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拿一分還十分
烤餅噎人,冷了一夜,還是吃點熱乎的舒服。
沈春行把沒吃完的餅遞給楊一,讓他等會兒去起個柴火堆,自己則拎着陶罐去找官差買水。
誰料昨兒雨勢太大,水車不防滲漏,早溢得差不多了。
蔚達不在,她便只找老張。
見小姑娘雖換了身乾淨衣裳,在太陽底下趕了半天路,仍是唇色慘白,老張驀地想起家中小閨女,猶猶豫豫道:「我領你進城打水吧。」
這話一出,不光幾個同僚直瞅老張,連帶着旁邊那些犯人都眼睛放光。
找押送官買東西可是得花銀子的!
若能進城……
本來只能換窩窩頭的錢,還不知能買回多少肉包子!
「取水這種累活怎麼能麻煩大人。」
當即好些人競相喊出聲。
李氏推了把大兒子,使勁往前面擠,腆着老臉跟沈春行搭話:「你一個姑娘家能取多少水,還是讓你大伯替你去吧。」
沈春行往後退了一步。
對於李氏的厚臉皮,她是服氣的。
眼看現場要亂,老張順手抄起腰間的鞭子,在空中揮了兩下,「吵什麼吵,都給我老實點!」
眾人立馬噤聲,不敢再往前。
只拿可疑的眼神在二人之間亂瞄。
老張歲數大,作為隊伍中的二把手向來很受尊敬,眼下卻發現連自己人的神情都變得興味起來,頓覺不好辦。
若蔚統領在此,依他的品性,這些小事自然不算什麼。
可偏偏他不在。
倘若要是自己開了這個頭,只怕在背後會被說道死。
沈春行是什麼人?
察言觀色乃她的強項。
目光漫不經心地從眾人臉上輕輕掃過,沈春行羞怯般將陶罐提起,略略放重了些嗓音:「既然大伙兒都搶着去幫忙,那我便不去了吧。」
正下不了決定的老張聞言怔住。
又聽她繼續說:「只是我若不去,那去城東採藥草的事,便只能一併托給叔叔嬸子,想來他們定不會辜負大伙兒的期望。」
啥子?
藥草?
眾人面面相覷。
他們是莊戶,可不是山民啊,何曾採過藥草?
「張頭兒,你怎麼不早說要去城東啊,我這差點就先進了城。」負責駕駛水車的年輕官差納悶回頭。
「啊。」老張嘴裏含糊,心裏不比那些傻眼的犯人好多少。
到底要去哪兒……方才壓根沒來得及提到啊。
小姑娘長得老實,心思還挺活泛。
他只以為沈春行是想唬住那些人,也不拆穿,反倒是幫起腔:「這丫頭說得對,誰要跟去,就得連採葯的活兒一起接去。」
年輕官差瞅瞅沈春行,好奇道:「咱是去采什麼葯啊?」
老張眼神飄忽。
他哪知道采什麼葯啊!
沈春行面色如常:「還不是蔚大人心善,怕大伙兒淋了雨往後遭罪,來時我在城東外的林子裏見到過暖身禦寒的藥草,剛好合用。」
這句一出,連李氏都把伸着的手給縮回來。
若是能進城,只怕這裏一大半人都會奔着藥鋪去,填飽肚子跟保住性命,孰輕孰重,他們還是分得清的。
既然能有不花錢的葯湯喝,那還爭個什麼勁兒啊!
