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宗 0年1斛 尋古10城
尋古十城
餘生知道,這個“尋古十城“的古董公益展覽會算徹底捆住了他,十座城市公益展覽,行長說短則兩個月,長左不過三個多月就能回湖州了。看着同行的HZ市文物管理局,兩名比自己還年輕的實習生正夸夸其談,眉飛色舞,餘生悶哼了一聲。
如今的古玩市場和高端消費品市場真是塊永遠擠不完水的海綿,但凡跟古董圈子搭界的人,都想擠一擠。會展服務公司、拍賣行、古董文物機構像是打麻將三缺一的大嬸,隨便拉一個有嚼勁的城市就能落座開局,大殺四方,還真是饑渴。
“我跟齊行長費了半天勁兒,才同意讓你去。你倒清高,看不上這事是吧?”餘生的姑姑余鑒婷說著將證件牌摔到桌上,雙眼怒睜,盯着餘生。
餘生瞟了一眼證件牌,起身道:“您別東拉西扯,我剛問您,這些年,我媽到底去哪了,您又……”
余鑒婷怒目圓睜,將桌子重重拍下:“儂不要跟我港那娘,小赤佬是越大越么良心,我辛辛苦苦養大儂,也么見到儂謝謝我,儂一天到晚行那種不要面孔的娘!”
還沒等餘生反應過來,余鑒婷已氣鼓鼓地轉身離開,再帶上一句陰陽怪氣地威脅:“我最後說一次,你不去,就永遠別想知道你媽的事,更別說要重開‘六十節’,你自己看着辦”。
這是昨晚姑姑對餘生說的最後一句話。
餘生現在回想,再瞧瞧自己身處的車廂,心中無奈的感慨:這又是被姑姑套路了。
昨天父親忌日,毫無例外的,又和姑姑吵起來,餘生就是不明白,姑姑平時謙和冷靜,待餘生極好。但只要餘生一提起父親的死和母親的失蹤,她就緘口不言,呵斥餘生永遠不要問過往的事,如果被餘生逼急了,還會瞬間雷霆大發,惡狠狠地警告餘生,其母蘇嬋害的余家家破人亡,是她這輩子最恨的人,不要再提起這件事,更不要妄想去找她。若餘生執意要去找蘇嬋,就和餘生斷絕關係,讓餘生自生自滅。
餘生心知,這是他與姑姑心中的刺,平日裏也很少提及,只有父親忌日,方才禁不住又舊事重提,一想回上海尋找失蹤多年的母親。可沒有意外地,又和姑姑吵起來。
餘生看着手機里唯一一張翻拍的與父母的合影,那是13歲時的自己,一張爛漫的孩童笑臉,一個未發生災難的,幸福的家庭。
13歲,青春的萌芽階段,從小生長在充滿古董書畫,書香典籍的環境裏,餘生被熏陶的像是浸在中國博大精深的文化染缸里,從頭到腳,從骨髓到皮膚都吸收着各類古典的、悠遠的,綿長的文化因子。兒時,餘生曾經很驕傲的想着,他們余家一定有全中國所有的古董書畫吧,這一輩子大概是看不盡的。
在他還沉浸在沁麗的憧憬里來回遊盪時,余家的天裂開了一道口子。餘生的爺爺與父親相繼意外亡故,余家世代經營的古董店“六十節”也一夕之間被查封。這是餘生少年最愛的“奇幻基地”,餘生總是能在古董店找到和發現各種新奇的物品,探究這個世界的奧秘。而只要在古董店待着,爺爺和父親就不會嚴格管束餘生的學業,考試分數。似乎這裏有一道結界,隔絕一切餘生不喜歡的,給予一切餘生喜歡的。
余家驟然發生劇變,餘生驚慌失措,每晚都嚇醒在噩夢裏,母親啊,此刻他唯一的依靠,卻不知為何離奇的失蹤,杳無音信。
天崩地裂,餘生13歲。
姑姑余鑒婷關閉了“六十節”后,
帶着他回到了余家先祖生活過的城市,一個浙江北部,太湖邊上的小城市—湖州。到湖州之後,餘生才明白,失去家和親人的折磨,不止是在精神上,更是在實際的生活上。
雖然湖州仍有餘家的一兩門親戚,但無奈隔代久遠,疏於聯繫,余鑒婷見懇求無望,也不願低頭求人,只好帶着餘生東奔西跑尋找工作。好在湖州地處ZJ省經濟發展重點規劃帶,東鄰嘉興,南接杭州,西依天目山,北瀕太湖,經濟產業發展眾多。由於對歷史和文化的了解頗深,姑姑開始在一家旅行社工作。
