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命
「我要去美國讀大學。」
飯桌上,路明非把錄取信,便宜爹媽的親筆信和諾基亞N96一字排開。
老路一家都沉默了。
早在吃飯前,叔叔嬸嬸就已經檢查過了路明非拿回來的這些東西。
經歷了大笑否定,不敢置信和歇斯底里后,嬸嬸就一句話也沒有說過了。
過了很久,叔叔才用筷子敲着飯碗,開口道:
「明非啊,不是叔叔嬸嬸說……你現在才十五歲啊。去美國留學,是不是還太早了點。」
「是啊,就連楚子航……」
小胖子也想說什麼,卻被路明非打斷了:
「楚師兄和我一起去,而且就像這上面寫的,每年學校給我發三萬六美刀的獎學金嘞。」
路明非眉飛色舞,語氣中滿是欣喜。
「畢竟我爹娘每年寄過來那麼多錢,我也沒吃上用上啥好東西,想來叔叔嬸嬸那是以勤儉節約作為家訓的。」
本來沉默着的嬸嬸一聽這話就急的要拍桌而起,但被路明非一個眼神就給掃回去了。
嬸嬸直到這一刻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自己已經看不懂這個侄子了。
「什麼新換的寶馬,新買的鐲子,路鳴澤每個月多出來那麼多的零花錢,我都不在乎。」
「畢竟是叔叔嬸嬸辛辛苦苦掙來的血汗錢嘛,想買啥買啥,那是天經地義。」
「想給自己兒子用最好的,那是人之常情。」
「咱們老路家的男人,腳踏實地,不吃軟飯。」
「所以哪怕是為了這麼大一筆錢,我也要去對不對?」
路明非臉上笑眯眯的,可話里話外的意思誰都明白。
……
夜深人靜的時候,叔叔偷偷摸摸地掩門而出,爬上小區天台。
一上去,就看到侄子兩條腿在天台外頭晃悠,背着身不知道在想什麼。
孩子長大了,背也挺直了啊。
有那麼幾個瞬間,老路好像又看到了以前那個走路溜着肩、駝個背的路明非。
這麼一想,那好像也是挺久以前的事情了。
「臭小子還沒到十八變化就這麼大,長大以後肯定比他爹還有出息!」
他這麼想着,鼻子不禁一酸。
路明非老早就聽到身後的動靜,心裏知道這個點除了叔叔也不可能有別人跑到這來。
陳舊的記憶里,也只有這個眉毛有點兒耷拉的中年男人會偶爾跑上天台跟他聊聊天。
叔叔拍了拍坐在天台邊上的路明非的肩膀,也沒管有沒有灰,就一屁股坐在了他旁邊。
「媽的,這天颱風吹的冷颼颼的。」
老路罵了一句,緊緊身上的外套,從懷裏掏出瓶啤酒遞給侄子:
「陪叔叔喝兩口?」
路明非接過金屬罐,稍一用勁,金屬拉環便順着他的指尖滑落,被嘈雜霓虹淹沒。
一仰頭就是半瓶下肚。
他抹抹下巴,轉頭向叔叔說道:
「剛剛說活有點沖,嬸嬸估計還在發火吧。」
「不用管她,婦道人家小肚雞腸,這家裏還是我說了算的。」
叔叔也從懷裏摸出一個小瓶,嘬了一小口后砸吧砸吧嘴:
「……不過你說的也沒錯。這些年來,確實是虧待你了。」
「剛剛你朝我們發火,也是應該的。」
路明非笑笑,沒說話,只是抬手和叔叔碰杯。
有些東西點到為止就好。
舊小區的燈光三三兩兩,槐樹下的小路月影婆娑。
叔叔也沒再繼續剛剛的話題,只是抬頭看着不遠處的CBD,廣告牌被燈光渲染的五光十色,布幅上俊俏貌美的明星彷彿是生活在另一個世界。
冷風獵獵。
良久,叔叔才開口說道:
「你爹你娘是有本事的人,你去美國混,他們肯定能幫你安排的妥妥的。」
「什麼曼哈頓區住豪宅,紐約城裏落地窗,那都不是個事兒。」
老路抿了一口酒,他用酒來抵禦寒風:
「假如他們從小就接你過去,你現在肯定不一樣。」
「那個詞兒叫什麼來着……少年精英!」
「什麼趙孟華楚子航的,那都算個屁!我兄弟那是考古界的泰斗學術界的大牛,我兄弟的兒子那也一定是人中翹楚。他們那幫有幾個臭錢的拿什麼來比!」
叔叔激動地揮舞着酒瓶,酒液揮灑到身上也渾不在意。
外套上的酒很快就被風吹乾了,老路剛說到興頭上又忽然低落了下去:
「但是你爹娘靠不住啊,只能當個甩手掌柜把你扔到廢物叔叔家裏。」
「你那麼牛逼的爸媽都靠不住,還指望你廢物叔叔能有多靠譜呢。」
「叔叔現在四十多歲啦,還是高不成低不就。」
「房子是三十年按揭,車子是靠你爹資助,就連手上這塊表也是路邊買的A貨。」
中年男人醉醺醺的,像是要把這麼多年來攢下的酸水在今晚全部傾倒出來。
「沒轍啊……」
「又有房子要供,又有孩子要養。」
「這邊算著兒子在學校不能被別人家的孩子比下去,那邊算着老婆出門要風風光光有面子。」
「我他媽的也想像你爹娘活的那麼瀟洒啊……」
路明非看着叔叔手裏的白酒瓶子,沉默了。
他忽然想起來以前和老爹哈迪斯喝仙酒的時候。
老爹說孩子你看這冥界領土大嗎,路明非點頭說大太他媽大了,我死了成千上萬次也沒有走全冥府的每一個角落。哈迪斯笑笑說大有個屁用,冥界再大也大不過大地和天空,說到頭了也就是這暗無天日的一畝三分地,可他們冥王一系踏上地面一步就是死到臨頭,這就是命。而那幫成天尋歡作樂喜怒無常的奧林匹斯***可以無規無矩遊戲天地,這也是命。
對叔叔來說,命決定了他這輩子能走到的地方,就只有這麼遠。
這個中年男人哪怕究其一生,也無法達到路麟城二十歲就達到的高度。
路明非不由得有些煩躁。
「命運這種東西,我最討厭了。」
有人在他背後輕聲說道。
龐然的意識在這一刻接管了世界,猶如潮水淹沒了海中礁石。
於是世界在這一刻停頓。
一身精緻黑禮服的小男孩坐在樓梯間的屋檐上,金黃色的雙瞳中倒映着路明非的身影。
「嗨哥哥,我們又見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