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擁抱
「……」
好險,差點就答應他了。
愛神抽回手指,差點在一聲聲「殿下」中迷失自我的他,開口略顯冷淡:「你已經得到了阿姐的庇護。水澤精靈,要懂得知足。」
厄洛斯走後,蘇奈摸了摸周圍,從枕邊摸到一個海螺。
他拿在手中把玩。
厄洛斯其實也在暗中觀察他。那個海螺,他看見哈迪斯手裏也有一個,大概知道作用是什麼。
水澤精靈並沒有用它來聯絡哈迪斯,玩了一會兒海螺后,重新躺到了床上。
……
蘇奈閉上眼睛,卻沒有睡着。
他其實很想問問哈迪斯:下一步該怎麼走?但黑夜女神的地盤等同於厄洛斯的地盤,如果被發現他再和哈迪斯聯繫就暴露了。
厄洛斯軟硬不吃油鹽不進——不愧是地獄難度。
算了,明天再想吧。
蘇奈擺爛地放任意識飄向睡夢的海洋。
……
半夜,他忽然感覺渾身發冷。
這種寒冷並不一般,皮膚好似突然失去了保溫的屏障,蘇奈像裹着一件冰冷的外皮,凍得他筋肉僵硬。
好冷……好冷啊……
被窩裏殘存的溫度很快被這件外皮奪走,蘇奈彷彿置身冰窖。
終於,他受不了地醒來,驚訝的發現自己並非在做夢:他的皮膚沒有一點溫度。
與睡夢中相比,現實的感官刺激無疑更加強烈。他凍得想要大聲呼救,分開的嘴唇卻因顫抖無法吐出連續的句子。
「救……救……」
「厄洛……斯……」
下一瞬間,愛欲之神出現在他床邊,在第一時刻將手貼在他的額頭。
冰冷的外皮源源不斷攝取着從對方掌心中傳來的暖意。
蘇奈感覺好了一點,可還是很冷。
「厄……洛、洛斯殿下。」沒有經過思考,蘇奈問出了心裏最想知道的問題:「我可以抱抱您嗎?」
我可以抱抱您嗎——
這句話落在他的耳膜上,無可避免的泛起漣漪。
我可以抱抱您嗎——
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迴響。
這種情況沒能持續太久,很快,他就聽到了其他聲音:那是水澤精靈由於寒冷而牙齒打架的聲音。
……
蘇奈的意識已經被凍模糊了,甚至迷迷糊糊的憎恨為什麼人要有身體,而不是只有一個腦袋。
沒有被溫暖覆蓋的其他地方都好冷……
然而沒過多久,就連額頭僅有的溫度也失去了。
神已將他的手撤離。
果然……是因為他那句冒犯的話嗎?
蘇奈內心升起難以言喻的失落,心臟不斷下沉。
就是在這一刻,蘇奈感覺一隻手握住了他的肩,將他提起,他整個人隨之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以惡劣聞名於世的神祇繞過他的雙肩、雙臂交叉於他的背後,做出一個絕對、肯定、完全稱得上是「擁抱」的姿勢。
所有冰雪與寒冷,統統抵消在了這一個擁抱當中。
肢體從僵直中恢復,蘇奈回抱住厄洛斯的肩。
神明的溫度不知何時變得不再冰冷。
好溫暖。
感動的淚水奪眶而出,蘇奈在這一瞬間原諒了厄洛斯對他所有的利用。
看啊,就算他利用過你,可他也救了你很多次不是嗎?
從未有別人給予過他這樣毫無間隙的溫暖,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后。除了厄洛斯外,一個人也沒有。
蘇奈突然想向他坦白一切。
但是厄科……不行。
察覺到肩頭的濕意,厄洛斯不解道:「你哭什麼?」
「還冷嗎?」厄洛斯默默又把溫度提高了一個檔。
「嗚嗚嗚嗚不是溫度的問題……」
「那為什麼哭?」
水澤精靈不說話,只是哭。
厄洛斯極輕地嘆氣,手指附和想法地拍了拍他的背。
他以為他在害怕:「體溫失衡是中蛇毒后的表現之一,暫時的,過幾天就會好。」
肩膀上傳來觸感,水澤精靈應該是點了點頭。
「眼睛問題也是暫時的,會好的。」
肩膀上的腦袋又點了點。
「所以,別哭,知道嗎?」
這次腦袋沒有點,肩膀處的濕意也並沒有減少。
「再哭,掐臉。」
……在他的「掐臉警告」下,水澤精靈終於漸漸停止了哭泣,安靜地趴在他肩窩。
餘光被藍色佔滿,厄洛斯的心神同樣也是如此。他忍不住想:世間怎麼會有這樣脆弱、不可理喻、無法捉摸的精靈呢。
與世界上任何一隻精靈、任何一位神、一個人類都不同的水澤精靈。
厄洛斯驀然一怔:
……他為什麼會覺得他特別呢?
為什麼會這麼想呢?