12年來,余鑒婷相繼換了很多行業,帶着餘生在湖州,南潯,莫干山等地工作生活,不離不棄,相濡以沫。
餘生大學畢業以後,一直找不到鐘意的工作,在圖書館做着零散的兼職。此時余鑒婷在旅遊行業小有名氣,並且是湖州當地一家拍賣行的顧問。
由於近兩年來中國傳統文化的復興,各地的博物館、文化機構,展覽館以及拍賣行、展會公司等都紛紛活躍起來,姑姑所在的拍賣行與HZ市文物管理局聯合全國九大城市的拍賣行、各地古物管理部門聯合舉辦了一個名為“尋古十城”的大型公益古董展覽會,將中國歷史上包括洛陽,開封,安陽,西安、銀川、杭州、蘇州、湖州、南京、BJ10個古都和歷史名城聯動起來,穿越空間和時間,一起尋找古董背後的故事和封塵在歷史中的點滴神秘,並將所有收益全部捐贈給十個城市的文物修復機構,支持文物修復工作。
首站是古都洛陽,十大拍賣行邀請了眾多歷史、文物、考古、金石玉器的專家和學者一同參與此次巡迴大型拍賣博覽會。余鑒婷也受到了邀請。
然余鑒婷不慣長時間遠行,奔波勞累身體亦無法消受。因此婉言推辭,但華信拍賣行一再懇請前往,於是,余鑒婷藉機要求餘生代替她參加這次十座城市的巡迴古董展覽會。
餘生自是不肯,莫說要在十個城市之間奔走,光是余鑒婷所在的拍賣行就很不對他的胃口,便堅決不允。但余鑒婷用母親和“六十節”來威脅他,餘生只好就範。此刻他心內盤算,先假意前往,只待遠離姑姑,到時山高皇帝遠,到時隨意尋一理由,便可開溜。
“各位乘客,列車運行前方到站是鄭州東站,在鄭州東站下車的旅客,請您提前做好下車準備,列車在鄭州東站停車5分,由於列車停車時間較短,不在本站下車的旅客……”
列車員播報進站的聲音將餘生的思緒拉了回來,鄭州東站是洛陽龍門的前一站,那麼此次行程的目的地終於即將到達了。長時間一個姿勢抓着手機,餘生的右手手臂僵硬酸痛,他收起手機,站起來左右活動一下肩膀,望着窗外匆匆而來又匆匆而過的人群,再回頭看看兩個睡死的小跟班,卻是一愣。
原本跟着自己的柳冉和楊栗,如今只有楊栗一個人趴在桌上打呼嚕,而小姑娘柳冉卻不知所蹤,列車緩緩開動,20分鐘后,還未見柳冉回來,餘生邊撥通電話,邊站起身四下張望,未見到人,餘生皺皺眉,拎起背包,走向列車廁所方向。
尋了三節車廂,始終不見柳冉身影,眼看車馬上就到洛陽了,人卻不知跑哪去了。餘生有些煩躁,想挪步到車廂接軌處抽支煙解乏,卻看到兩個小男孩正嬉嬉笑笑地打鬧。
餘生只好把煙塞進褲子,看看錶,想着快到站了,得上個廁所。
上完廁所,餘生正要打開門,卻看到門邊卡着一枚金閃閃的東西,他好奇地彎腰去拔,不料車身又是一晃,他的手指被刺傷,一震冰涼生冷的感覺襲卷整個手掌。餘生吃痛縮回手指,看到右手食指又一個微小的傷口,晃了晃手指后,他再次去拔起地上的物品,撿起來一看,原來是一枚金色的戒指,樣子老式暗沉,上雕刻着一朵極為精緻的花朵,分量沉甸甸的,但年代有些久遠,因此花蕊生出刺刃,刺傷了餘生。
“雖然精緻,卻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餘生感慨道。
走出廁所,餘生看車廂接軌處已無人,遂抽出一支煙,點上,一陣風拂過,煙灰飄散到餘生身上,餘生用手拍打着。
片刻后,一位穿着醫院病服,白髮蒼蒼的老人,步履蹣跚地從廁所走出來。
“小忽子,疊部車子是到阿里額?是快到鄭州了伐?”老人邊問邊向車廂走着,餘生看老人行動不方便,過去扶老人,但車身晃動了一下,抓空了,第二次想扶老人,老人擺擺手示意不用。
“鄭州?這車剛從鄭州東出發,下一站洛陽了。爺爺,您坐過站了吧?”
