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三章

時值二月，洛縣之地雖無冰雪，然河中之水仍就寒涼凍骨。

經宋青綾全力施救，投水的姑娘終於嘴中擠出一口渾水。瀕死後猛然能呼吸，直叫她又是咳嗽又是大哭。

宋青陵心頭鬆了一大口氣，見她衣着單簿，渾身濕透，想着外面那麼多男人圍着，她起身即刻解了披風蓋在她身上。

「孫女兒哎！」老嫗見孫女活過來，哭喚着撲了去，旁邊的婦人拉都拉不住。

「奶……我疼。」投水的姑娘渾身無力，只覺心口疼痛。

「活該……」宋青綾氣休休的罵道，「你都不把自己當回事兒，把你家人，把疼你的奶奶當回事，現在就算疼死也是活該！」

投水姑娘望了眼她奶奶滿頭的白髮，突然更大聲的哭了。

有位與姑娘同村的少年看不下去，沖宋青綾吼道：「哎，你怎麼罵人呢？是官差就了不起啊？」

「是啊，不就是個捕快，還真當自己是青天大老爺呢？

「就是，就是。」一群大小伙都在不服氣地嚷嚷。

「都給我閉嘴……」宋青綾高喝一聲，眼睛一瞪，大大的銅鈴眼滿含憤怒，視線往那些吵嚷的人身上溜了一圈，指着他們開罵，「你們跟這姑娘是一個村兒的吧，親戚？同宗？還是八杆子都打不找的外人……」最後兩個字，宋青綾咬字特別清楚洪亮，「要看熱鬧的都給我滾遠一點，你們爹娘沒教你們什麼叫男女有別嗎？」

宋青綾倒是越發確信這姑娘就是她要找的受害人。

被人糟蹋的姑娘投了水，這群人中怕是有不少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思來圍觀的吧！

還有那些個大娘大嬸們沒人出面攔着，不也是認為這姑娘左右不清白了，加之着急，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嗎？

宋青綾胸中怒氣跌宕，好半晌才平靜下來。

那群小夥子早被村中的大娘大嬸驅趕開了，年紀大些的，跟那姑娘關係好的，自然知曉宋青綾那話不過是想徹底將她罵醒，好叫她別再生出輕生的想頭。便也不怪她說話難聽了。

宋青綾叫她們將姑娘給背回家中。她轉頭尋上馬也跟了上去。

這頭宋青綾在大河村救人，那頭的沈雲御仍是被拘在先前那間屋子，只見他窩在麻袋上，枕着頭，嚼着根稻草閉眼想事兒。

那屋子樑上貼着個身穿粗布衣服的小子，看面相不過十五六歲。只他此時表情好似十分糾結。

「下來吧！」沈雲御淡淡地道了句，眼皮輕抬，目光便落到了樑上。

「是。」落風施展輕功飛下，落地悄無聲息。

「什麼事，說……」沈雲御問他。

落風剛開口喊了句：「大少爺……」

沈雲御橫他一眼。他立刻改口：「老……老爺。」

「嗯。」沈雲御這才應了句，等他說下文。

「老爺，您頭先不是說京城那邊有人查過來，您想去衙門牢裏待一陣兒嗎？怎的現在……」落風有些不明白他家大少爺，啊不，他家老爺的想法了。

沈雲御又想起那個有着一雙銅鈴大眼的女捕快，他直起身子沖落風招了招手。

落風伏耳過去，就聽沈雲御道：「老爺做事自分寸，我如今改主意了。」

落風心裏很想翻白眼，但他不敢呀，自從老爺離了京，這性子就越發隨性，除了不主動惹事，其他的想起一出是一出。

「哎，你幫我辦件事。」沈雲御吩咐道。

落風點頭稱是，隨即認真聽着。

沈雲御摸摸下巴：「去幫我查查今日那個女捕快的底細，她姓甚名誰，家住何方，有無家眷，還有平日裏都喜歡做些什麼？」他直接將今日宋青綾問他的話改來用了。

落風鄭重點頭：「老爺放心，我定幫你打聽得一清二楚。落風告退。」說完，從屋子高處的小窗戶躍了出去。

此時，上午那位上茶的婦人剛好從這屋外的院子經過。

她只見一道巨大的黑影嗖一聲便飛過了屋頂，沒了蹤跡。

大白天的活見鬼，可不又將她嚇得尖聲叫着有鬼，瘋跑出去了嘛。

屋內沈雲御聽着音兒，又想到那抹霸氣拍桌的俏影，他勾起唇，仰倒在麻袋上，閉眼想着：也不知那姑娘現在在做些什麼？估摸着是在破案吧！

那頭的宋青綾眼瞅着姑娘被人背進了一處村屋。那屋子雖然是處泥胚瓦房，可打眼看去，就能見到房頂上好幾處瓦片稀疏破碎。下雨天定是要漏雨的。

想着投水那姑娘醒了之後喊胸口疼，宋青綾估計可能是她下手重了些，傷着人了。於是她又趕緊拉了院子外頭一個瞧熱鬧的大叔，叫他去請個大夫，姑娘嗆了水又挨了打，可別叫留下什麼後遺症。