——
體溫在神的干預下恢復了正常。
蘇奈靠在厄洛斯的肩頭,不知不覺間竟然睡著了。
後者將他扶到枕頭上,再拉了拉被子,把蘇奈除了頭以外的地方全都裹嚴實了。
露在外面的部分因為溫度熏染,漂浮着兩抹淺淡的紅暈,印在白皙的皮膚上,襯得整張臉更加精雕玉琢。
過了很久,厄洛斯的目光偏移到一旁的枕頭上,那上面落着一根羽毛。
羽毛:沒錯,正是在下。
這正是送給水澤精靈又被他還回來的那根羽毛。
小精靈現在成了個小瞎子,因此沒有看到這根羽毛,不過他應該很快就能發現。
也正因有這根羽毛在,厄洛斯才能在第一時間聽到小精靈的呼喚並且趕來。
厄洛斯撿起羽毛,拿末端的部位,不懷好意地撓了撓小精靈的鼻頭。
小精靈鼻子一皺,將頭偏開。
他送出去的東西,沒有他的允許,還想送回來?做夢吧。
厄洛斯隨手一拋,羽毛輕飄飄落回小精靈的額頭。
……
一覺醒來,蘇奈精神好了許多。
眼皮痒痒的,他隨手一撓,撓到一根軟軟的事物。
……咦?
蘇奈仔細摸了摸,發現這是一根羽毛。
他感受了一下,羽毛中充沛的神力,令他有些興奮。
轉念一想:這應該就是他還給愛神殿下的羽毛,怎麼又回到他身上啦?羽毛私自出逃?還是愛神殿下乾的?
他為什麼要這樣干?
蘇奈把羽毛隨手一扔,後者一如既往、黏黏糊糊地落在他發梢。蘇奈拖着一片羽毛、摸索着下了床。
「哐當!」膝蓋不知道磕到什麼東西,疼得蘇奈立刻蹲了下來。
「您當心!」一個陌生女孩的聲音傳來。
蘇奈抱着膝蓋:「你、你是誰呀?」
陌生的女孩語速很快:「我叫塔麗是神廟中負責侍奉客人的侍女,尊貴的客人,您如果有任何需要可以使喚我。」
「發生什麼事了?」厄洛斯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
塔麗立即跪在地上,四肢伏地:「尊敬的神,納西索斯醒了,他好像不小心撞到了什麼東西……」
她的聲音惶恐,似乎害怕神因此而降罰於她。
厄洛斯揮揮手讓她下去。自己來到蘇奈身邊,蹲下問:「撞到哪兒了?」
蘇奈揉了揉撞到的位置,搖頭:「沒事,已經不疼了。」
厄洛斯把手放了上去。
一秒鐘后拿開:「好了。」
這下是真的徹底不疼了。蘇奈毫不懷疑:受到撞擊的部位連個淤青都不會留下。
他正想起身時,面前落下一道輕飄飄的聲音:「我的手在你面前。」
「啊?」
「我允許你握住。」
「……」
蘇奈試探性地將手往前一伸,果然找到了那隻手。
他藉由愛神殿下手掌的力量站了起來。
「謝謝。」蘇奈和對方說。
對方卻沒有鬆手的意思,指引他往一個方向走。
蘇奈順他指引,小步小步走到桌前坐下,鼻尖前飄來一陣食物的香味。
蘇奈正想摸索一下,厄洛斯倏然打了個響指。
塔麗連忙跑了過來:「您有什麼吩咐?」
「幫他吃飯。」
塔麗洗乾淨手、拿起一個麵包,切成小塊后裝在盤子裏,抹上特製的香甜醬料,用叉子遞到蘇奈嘴邊。
厄洛斯:「張嘴。」
蘇奈順從地張開嘴,塔麗在神明的注視下,緊張得指尖發抖,麵包輕輕碰了碰蘇奈的嘴皮。
蘇奈被人喂着吃了一口,感覺不自在的他:「我可以自己吃,請把叉子和盤子給我。」
塔麗用眼神詢問厄洛斯的意見。
厄洛斯此時正拿手撐着臉,注意力始終在用餐的精靈身上。他施捨般分給塔麗一個眼神:給他。
蘇奈看不見,也自然不可能伸手去夾菜,只能盤子裏有什麼吃什麼。
厄洛斯惡作劇地故意扔了一個辣椒進去:這種辣椒是俄刻阿諾斯的特產,又名「阿諾斯鬼椒」,據說辣度可與魔鬼媲美、辣死過沙漠中的毒蛇。
塔麗驚恐地瞪大眼。
蘇奈毫無察覺地下叉,一叉子扎進了紅彤彤的辣椒里。
在他送進嘴裏前,厄洛斯眉頭一皺:「等等。」
蘇奈迷茫地放下叉子,空洞的眼瞳朝他轉了過來。
面對他死水般的眼睛,厄洛斯心中湧現出一絲愧疚。
好像不應該捉弄他的。
他極少會產生類似的情緒:「給他換一個。」
塔麗:「什、什麼?」
「叉子,以及拿些肉來。」
「是!」
塔麗去準備后,蘇奈不明白地問:「厄洛斯殿下,為什麼要換掉我的叉子呀?」
「因為我往你盤子裏扔了一個辣椒。」
「……啊?」他如此坦率,蘇奈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他小聲:「我不吃辣椒,對腸胃不好。」
「嗯。」
「請您以後不要再這樣做了。」
「看心情。」
什麼叫做「看心情」……蘇奈心想愛神殿下真是善變。
昨天對他那麼好,今天就又試圖捉弄他,還真是劣性難馴。
「張嘴。」劣性難馴的傢伙讓他。
蘇奈賭氣道:「您要給我喂辣椒嗎?」
「你猜。」
他選擇相信心底的直覺。
唇瓣分開后,一顆圓滾滾的東西被丟了進來。
輕輕一咬,汁水四溢。
……非常香甜的葡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