“格哪能辦?乘過頭了!”老人扒着窗戶向外看了一眼,無奈地說:“上廁所竟然把辰光耽擱了,身體伐好,腦子也伐清爽咧。“老人看了一眼餘生的背包,問道:“儂是去洛陽?上課啊?儂阿里額學校,開學噶晚?”
“哦,不是,我是去出差的,因為出差很長……”餘生話還未說完,一個推着食品飲料售賣車的列車員大聲吆喝着,讓餘生讓讓。
餘生回過頭,給列車和售賣車讓了個位置,再回頭時,四下里已不見老人蹤影。
餘生有些愕然,在車廂內逡巡了一圈,身邊的乘客對他一直處亂轉表示出不滿。餘生只好往回走,還沒走到,就看到柳冉和楊栗一起對着手機哈哈哈大笑。
餘生快步上前:“小柳,你跑哪兒去了?找你半天沒找着。車馬上到站了,瞎跑啥呀?”
柳冉看看餘生,依舊咧嘴笑着,看餘生盯着她,她忙從耳朵里拿出耳機,道:“餘生哥,怎麼啦?你說啥?”
餘生滿臉無奈,擺擺手:“算了算了,你回來就行了。那個,小楊啊……你還看,到站了馬上就,你們收拾一下東西。”
餘生邊說邊起身,從行李架上將那個沉重的箱子取下來。
柳冉和楊栗還在看着不知道什麼視頻,瘋狂地笑個不停,餘生忍耐不住,又想抽煙。伸進口袋的手碰到了剛才撿到的戒指,心中不禁一驚。
是那枚戒指。餘生掏出戒指,又細細看了看,很老舊的款式,許是剛才什麼人落在車廂的。
餘生歪着身子東張西望,想將戒指交給列車員,卻遍尋不着,想着乾脆去列車員休息室問問看,於是餘生匆匆跟二人打了聲招呼,也不知二人有沒有聽見,拉着行李箱朝前走去。
經過一節車廂時,餘生突然感到後腦勺脖頸處一陣麻脹,繼而又是剛才那種冰涼生冷的感覺,只是這次冰冷的感覺較之前強烈許多,這種酸麻冰冷感,甚至讓餘生產生一瞬的眩暈感,但隨即便消失。
餘生用手摸了摸脖頸,又搖了搖頭,沒發現任何異樣。正在納悶時,身後響起老人的聲音:“小夥子,儂到搿搭組撒?”
餘生回頭一看,正是剛才的老人,微微笑笑道:“我來找列車員。哦,對了,爺爺,您不是坐過站了么,我剛好幫您問一下列車員吧?“
老人呵呵笑了一聲,擺擺手道:“伐用,伐要緊。儂尋列車員組撒?”
“我撿到一個戒指,想交給列車員。”餘生說著拿出戒指,老人看了看,點點道:“格小忽子老優秀了。拾金不昧。”
餘生繞繞臉,問:“您這是一個人去鄭州?咋還穿着病人服啊,是病了嗎?這,怎麼沒見到照顧你的人?”
老人背起手,看向窗外匆匆閃過的風景,有些感慨道:“人啊,原本就是獨孤的,一個人的旅程,就算有人陪伴、照顧,終了,不還是一個人么。”
餘生被這兩句話說的雲裏霧裏,不明白老人真正的意思,尷尬地笑笑,準備離開,老人又道:“人生就像這列高鐵,只渡有緣人,有緣的自會再見,無緣的,從此兩別。”老人徐徐說著。
餘生聞言,奇怪地看看老人,又順着老人的目光看向窗外,逐漸密佈的高樓大廈和川流的車輛匆匆閃過,已經到LY市區了。
突然,車廂門被人從裏面打開,一個商務裝打扮的中年男子拿着行李箱風風火火地走向出口,餘生收回目光,向旁邊一撇,卻發現身邊的老人又不知何時已走開。
隨着車速越來越慢,車廂里的乘客紛紛涌到了出口,列車員也走過來準備開門,餘生趕快上前,將戒指交給列車員,匆匆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