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演一段吧
毛老闆卻不說誰錯,輕咳一聲,默默地把艾靈芝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撥開了。
李湘君站在一旁瞧着,默默地站回了原位,嬌滴滴道:“我嬸娘一向敬重毛姨,毛姨說怎麼辦,我就怎麼辦。”
“叛徒!”
艾靈芝瞪李湘君,沒好氣地站到一邊去,五個人一下陷入僵局。
不遠處的尚雅班姑娘們這會兒齊齊屏住了呼吸。
只有劉小妹一邊吃東西一邊嘀咕道:“原來夢老闆不叫咱們過去,是為了保護咱們啊。就這個架勢,我站在那邊非得嚇哭不可。
喜寶姐能好好立在那兒,腿不軟都已經很厲害了。”
眾人齊齊看向她,沖她比噓。
孫雅玲更是拿起一顆果子塞她嘴裏了。
“吃你的花生吧。”
艾靈芝和李湘君都看向毛老闆,毛老闆不開口,她倆也就別過頭去沒開口。
這邊毛老闆被推上風口浪尖,一邊在心裏恨夢老闆拿她說事兒,一邊又重新找回了一點當年當老大做主的感覺。
到了她這個年紀,看多了世間百態,最清楚女伶的不易。
接下來本該丫鬟接話,可是台上並沒有丫鬟,但喜寶若緊接著說話,便顯得自說自話,沒了戲的平衡感了。
喜寶則看向夢老闆,等她的意思。
蘇雅望於是應一聲“是”,小碎步走到前面,正擋住夢老闆她們看喜寶的視線,她便一邊用藏在身後的手做小動作,示意喜寶趁機調整一下腿,好鬆快一些,一邊念道:“有請太夫人!”
“喜寶姐也太能撐了吧,懸空坐這麼久,換我腿早麻了,她還能面不改色的。”
“是啊,這會兒台上也沒有丫鬟,待會兒這戲要怎麼唱?”
之後是一段二黃慢板:“思念心焦。”
喜寶餘光一掃台下夢老闆那邊,也沒一個人喊停,她只好硬着頭皮繼續說自己的念白。
本以為今日是來與四位角兒練習對打戲的,所以她今日穿的是箭袖練功服,並未着水衣子。
毛老闆說著,首先找了個位置坐下了。
當初夢老闆找到她,說有個孩子很有出息,想在自己的隱退演出上推她一把,希望她能出來幫忙,她沒有多想就答應了。
唱得人心都要碎了,她轉過身去,朝戲台後方走去,因着是臨時叫她試戲,也並未設道具。
可前提是,喜寶真的值得。
緊接着她開嗓念道:“兒夫南唐去報效,晝夜裏——”
喜寶於是按照夢老闆說的,站到戲台邊,全按劇本走起來。
喜寶保持坐姿一口氣念完這些詞兒,見下頭仍沒動靜,只好硬着頭皮繼續唱道:“丫鬟——”
如今因為朝廷的法令,男伶們勢力龐大到可以分不同派系,百花齊放,爭相鬥艷。
戲曲剛發展起來那會兒,分明是女伶居多。而且一直到前朝時,女伶仍可合法登台演出。
到這會兒,劉金定的獨角戲就算完了,再要唱下去,該她貼身大丫鬟上台。
值得注意的是,蘇雅望這個丫鬟的角色,因着後面也是劉金定的馬童加營中大將,所以並不由花旦應工,而是武旦或刀馬旦來應工,她的念白也並不像尋常丫鬟一樣用京白,而是跟着劉金定一起用韻白。
越是這樣,就越需要傳承和發展,需要一個有力量的人,把女伶帶向更好的未來。
所以看到好的苗子,大家都要來幫襯一把,正如同她當年幫助夢老闆,幫助艾靈芝,幫助李湘君一般。
尚雅班的姑娘們看得直心疼,忍不住議論起來。
原本正經唱戲時,戲台中後方該有處桌椅,供劉金定待會兒描述劇情時坐着說話。
夢老闆卻打斷她道:“別在這兒唱了,到台上去,就當幾位前輩幫你排戲了。”
她便準備着空出丫鬟說話的時間,再繼續下面的台詞。
說完這句詞兒,蘇雅望還特意在原處多站了一會兒,為了多給喜寶爭取些時間鬆快腿腳。
喜寶於是點頭明了,先給三位老闆挨個福身,隨即站到一邊開闊地方,擺好姿勢,準備開唱。
“奴家劉金定,自與高將軍結親之後,他回到南唐父王台前報效,至今並無音信,只恐君臣有難,我意欲帶領人馬,殺奔南唐,遇難解圍,遇戰衝殺,使他君臣早日還鄉。我就是這個主意,待我稟報母親知道。”
夢老闆於是雙手扶膝坐在毛老闆邊上,笑眯眯道:“那你就先唱兩段吧。也不用多唱,就唱你出場亮相那一段。”
水袖功的部分,都是無實物表演,但她也並未輕視,幾個動作做出來,給下面人感覺就像她手裏真有兩條水袖似的。
“呦!這是哪跑出來個沒眼色的,跟這兒搶上戲來了。”
這是行里的規矩,一上了戲台,就半點也不能有錯。
可她這一舉動看在艾靈芝她們倆人眼裏,就變了味兒了。
“沒吃過花生嗎?得先扒皮啊。”
喜寶看了一眼其他三位,戲台上唱和在下邊唱可不一樣,台下可以不配動作,專心考唱功,可到了戲台上,那就得見真章,當真的在演戲才行。
劉小妹委屈吧啦,從嘴裏把花生又摳了出來,還連啐了兩口。
“請太夫人出堂。”
她得有十多年沒登台了。
而女伶卻只有報團取暖,才能在不斷被擠壓的生存空間中存活下來。
喜寶人在戲裏不好表現喜悅,只用眼神回應片刻,便繼續說台詞。
她一坐下,艾靈芝和李湘君自然不好走,也跟着不情不願地坐了下來。
“先唱兩段來聽聽吧。”
先是九個漫步走向檯子中央,隨即抖袖、疊袖,做好亮相,之後又配以甩袖、疊袖動作。
可是這會兒沒有,喜寶也一點沒猶豫,徑直漫步走過去,轉身疊袖屈腿懸空坐下,上身依舊端正,面不改色地繼續念道:“將軍一去無音信,叫奴憂悶常掛心,但願君臣平安順,一柱清香謝神靈!”
如今夢老闆想要幫助喜寶,她自然當仁不讓。
蘇雅望不忍心她一人辛苦,遠遠的“有”了一聲,小碎步登上台來。
她說著還衝夢老闆咧嘴笑,陰陽怪氣地說道:“把你那小心肝兒擋了個正着,真把自己當正角了?這要是在我的戲班裏,非把她轟出去不可。”
李湘君也跟着抿嘴笑,還假意勸艾靈芝道:“姐姐快別說了,我看那孩子在台上也懸空坐了忒久了,真是難為她了。還是趕緊讓她們把太夫人請上來,演完了這場吧。”
她說著還又掩嘴笑道:“這孩子也怪能撐的,只怕一會兒站起來,連腳都挪不動,戲也沒法演了的。”
毛老闆餘光看她兩個,本想就此叫停,叫喜寶也休息一下,如今竟被李湘君小瞧了喜寶,若是這時作罷,二人非繼續小瞧她不可。
如此也只好看幾人繼續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