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還沒有亮,村子上空猛地傳來震耳欲聾的舞曲聲。
我被嚇得一骨碌翻身爬起來,以為是村后樹林裏的舞曲響了。但此時聽到的舞曲聲與村后樹林裏的舞曲聲完全不一樣。村后樹林裏的舞曲就像敲着一面破鑼。這時的聲音異常震撼,特別是音質格外優美,聽來很舒服。我覺得很好奇,就想,這是誰的錄音機呀?就這樣,衝到了房子南面窄小的窗戶往外張望:
窗外滿天繁星,閃閃爍爍。四周朦朦朧朧,什麼都看不清楚了。
我想了想,還是忍不住跳起霹靂舞,逐漸陶醉在舞蹈的歡快中。雖赤足踏在潮濕涼爽的坑坑窪窪地,卻不停地跳,一直跳到精疲力竭、汗流浹背時才得停下腳步,只是停了短短的一瞬間猛地想了些什麼:
我飛快地衝到外面,天剛剛亮。身邊什麼都像以前一樣,沒有絲毫變化。我好像有點失望,但也無可奈何。我剛才是想起了什麼,還是希望發生了什麼?看了看周遭的環境,無奈地搖了搖頭。生活就這樣一天天過去,越來越感覺無聊,沒有任何意義。
舞曲聲還在,從荊洪公路以南新蓋的青磚紅瓦房西屋裏傳來,那是做化工廠的一彪新修建的房子。在村裡算是最豪華的房子了。西屋裏燈火通明,雪白熒光燈穿過嶄新窗帘布格外明亮。那距離少說也就是三四百米了,舞曲節奏傳出來還是有種強烈的震撼,彷彿錄音機擺在眼前。
此時,堂屋內熒光燈閃爍,門被推開,雪白熒光透過敞開的門。從大門口走出兩個人,看不清是誰和誰,但通過他們走在路上的神情和服裝的色彩都能看出他們是一男一女。男子推着新自行車,在熒光中閃閃發光。女人們背着皮包跟着。男子迅速騎上自行車。女人們趕緊跑了幾步,坐在自行車三腳架上,然後緊緊地摟住男人們的腰桿,兩人緊挨臉吻。自行車衝上荊洪公路,向西急奔。給人以逃跑,或者趕着去做什麼事,迫不及待的樣子。
我心裏一熱,立刻明白了怎麼回事。心想,我也該有女朋友了,還得有自己的自行車。
這時我才想起來到村後面新河邊放牛。說心裏話我不願放牛了,可是不放牛就得在地里幹活。
我一邊看書,一邊牽着牛來到新河。到了新河,天剛放亮,河坡上已經有幾條牛在吃草。放牛的小兒子伢和小女伢,他們有的趿拉着拖鞋,有的穿着涼鞋。我看看自己踩在草地上的赤腳,頓時羞愧難當。
兩旁河岸上到處是鴨子覓食,不時呱呱叫着幾聲。河對面有個十七八歲的姑娘,戴着一個白色的布帽子,穿了一條花裙子,一手拿了書正在讀,一手拉了根又長又細的竹竿。我一直有幾分好奇,那姑娘也喜歡看書,看的是什麼書啊。但看不清姑娘臉上的眼、鼻、嘴巴,便沒有了自信,不好與之交流。
我只好去看河中央如島嶼般的一片草地,綠草如茵,分外蔥蘢。不知哪一年大橋坍塌了,橋墩並沒有徹底清理乾淨,橋墩四周漸漸堆積了越來越多泥沙,泥沙上長滿了草,慢慢地阻止了一些泥沙,然後泥沙上又長了草。隨着時間的推移,島越長越大,上面長出了更多草。島的南、北兩側由於河水衝擊而形成了很深的兩個水域,水流特別急。
我想去島上走一走,心想,只有游泳可以上去。想了想,還是打消了這個想法。
我望着緩緩地東流的河水想:我能做什麼工作呢?我把所有的親戚想了個遍,都沒有想到誰有一種關係幫我去什麼地方去上班,
即使打臨工也行啊。我想,一旦有錢,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買雙鞋,穿着鞋就會有一點點體面和尊嚴。
我想起村裡幾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有的外出挖魚池或當小工,有的在學木匠,瓦匠,有的在鄉鎮企業打工,還有的在沙市城裏打工。外出勞動、或學手藝的人,大都穿着新買服裝、鞋。雖然令我心生羨慕,但我內心裏很清楚,不想學什麼手藝,也不想做小工,更不會去挖魚池。當然,我也去不了普濟鎮上的單位,沙市也去不了。我想,我能去哪裏,我能幹什麼呢?我不得其解。
太陽升得老高了,牛兒吃得飽飽的。我拉着牛兒,一步一個腳印,慢悠悠地回到家,把牛拴在樹榦上。我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一直都是這麼無為地生活着?
