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紅白荒村05
溫酌與項之楓的房間正上方,其實是葉凌川的房間,而他此時也正推開窗戶,謹慎觀察着外面。
視線往下,他看到了站在那裏的溫酌,兩人巧之又巧對視。
毋庸置疑,兩人都顯得挺驚訝的。
他只遲疑了一瞬,隨即將身體探出窗外,藉助外牆水管攀爬,最終穩穩落地。
溫酌擔心他摔着,下意識伸出手去想扶一把,結果反而被他按住了手。
葉凌川低聲道:「以後遇到這種情況,就算摔了也不能去接,自己躲遠點,不然會砸傷的知道嗎?」
溫酌後知後覺想起來,自己在他心裏的印象是個柔弱需要保護的女孩子,不該做出太冒險的舉動,他會這麼說倒也正常。
她笑了笑:「沒想到你住的是我樓上,和誰一屋啊?」
「我自己住,不想和別人住一屋。」
「哦哦……」
葉凌川轉而問她:「那你呢,和喜歡的大明星住一個房間,感受如何?那位姓項的兄弟怎麼沒陪你一起出來?」
他的語氣怎麼聽怎麼暗含深意,月光下,那張秀氣而邪氣的俊臉上帶了晦暗不清的笑意,直教溫酌生出了幾分錯覺。
他這時候可真像個被人違背了心意的大反派,就好像在生她的氣卻不好表現出來,只能旁敲側擊似的。
……不會吧?可別自作多情了。
溫酌趕緊把這奇怪想法拋諸腦後,但同時也覺得這問題應該委婉解釋一下,免得雙方誤會加深。
項之楓是她的客戶沒錯,不過葉凌川的想法,她也同樣在意。
「項先生膽子小,不太敢出來,我就沒叫他。」她平靜回答,「而且我並不喜歡他,我平時不追星的,只是剛才那樣解釋,會讓他心裏比較踏實。」
此言一出,葉凌川也不禁疑惑了:「所以你……」
「其實我以前見過項先生,他現在當然是不認識我了,可我還記得他。」溫酌不愧是天生的編劇,瞎編故事信手拈來,根本不需要特意整合,「那時我跟着編劇老師學習,總是挨罵,他碰巧也在那個劇組跑龍套,看我哭就給我買了一杯奶茶,還安慰我——我感覺他人很好,剛才看他又挺緊張的樣子,就想着盡己所能陪陪他,算是還了當年那杯奶茶的善意。」
這故事邏輯合理,人設也立住了,又恰到好處安撫了葉凌川的情緒,並沒有露出什麼破綻。
在葉凌川看來,她是文字工作者,感性且心思細膩也是正常的。
雖說她要還項之楓的善意,他之後如果要陷害對方出局,可能得稍微費點心思。
但那倒也不成問題。
「待人真誠會有回報。」他說,「項之楓能從小配角變成大明星,假以時日,你也一定可以變成獨當一面的大編劇。」
溫酌眉眼彎彎地笑了:「我覺得,你也遲早能和他一樣,畢竟你的長相和演技都不比他差,甚至比他還要好。」
「這算不算主觀判斷?」
「觀眾的審美也大多是主觀判斷,這有什麼問題?」她坦然道,「不如我們腳踏實地,先定一個小目標,至少這一局要通關成功。」
「好啊。」葉凌川欣然應允,「不過我是真沒想到,你居然真的敢獨自出來。」
「規則只說不能從屋門出去,又沒說不能從窗戶出去——只要規則沒禁止的,理論上都可以做。」
他點點頭,滿眼欣賞:「很聰明。」
「那我們現在該往哪邊走?」
「先去門口看一眼吧。」
「也行。」
兩人打定主意,當即結伴繞過房后,前往這棟二層小樓的正門。
誰知剛轉過拐角,溫酌就敏銳察覺到正門位置有異常,在她正欲做出反應的前一秒,忽覺手臂一緊,身後的葉凌川已經把她拽回了原地。
她倒退一步,險些撞進他懷裏,然後聽得他在耳邊低聲道:「小心。」
……叩,叩,叩。
剛才在房間外傳來的聲音,現在竟又出現了。
渾身濕透浮腫的、戴着瓜皮帽的男鬼,正用頭頂點地,一下一下跳下台階。
方才從門縫裏只看得見臉,現在看見了全身,果真如溫酌猜測的那樣,它生前大約是被倒吊進水裏淹死的,此刻的雙手仍被麻繩緊緊綁縛在身後,雙腳也同樣被捆得嚴嚴實實。
濃重夜色里,它就那樣撞擊着令人心悸的鈍響,有節奏前行,直至慢慢消失在前方驟起的稀薄霧氣里。
溫酌轉頭看向葉凌川,大約是意識到兩人距離太近了,她稍稍向後挪開,低聲詢問。
「葉先生剛才在屋裏也看見那隻鬼了嗎?」
葉凌川道:「咱倆又不是第一次見面,不用稱呼得這麼客套了。」
她笑了一聲,從善如流:「好啊,那就叫川哥。」
「嗯。」葉凌川這才很有耐心地回答她的問題,「我也看見了,從地板門縫裏看見的,它當時也看見我了,似乎不太高興。」
「是,它看見我和項先生也不太高興,但我暫時沒想通它為什麼不高興。」
「我猜,是和男女同住的規矩有關係。」
根據遊戲一貫的德性,要是沒按照規則進房間,恐怕當倒立鬼來巡視時,今晚就要死人了。
