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故人
吞吐着雷電的駿馬在奔馳中跨越了虛與實的境界線,所謂騏驥一躍,大抵如此。
周遭的環境在奧丁出現的那一瞬便發生了變化,屬於北歐神王的尼伯龍根正在快速覆蓋著現實世界,改寫着那些既有的規則,寫入原本早已消失的神代法則。
無與倫比的強大。
倘若將路明非一直以來的對手排個座次,奧丁那危險的氣息足以逼近完全解放的哈迪斯,甚至還在之上。
可此時路明非卻顧不得那些了,他從那身甲胄中感受到了某種他最為熟悉的屬性,某種同樣存在於冥府武器之上的屬性。
「……狄德勒斯之錘的強化?!你和工匠宗師是什麼關係?」
路明非在冥界逃脫之旅中受到了無數次狄德勒斯的援助,即便他同這位希臘最為著名的匠人非親非故且素未謀面。
奧丁也勒住了韁繩,他的目光同樣凝固在了路明非覆蓋雙手的巨大拳套上。
醞釀上升的緊張氣氛在這個瞬間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見的牆,「呼」地就煙消雲散了。
「……扎格?」
隆隆天威輕微地顫抖:
「不……不可能,哈迪斯死了倪克斯死了,卡戎死了修普諾斯死了塔納托斯死了……所有人都死了才對!」
不可思議的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奧丁洪鐘般的聲音正在被層層剝落,露出了埋藏在最深層的本音。
那聲音聽起來真是怪異而又難聽,像三個人的說話時重疊在了一起,高昂低沉沙啞混作一團。
「墨紀……還有阿勒克圖和提西福涅。」
可這古怪的話語在路明非耳中卻是最動聽的天籟。
他當然記得這三道聲音的主人,那曾是他往日旅途中最熟悉的故友和敵人。
狂熱折磨者·阿勒克圖,謀殺懲罰者·提西福涅,以及——
「嗨墨紀……好久不見。」
路明非輕聲說。
復仇三女神的長姐,憤怒之初·墨紀拉。
在阿喀琉斯送給冥界王子的親筆手稿中,對三女神之首有着這樣的記載:
【古代復仇女神三姐妹會對所有那些讓他人生活苦不堪言的傢伙進行永恆的報復。她們每個人似乎都對殘酷的工作樂此不疲,但都沒有像她們的大姐墨紀拉那樣狂熱。】
【她的鞭子讓這些地方的壞傢伙們聞風喪膽,有人說她的戰鬥能力比我強,我覺得就沒有必要去驗證這個猜想了。】
【雖然大家都說墨紀拉的生活似乎有些孤寂,但她和冥王的兒子確實發生過一些故事;但我不清楚細節,只知道個大概,也沒怎麼關注過。】
【不過,我確實知道她主動提出了請求,當時我們正在冥王的休息室里打發時間。】
【墨紀拉沒有父母,黑夜女神倪克斯是他是她名義上的母親。】
【墨紀拉討厭冥王那位年輕傲慢且無禮的兒子,但她依然服從冥王的命令,尊重冥王。】
【我想,她這麼做應該是為了維護這座聖殿吧。】
當年接過這份冥界手稿的時候,路明非對其中阿喀琉斯的打趣只是一笑而過。
可如今故人重逢,冥王之子不再是冥王之子,復仇女神也不再是復仇女神,路明非回憶起那些老師寫過的文字,只覺得有種莫名的諷刺和荒誕。
他想叫路鳴澤出來,解釋清楚為什麼他要欺騙自己所有人都死了,可這一次百叫百靈的小魔鬼卻沒有回應路明非的召喚。
一片狼藉的工廠內,只剩下了聲聲扭曲的嘶喊在不斷回蕩着。
「扎格……」
「流紅血的!」
「殺殺殺殺手!!!」
奧丁狀若瘋癲,本來還算同步的三個聲音在這一刻徹底分離。
爬滿血管狀突起的猙獰假面突然崩碎了一個角,露出了慘白的額角和一隻混合著紅黑灰三色的眼睛。
三種迥異的顏色在瞳孔中不斷流轉,相互交雜卻又相互排斥。
橙紅色的光焰起起伏伏,甲胄里的裹屍布收緊又鬆弛。
【捕獲七號、八號、九號終端異常,處理失敗,處理失敗,處理成功。】
【正在響應β級預案】
【inn網絡廣播召回事故終端七號、八號、九號】
【自檢完成,模塊修復進度35%,指令接收、收、收……】
奧丁一槍刺穿了自己半個腦袋,短暫隔絕了腦子裏那煩人的聲音。
他,不,應該是她抽手把槍拔出,黑色的血液就這樣隨意地潑灑在了八足駿馬的皮毛上。
「你們兩個先給我閉嘴!」
奧丁對着身旁的空氣咆哮了一聲,像是那兒有什麼人在和她爭搶着說話的機會似的,然後才轉頭看向路明非:
「扎格,很開心能看到你活下來,但我的時間有限就長話短說了。」
她的語速快得像是連珠炮。
「奧丁本人就是■■,他/她手下至少有上百具和我們一樣的傀儡,他/她每個■■周期都會回歸一次阿瓦隆,你的刀也被作為籌碼送到了那裏。
新一次的諸神黃昏就快要來了,殺了我們,就像以前你在塔爾塔羅斯做的那樣,取走泰坦之血和黑暗寶石,然後等到冥河復蘇后復活我們。」
路明非還有太多太多的問題想要問:
你們是怎麼和奧丁扯上關係的?在我走後究竟發生了什麼?如果復仇三女神都會被控制,那是否還有其他人成為傀儡?那個藏在幕後的奧丁又是怎麼獲得狄德勒斯所打造的裝甲的?
可在墨紀的氣息越來越不穩定后,他選擇了對方提出的最優解。
冥王一脈向來不會優柔寡斷畏懼死亡。
「對不住了。」
路明非說。
奧丁微微點頭,她翻身下馬,一槍削斷了斯萊布尼爾戴着青銅面甲的頭顱,然後反手就洞穿了自己的胸膛。
路明非握住枯枝,猛然發力,上下往複地斬切后直接將這具傀儡之身削成了兩截。
一如曾經千百次發生的那樣,復仇女神的身軀在她死後化為了一攤血水,只是不再流向地底,而是逆向融入了路明非的手臂。
被砍成兩半銀色面具掉在了地面上,與倒地的無頭戰馬一同沐浴着烏雲縫隙里投下的些許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