放牛回家,吃了飯,心情依然很不爽。我信步往前走,走在新的橋邊,雙手扶在欄杆邊,看橋下的水慢慢往遠處流去,內心裏的得到了些許的慰藉。
新橋不遠,就是被拆木橋的遺址了。看到木橋的遺址很自然想起很多往事:每次走在橋上,橋面起伏不定,搖搖晃晃,許多調皮的小孩總愛站在橋邊晃木橋,木橋左右擺動就像是盪鞦韆。木橋被拆掉,河中仍有一個粗墩,像個老人一樣固守江面。
望着木橋原址,想起童年有趣的事情,如伏橋伸手采木耳、下河戲水、垂釣等等。
一陣刺耳的摩擦聲中斷了回憶。
我扭頭一看,原來是“猴子”穿了件花褂子叼了根香煙,漫不經心的樣子推自行車下荊洪公路,自行車幾部分摩擦聲異常刺耳。
“猴子”是我的小學同學,常聽到村裡人叫他外號“猴子”。此時,我已想不起他叫什麼名字。
“為什麼不騎?”我很好奇地問道,並不像村裡人那樣以戲謔的口吻叫猴子。
“昨天去秦一橋時,不知從哪來了好幾個兒子,打架、看,自行車被撞得這麼厲害,”猴子看看自行車,笑着說,“哪裏還能騎,只能推着。”
“這個,修一下就行了。”我提醒猴子。
“我不願意修理,把它當作廢品賣了吧。”猴子滿不在乎地回答。
“我幫你去賣了吧?”我故意看着自行車試探地問。
猴子兩眼瞟着自行車思考道;“好的。”
我估計這兩輛車作為廢鐵可以賣出四五塊錢,就從兜里拿出了唯一存了很久的五元錢塞給猴子。
“別,別。”猴子嘴裏說不願意,可手很快就把鈔票捏在手心裏,猴子環顧四周怕被人看到似的,馬上就快速地走了。
我一陣欣喜,一下子就擁有了一輛自行車,我差點喊出聲來。這就是我夜思夢想中的自行車啊。五塊錢買了輛自行車,哈哈。沒想到現在機緣巧合實現了自己的願望。
我推着自行車回了房子。接着風一樣地從房間裏掏出起子、扳手、老虎鉗等工具,卸下被撞壞的護鏈盒、前擋雨板、后擋雨板;連鈴都卸了下來;最後塗上一些機油對鏈條、前、后軸進行維護;最後找來一個舊布頭倒入廢舊機油反覆擦拭,自行車頓時煥然一新。
我笑了,心中浮現出無限滿足,馬上騎上了自行車,自行車在行駛中沒有一點異響,輕鬆自在似乎不需要付出多大的力量非常靈活快捷地向前行駛。此時覺得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驕傲與滿足,無論如何都有一輛自己的自行車,五塊錢,值得。
幾個村民看見我騎着自行車搖頭晃腦地笑着,沒有了護鏈盒、前擋雨板、后擋雨板的自行車像個男人只穿着褲衩走在村子裏一樣。
我沒有在意身邊人的評價,興緻勃勃地唱着:
不為別的
只為那傳說中美麗的草原
……
我找了件整潔白的襯衣穿上,穿上曬在屋檐下的破布鞋。再騎自行車時,兩腳拚命蹬地,自行車飛快地向前衝去,像只孤獨的狼在奔跑。耳邊呼呼的風聲讓人覺得像是飛了起來。不一會就看到陳巷小學,看到陳巷小學就想起了同學陳鋒在學校任教。我想,此時陳鋒正在上課,或者在辦公室批改作業,等晚上再來看望他吧。想到這裏,忽然想起之前好幾次步行時,經過陳巷小學卻沒有想來看望陳鋒的想法,難道,有了自行車就不一樣了嗎?有了自行車就自信了嗎?也許吧。我想先去普濟鎮轉轉。於是,加速前行。到了“啞巴橋”,就從啞巴橋從街心的那條路走。啞巴橋的西北邊的鐵鋪還在,整天叮叮噹噹響個不停。