大叔與那姑娘算是親戚，他連聲應承，飛快地跑去村裡尋相識的大夫。

宋青綾在外頭找了樁子套了馬，在外頭訓了幾句看熱鬧的人，叫她們都散了去，她轉頭便進了院子。

在院子裏轉了圈，宋青綾看見屋檐下立着一小堆瓦當。旁邊有一架竹梯。想來這家人是打算揀修屋瓦，卻被突如其來的禍事打斷了。

站在院子裏花開正茂的桃樹下，宋青綾一直微微索着眉頭。

她覺着這採花案破起來怕是不易。她這剛來，就有受害的姑娘投了水，雖然是救活過來，那萬一其他兩個姑娘想不開同樣想去尋死呢？這可如何是好？

「差爺，您先擦把臉吧。」白髮老嫗姓孫，小輩們都叫他孫婆婆。她從院子的水缸里舀了瓢水倒在個小木盆里，然後擱了條半新的汗巾招呼着宋青綾。

她孫女已經被隔壁的老鄰居照顧妥當，還煮了薑湯。她這才騰出空來招待貴人。

宋青綾剛廢了些力氣，出了身汗，手上和臉上都粘着泥巴。便也不同這老人家客氣。走過去接過，道了聲謝后便細緻地擦臉洗手。隨後自己又舀水將盆和汗巾子清洗歸置在架上。

孫婆婆瞧這姑娘實在又心細，心頭更是銘感萬分。今日如果沒有她，她孫女可就……，光想想，眼淚又要奪框而出。

宋青綾想着孫婆婆家遭遇的這些事，安慰的話倒是其次，將害人的兇手儘快繩之以法，才更能還她們一個公道。

嘴角含着一抹淡淡的善意，宋青綾跟孫婆婆道：「婆婆，我的來意，您大概也知曉了，您家姑娘是叫孫桃嗎？」

孫婆婆點點頭：「就是被那殺千刀的採花賊……，」實在哽咽又只能嘆道：我苦命的桃子喲！」

剛才那盈眶的濁淚終還是掉了下來。

宋青綾趕緊掏出帕子給孫婆婆拭了拭淚：「婆婆不哭，我就是知縣大人派來幫您抓賊的，您有什麼想說的，都可以告訴我。我定會盡全力幫桃子姑娘討回公道。」

孫婆婆收了淚，感激的將宋青綾迎進屋子坐下喝水。宋青綾接着問起了孫家的景況。

孫家一家三口，除她和孫桃，還有在臨村的學堂讀書的孫桃弟弟，八歲的孫小果。

關於採花賊當日做案的情形，孫婆婆只知道那是十三那日，孫女桃子出門到鄉上趕集，快日落了她也不曾回來，孫婆婆着急同村人去找，結果卻在大河邊發現了衣衫不整昏迷不醒的孫桃。

後來，孫桃醒了，整日哭泣，不吃不喝，問她點什麼，也只搖頭不知，逼急了還會將人趕出房間。

十三那日，離現在也有七日之久，可孫家報案卻是在五日前。

「婆婆，當日為何你們沒有即刻報案呢？」宋青綾有些疑惑。

孫婆婆嘆了口氣道：「當日，咱們村兒的里正就托她媳婦過來問了，可我那傻孫女啥也不說，里正也拿不準，只得等些日子看看。可誰能想到，沒過兩日，就聽說下游的石橋村也有姑娘被人糟蹋了。倆村裡正一合計，覺着事情重大，就同鎮上的羅里正還有附近幾個村子的里正一道往縣裏報了案。我昨兒聽說秦家村的一位姑娘也被害了去，但是秦家村人抓到了兇手。差爺，你可得為我那苦命的孫女做主啊！」說著，她緊緊的握住宋青綾的雙手。

宋青綾低頭看了眼，孫婆婆的手滿是褶子和皸裂，她都不忍心告訴她，秦家人抓了個假賊。

好在這時，一個花鬍子老頭被人領了進來，肩上背着個木箱子，儼然是個大夫。

孫婆婆連忙帶着老大夫去看孫女。宋青綾也後腳跟了去，站到屋門口瞧着。

孫桃的屋子裏，老大夫替她把了把脈，牽了牽眼皮，看了看舌苔，還問了問孫桃的胸口是否疼痛。

孫桃感覺眼下倒是不怎麼疼了。老大夫給她掖好被角，便到堂屋裏寫藥方。

宋青綾跟着過來，讓大夫多開些消腫祛瘀的藥膏。她心下估計孫桃胸口的青瘀少不了。

大夫的筆頭頓了下，點點頭，又在藥方上加了幾味葯。然後吹了吹交給她。

宋青綾看了看便道：「一客不勞二主，麻煩大夫配好葯後派人幫忙送來，這家裏老的老，小的小實在走不開，多謝大夫了。」說完，她奉上了一粒碎銀。

老大夫瞅了眼，倒也夠，於是痛快的收下，囑咐了兩句，走前，還對宋青綾說了句：「你是個心善的。」他當了一輩子的大夫哪見過有差爺往外掏銀子補貼窮人的。

宋青綾只笑了笑，孫婆婆出來瞧見，急忙攔着宋青綾給錢。

宋青綾伸手阻止道：「婆婆這會兒不用見外，這錢算是借給桃子姑娘的，將來可是要還哦。」

尚未走遠的老大夫聞言，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了。

孫婆婆聽到這是借給她家的錢，倒是心安地受下了宋青綾的這份情。

兩人回到孫桃的屋子，將好心的鄰居都勸了回去。

孫桃瞧見沉着一張臉的宋青綾坐到了她床邊的凳子上。她渾身又不由自主的發抖起來，怯微微的望着坐她床邊上的奶奶。

宋青綾輕咳一聲，神情有些冷。

「桃子姑娘，你知道你剛才欠我葯錢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