當即都露出討好的笑容。
「咱哪兒認識什麼藥草啊,還是春丫頭你能者多勞吧。」
「是是,可不敢壞了大人的善心。」
李氏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等到水車發動起來,才猛地拍了下腦袋,喊道:「不對啊!春丫頭何時學會採藥呢?」
「她是不會,那不還有二丫頭嘛。」
對於沈家二姑娘沈知夏,莊裏人其實並不熟悉。
可只有一點,永生難忘。
當年春丫頭目睹親爹慘死在眼前,隔日便發起高熱。
然附近剛生過滅門慘案,全城戒嚴,刁氏尋不來大夫,絕望下差點沒抱着春丫頭一同去死。
是無人看管的二丫頭,踩着雙血肉模糊的小腳,從莊子後面的樹林裏尋了藥草,熬成一鍋湯,頂着刁氏的打罵給春丫頭灌下去。
這才換回一家老小的性命。
此事左右鄰居都看得清楚,刁氏對春丫頭的偏心,也是從那時起才逐漸顯露。
因而在看到水車路過沈家歇腳處時,發現沈春行將二丫頭一同拉上車,眾人徹底鬆了口氣。
在他們眼中,二丫頭連那般兇險的高熱都能治好,區區風寒又算得了什麼。
沒能蹭上車的沈鳴秋見此撇了撇嘴,小聲道:「我敢打賭,若是這些人知道我二姐只識藥草不會醫人,定然不會如此心安。」
「打賭不好,會輸,容易吃芹菜。」楊一搖搖頭,把爬到自己背上的沈宴冬摘下來,又頂到脖子上,讓他騎馬玩兒。
沈鳴秋無語地扯扯嘴角,心中腹誹不已。
那是因為你總被大姐誆!她不愛吃芹菜,可不就得你吃嘛!
這天下有何人能贏過她呢。
就連旁邊那些自以為得了便宜的蠢貨,又豈會知,得了沈家的一分好處,需有還十分的準備。
小小孩童嘴角嗆起抹嘲諷的笑意。
把那雙本該填滿天真的雙眸,映襯出幾分薄涼。
若是沈春行在此,少不得要給他幾個腦瓜崩,訓幾句,小孩子玩什麼深沉,太違和!
可惜她不在。
沈鳴秋迅速斂住眼底情緒,轉頭便跟楊一拾柴去了。
要熬一大鍋葯湯,可不是輕省活兒。
那邊幾人先去了趟東城門外。
老張這才知道小姑娘沒蒙人,當真是要替大伙兒採藥,他用稀奇的眼神打量沈知夏許久,摸着下巴不出聲。
這位沈家二姑娘……瞧着委實沒有大姑娘出彩。
長得一般般,舉止還拿不出手。
走了一路,老張每每問起什麼,都是沈春行作答,沈知夏連頭都不抬,沉默得像是不存在般。
「你這妹妹莫不是啞巴?」
年輕官差無意中的一句話,令沈知夏無措地揪住沈春行的衣角,老張當即明白過來,瞪了眼年輕官差,「就你話多!」
沈春行拍拍沈知夏的手,坦然道:「她只是還沒做好開口的準備。」
「小孩子都這樣,等想開了,自然就學會說話了。」
兩人都以為小姑娘是安慰妹妹,幫着岔開話題。
到了地方。
遠遠便能瞧見城門外聚集着一幫流民。
老張領着人下了車,吩咐年輕官差自個兒進城取水。
沈春行卻把人攔住,隱晦提醒:「還是別從這兒進城的好,大人們許是沒逃過荒,這人若是餓極了,難免做出膽大之事。」
她特地來此一觀,便是想看看,這些人究竟能有多大膽。
老張經驗豐富,心知此話有理,決定還是繞些路,等回去時再從南門進城取水。
在沈知夏的指引下,四人很快采滿一籮筐藥草。
看着那些雜七雜八,咋瞅咋不像一個品種的「草堆」,年輕官差犯起狐疑。
「熬個禦寒的葯湯罷了,需要這麼多種嗎?」
沈春行這回沒打馬虎眼,朝着兩人無辜眨眼。
「這個啊,那得回去問問常大夫,咱只管采,不管熬。」
常大夫便是隨行的老大夫。
想起那位的脾氣,老張跟年輕官差對視眼,表情都有些……一言難盡。
「小趙啊,回去后你跟常大夫提這事。」
「別啊張頭兒,我就是個駕車的!」
倆人竟當著沈春行的面便開始推來推去,似乎都不想與那位常大夫打交道。
沈春行聽得有趣,剛要出聲,被遠處傳來的高喝聲打斷。
「爾等該知襲擊朝廷官員是何重罪!還不速速退去,莫要自誤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