想起那時我和陳鋒上早自習,凌晨四點的時候經過這裏,裏面的燈火通明,就有拉風箱的聲音,叮叮噹噹有人開始打鐵了;到了下晚自習,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鐘了,還能聽到裏面的打鐵聲。這樣的打鐵聲讓我倍感親切,還有一點就是驅趕着我和陳鋒對黑暗裏未知的東西的恐懼,更加安心地從容地上學和放學回家;再往裏面走,就是油廠。陳鋒的父親,和我的堂伯在這裏上班。我的堂哥漢兵,不久前也來這裏上班了。還沒有到油廠門口就聞到油廠里飄散出來的油香。走過油廠就是棉花採購站,和糧站。以前進到裏面賣過棉花和糧食。再過去一點就是菜市場,從茶市場也能去學校,從學校的東門進學校。
我一路疾行,看見路邊一塊牌子,上面寫着:劉維忠牙醫。等我迴轉過頭看時,已經過去好遠的距離了。
當我抵達普濟鎮的街心時,突然剎車停住。不知道往哪個方向去了。
普濟鎮是個十字路街道:東南面有麵館、包子鋪和數家飯店;西南面有郵局、農業銀行、再往西有自由市場、和菜市場;東北方向有新商場出售家電、五金配件等等;西北面有農資商場和財政局。
我思考了很久、很久,也不知該向什麼方向走。突然,看見一位衣衫華麗的女孩彷彿向我投來了目光。我好奇地想着,這是什麼人,頓有好奇心,便隨意跟在陌生女孩後面騎。我漠然地跟着女孩騎行,但又沒有勇氣越過女孩看究竟是否認識。一開始女孩也不在意,就是因為在拐彎的時候,女孩發現我總是跟在後面,不知為什麼會加快速度。我看到姑娘無端地加快車速,也加快了車速,但保持着幾米的距離。女孩感覺到奇怪,加快速度的同時還不時地回頭看看。我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繼續跟在後面騎着,結果跑了數里路,走進一個村莊,我這才意識到什麼,馬上剎住自行車,一副正在尋找東西似的等着女孩走遠。
我覺得無聊透了,掉轉車頭慢慢騎車,再也沒有地方可以去,只有悻悻地回到家裏。
我又牽着牛到江邊放牧,清清的河水被微風吹起了輕微的魚鱗形波浪,岸邊是又高又濃的樹林。兩岸河岸上還有些牛正低頭吃草。河水中的一群群鴨子往回遊。沒看見放牛或放鴨的姑娘。
我折了好幾根樹枝,鋪在地上,然後躺了上去,看着藍天,不自覺地睡著了。當我醒來時,夕陽已經落盡,雲已經變紅,像一塊碩大的紅紗巾。
我又牽着牛回了家,沒有聽見樹林裏的舞曲聲,我想,今天估計是不來了。我無聊至極,都快絕望了,想像着提前結束這段日子。
黑暗中,我騎着自行車奮力沖向荊洪公路,用力踩着自行車,自行車飛快地向前行駛着,一邊騎行一邊想着去哪裏。忽然,我想起在陳巷小學教書的同學陳鋒。
自行車從高大的道路衝進校門的操場上,全校沒有一人,但還有個宿舍亮着燈,窗戶上的窗帘沒有拉上,從玻璃看到裏面的一個人就是陳鋒。
“陳鋒,陳鋒。”我連忙大喊。
“喂!”卧室里的人應聲而出。寢室的門隨即打開,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陳鋒。陳鋒見了我,驚訝地喊了一聲:“總算是見到你了呀。”
我看着陳鋒的臉,幾乎要流淚。我和陳鋒上學時,幾乎每天一起上學、放學。
“這是你的車嗎?”陳鋒好奇地問。
我點了點頭,然後好奇地走進宿舍。寢室不是很大,單人床、靠窗的辦公桌、新自行車。我望着桌上擺着的複習資料微笑着問道:“你正在複習嗎?”