兩人又等了一會兒,確定再無動靜,於是前往小樓門口,仔細檢查了一下那扇門。
詭異的是,漆黑的金屬門,正在從門縫裏緩慢滲血。
血液暗紅粘稠,從整體的流向上判斷,應該是從門內房檐滴下來的。
規則可沒說不許開大門。
溫酌和葉凌川對視一眼,很明顯兩人的想法一致,葉凌川單手將溫酌護在身後,另一隻手將大門推開了一道細縫。
他側頭往裏看,溫酌踮起腳尖,也試圖越過他的肩膀看清楚。
……實在有些出乎意料。
門上方趴着一個女人,或者說準確點,應該是一隻女鬼。
一隻穿着鮮紅嫁衣的女鬼。
那女鬼用四肢攀附在牆壁上,儘管長發披散、半遮半掩,卻依然能看出面容姣好。
只是它蒼白臉上那一雙漆黑的眼睛,正源源不斷往下滴落暗色的血。
它嘴角下撇,像是在哭,在瘋狂的哭泣。
它哭得越凶,血就越止不住,一路順着門邊流淌,直到在地面匯聚成泊。
然後它低下頭,恰好迎上兩人的目光。
六目相對,無論是人是鬼都很尷尬。
察覺到葉凌川似乎想捂住自己的眼睛,溫酌慢半拍重拾演技,當即低頭把臉埋在了他肩膀。
她軟聲請求:「川哥,要不先關了門吧。」
「好,別怕,它應該沒有攻擊我們的意思。」
葉凌川安慰了一句,正欲關門,結果此時台階處有夜風拂過,他聽到從女鬼的裙角處傳來了一聲清脆的鈴鐺響。
與此同時,溫酌也重新睜開了眼睛。
「等等。」
兩人又往前走了一步,沐浴着頭頂女鬼緊盯的視線,仔細觀察對方的嫁衣。
葉凌川探身過去,溫酌則負責關注女鬼動向,避免對方突然襲擊。
女鬼倒是沒襲擊,只是還在哭,在這一角度,甚至能聽到它壓抑的抽噎聲,在屋外迴響的風聲里,愈發顯得陰森凄冷。
半晌,有兩滴粘稠的血淚,恰好滴在了葉凌川的頭頂。
溫酌本能地伸出手去,替他將那兩滴血擦乾淨,但這動作乍一看,倒像是在撫摸他的頭了。
葉凌川略顯驚訝地回頭看她:「怎麼了?」
她將沾血的指尖給他看,柔聲解釋:「女鬼哭到你頭上了。」
「謝謝。」他薄唇輕挑,順勢將一串銀鈴鐺放在她掌心,「拿着,剛找到的。」
「給我?」
「對,雖然還不知道有什麼用處,但一定是有用的,你收好了。」
「謝謝川哥。」
溫酌這人於公於私,從來都拎得很清,在遊戲裏她始終要將獵人的任務放在首位,只要是有利於客戶通關的事情,她都會去做。
所以葉凌川主動給她道具,她只會念他的人情,卻不會推辭。
兩人關了大門,站在台階上商量,鑒於已經是後半夜了,為保險起見,還是先不亂跑,回去睡覺更穩妥。
「川哥,你還要原道爬上二樓嗎?」
「是啊。」
「可能不好借力,要不你踩着我的手,我試試托你一把?」
這話溫酌是隨口說的,其實她真的有本事托他一把,但在葉凌川看來,她這就完全是小女生的可愛逞能了。
「這不是亂來嗎?我會把你踩骨折的。」他低聲笑道,「放心,我踩着窗檯,有那根水管就能翻過去。」
「真厲害啊。」她的稱讚,無論何時聽起來都很真誠,「你是練過的嗎?」
「算是業餘攀岩愛好者吧,而且在被星探發現之前,我是體育生。」
他曾是劍擊體育特長生,正因為不是科班出身,這些年在圈內,也沒少受其他演員的冷眼歧視。
溫酌仰頭注視着他身形矯捷,重新攀上二樓窗檯,半晌,朝他揮了揮手。
葉凌川單手抓着窗框,眼神在夜色里清亮非常,他也朝她點了點頭,用口型示意:晚安。
溫酌摸了摸剛放進口袋的鈴鐺,她收回視線,正要按照之前約定的暗號來敲窗戶,側頭卻突然發現,項之楓就站在窗帘後面,正露出一隻眼睛在哀怨地看着自己。
……這是要嚇死誰。
項之楓替她打開了窗戶,見她輕輕巧巧翻進來,忍不住開口問。
「你這是跟誰一起出去了?」
「你這怨夫一樣的語氣是怎麼回事?」溫酌神情古怪地看向他,「我還要問你呢,覺也不睡就站窗邊偷看,看多久了?」
「沒看多久,碰巧了。」項之楓振振有詞,「我這不是擔心你嗎?你是我委託的賞金獵人,你萬一出了岔子我不是死定了?結果你半夜三更去和男人約會。」
「……您這智商是天生的嗎?我倆那也是出門碰巧遇見了,一起走有什麼問題?」
「我感覺那姓葉的哥們,好像是你中意的類型。」說到這,項之楓不禁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原來你喜歡長相邪里邪氣的?」
「我喜歡聰明的,不喜歡有病的。」溫酌翻了個白眼,「有完沒完?你現在不睡覺,明天可別跟我喊困。」
「……睡睡睡,你也太凶了。」
項之楓不甘心地爬上了床,說實話,他已經很久沒有如此懷疑過自己魅力的時刻了。
所有的賞金獵人,都像這位姑奶奶一樣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