“考試呀。”陳鋒微笑道。
“準備考國家老師?”我問。
陳鋒頻頻點頭。
我搖了搖頭,目光投向了宿舍里那輛新26“飛鴿”自行車。
我問:“多少錢就買的?”
“一百八十五。”陳鋒高興地說,“三四個月的工資。”
我苦笑了一下,覺得很不可思議。感覺兩個人之間的差距甚遠。
“我帶你到一個地方去玩。”陳鋒說完后臉上蕩漾起幸福的微笑。
“我不去。”我的自卑心又湧上來。
“一起去,還有伴兒的。”陳鋒說,“我來學校做了老師以後,就找了你好幾回。”
聽到陳鋒如此說,我覺得有點內疚,想起與陳鋒在一起的學生時光,內心湧現出無限的溫暖。
我點了點頭來到自行車前準備騎。
“你的自行車放到我的宿舍吧,我載着你走。”陳鋒推了一輛飛鴿自行車出去,笑嘻嘻地說道。
“你是不是嫌我車子不好,你要是嫌棄,我就不去了。”我說著,騎車沖向公路。
陳鋒當即喊道:“要到什麼地方去?”
“隨便騎着玩玩。”我頭也沒有回,喊了一聲。
“你還記得‘笑面虎’說過的話嗎?”陳鋒也大聲喊。
我沒有停下來,頭也不回地問:“什麼話啊?”
陳鋒笑着說:“不要做沒有目的事。”
我馬上聯想到那個被同學們戲稱笑面虎的許老師。許老師上課時總是微笑着,以譏諷的語調挖苦那些成績不好的同學。總是重複着自己所創造出來的“經典”語句,悄無聲息地把自己置身事外。
“你們自己不願意聽講、前提是不能干擾他人的學習;讀小說也好,練毛筆字也行。”後來,又延伸出:“讀小說多了,當小說家也是有可能的;練字也是可以練成書法家的,就算不能成為書法家,也可以寫自家的對聯嘛。”再後來又說:“農村的伢不好好讀書,混到畢業回家當‘一把手’,街上的伢混到畢業當‘二把手’。”
“他還在學校教書嗎?”我剎住自行車問。內心裏罵了一句:這樣的老師,不可思議。
“還教數學。”陳鋒呵呵一笑,說,“還那樣。”
“有沒有誰成為小說家,書法家?”我故意問。
陳鋒笑笑,說:“現在是沒有,以後,可能會有。要想成為家,那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
我想到很多次上課時,遭到許老師的取笑和挖苦,心裏很不是滋味,但又有什麼辦法呢。還好,我們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恰恰與許老師相反,我想,同樣是老師,差距怎麼就那麼大呢?
“熊老師還在教書嗎?”我問,內心裏十分愧疚。
“熊老師身體又胖了,還教畢業班的語文。”陳鋒笑了笑。
熊老師個子不高,是個胖子,但很有精神,國字臉上滿臉雀斑。他講課幾乎不讀課本和看教案,一節語文課卻能講得繪聲繪色,妙語連珠。無論何時講話都和藹可親,文明禮貌,絕不諷刺或嘲笑學生。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舉着我的期末考試卷子,極為興奮地喊:“基礎分都得了,作文分50分,我給了48分,總分是118分。這是我教書這麼多年,第一個這麼高的語文成績。現在,我來念一下作文。”
班級上響起來熱烈的掌聲,同學們的眼光都聚集在我身上。那一刻,我的內心裏多麼的溫暖,對未來懷着無限的希望。
輟學后熊老師三次家訪要我回到學校繼續讀書。可每次都遭到我的拒絕,回想起來,十分懊惱。
“真想去看看熊老師。”我像似自言自語地說。
“笑面虎呢,你就不想去看看嗎?”陳鋒笑着問。
我哼一聲,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後來分科,你可以讀文科的。”陳鋒帶着惋惜的語氣說,“如果你繼續上學的話准能上重點高中。”
我搖了搖頭,除了語文成績好之外,其它的幾科成績都不及格。當時就是因為這幾科成績不及格,讓我一怒之下放棄上學。我想,自己的性格十分古怪,敏感多疑,有時候木訥,活得如同小丑。
“事後,熊先生到家訪並去過3次,您怎麼沒有到學校?”陳鋒疑惑地問道。
這時,我和陳鋒并行着,向普濟鎮西街騎行。
我搖搖頭,此刻想來,自己都想不通。是的,為什麼當時不想再回到學校?這個時候,想想就後悔,可是後悔有什麼用?
“你有什麼打算?”陳鋒問道。
“我想去沙市。”我說。
“沙市有熟人?”陳鋒問。
我搖搖頭,小聲說:“桂香,在沙市。”
“誰是桂香?”陳鋒問。
“同村的,小學同學。”我說。
“還是,就在普濟吧。”陳鋒勸慰着說。
“你要到什麼地方去?”我答非所問,問陳鋒。
“一個熱情的女孩那裏。”陳鋒一臉的笑。
“女朋友?”我問道。
陳鋒點點頭。
我十分好奇,試想,一定要看看這位女孩。
兩人騎着自行車路過“啞巴橋”。這座老橋不知道用這樣的名字,便問陳鋒,陳鋒一笑,也說不出來由。
我再次想起普濟觀並問道:“您到過普濟觀嗎?”
陳鋒笑笑,搖搖頭,“沒有去過,去那裏幹什麼。”
“聽說,是明朝修建的,你知道是明朝哪一年修的嗎?”我問,看了看陳鋒,希望從他嘴裏得到更多的信息。
陳鋒有些不耐煩,微笑着說:“你問這鞋幹什麼?”
我見陳鋒興趣不大,也不回答他的問題。心裏想,有空一人看,畢竟這類古迹異常罕見,過去怎麼也沒有聽說呢?
我們路過普濟菜市場前,又步行一兩百米來到普濟中學東門,東門入校比南門入校更近。我一想到常常與陳鋒出入此地的場景,不禁感嘆:時光真如流水呀,轉眼間已經過去了三四年。突然想起一個外號“劉隊長”就問道:“你還記得名叫‘劉隊長’的嗎?”
“你說是劉紅,呵呵。”陳鋒邊說邊笑。
“同學們,怎麼想到喊她劉隊長呢?”我笑着問。
陳鋒笑着說:“在《鐵道游擊隊》中,有一位叫劉洪的大隊長。”
“你見過她嗎?”我問。
“去城裏上班啦。”陳鋒一臉不悅地說。
我笑道:“好啊。“
陳鋒呵呵笑了兩聲,說道:“所以,你也要想辦法去上班啊。”
突然,再次見到路邊立了一個新招牌,上面寫着:劉維忠牙醫。
這名字非常眼熟,白天我也看到這個名字。我趕緊側過頭來看看房子裏燈光下的那個男人。果然就是劉維忠了。燈光下,劉維忠身穿白大褂在檢查着一個男人的牙齒。我十分自信地向陳鋒大喊:“同學,是秦市中學的劉維忠。”
陳鋒跟着我的目光一看,馬上露出輕蔑的神色,說道:“取牙的人,有什麼了不起呢?”
我搖搖頭,心想:取牙齒還是一種職業啊。遺憾的是我目前還沒有任何職業,甚至連一份平凡的職業也沒有。
陳鋒看我不爽,笑着說:“所以,要爭取一切可能的機遇。”
“可能嗎?”我一臉不屑地問,看着兩邊依然很熟悉的鋪面。忽然想起一個人,連忙問:“四六呢?好久沒見了?”
“到福利院去。”陳鋒說。
我哦了一聲,微微的點了點頭。
經過普濟商場時,陳鋒指了指裏面喊了一聲:“吳華在裏面上班。”
“他是怎麼來到這個單位的?”我連忙問。
陳鋒一笑,說:“他伯父,在稅務局工作。”
我立刻想起吳華帶我去他伯父家,那時吳華就住在他伯父家裏。那次吳華說回家拿遺忘的作業讓我一起來。來到稅務局門口。我站在稅務局門口目送吳華走進去,又等待吳華走出去。吳華走了出來,給了我一塊前所未見的類似“糖”的食物,這是我第一次吃到了巧克力。
我又想起另一個同學黃傑,黃傑就是聽了許老師的話,上課看武俠小說,直到有一天靈感突顯寫完一段文字之後,就揚言要當作家,並毫不吝嗇地把自己的“佳作”遞給我看。
我十分吃驚的看,開頭極為血腥殘忍,簡直不忍再看下去了。
“小說開頭,就要這樣寫,這樣寫,吸引眼球。”黃傑大聲說,兩隻手伸向前方像是抓住了什麼,慢慢地收攏了,變成了一對拳頭。
“黃傑,有消息嗎?”我問。
“你說的那個小說家?”陳鋒問。
“你也看了他寫的武俠小說?“我問。
“總要我寫讀後感。”陳鋒笑着說。
我聽到陳鋒說到吳華的事,忍不住往商場裏一探究竟,心裏想,有空就來看老同學。
“機會隨時都會出現,看你能不能把握?”陳鋒說完這話,轉過頭朝我一笑,好像機會馬上就要來了一樣。
我笑了笑,認為陳鋒說一些沒有頭腦的話。心想,陳鋒讀書時言語不多,老實本分,如今怎麼會是這副模樣。
陳鋒喋喋不休地講述着一個叫黃有玉的人的事情。我假裝在傾聽,但頭腦中浮現出了普濟中學的某些事。
“到了。”陳鋒喊了一聲,剎住車子后,速度馬上降低。
我隨之制動自行車,側身一看,一廠房門口掛有一白漆牌子,牌子上用黑色印刷體字書寫:江陵縣化工廠。
陳鋒慢慢地騎着自行車進入化工廠大門。我不知何故,突然覺得有些緊張,也許是從不曾來過這兒。用腿支撐自行車,這姿勢使心裏寧靜些。
不一會兒,陳鋒就推着自行車出去了,身後跟着個身材修長嬌小的女孩,戴着工作帽和口罩,穿着齊膝工作服。渾身上下落滿厚厚一層灰色,就見兩眼閃着光,很是可愛。
“趙芬珍。”陳鋒指了指女孩,又指了指我,“這是我同學,齊潯。”
趙芬珍立刻笑着對我說:“你好,不好意思啊,你看我這個樣子出來見你們,呵呵,不好意思啊。”趙芬珍的嗓音中飽含熱情,率真,令人心曠神怡。
“沒關係,我們也很唐突。”我說道,心裏想,這趙芬珍還蠻熱心的呀,怪不得陳鋒想來這裏玩。
“齊潯,請進。”趙芬珍笑得很熱烈。
我覺得很親切,內心暖暖地笑道:“好的,好的。”
趙芬珍和陳鋒一起在前面走,我跟着進了工廠的大門,到了一間宿舍的門口。趙芬珍拿出了一串鑰匙交給陳鋒說:“到我們的宿舍等一會。”
“嗯。”陳鋒高興的拿着鑰匙,說道。
“宿舍里有熱水,還有茶葉、水果、瓜子、花生、糖果呦,陳鋒,你幫我招呼好你的同學喲,呵呵。”趙芬珍的嘴皮子很利落,說著又喜笑顏開起來。
“嗯,好的,早點過來呀。”陳鋒壓低嗓門說道。
趙芬珍有意十分厭惡地笑道:“討厭。”說著扭頭就往車間跑。
陳鋒目送着趙芬珍遠去,然後用鑰匙打開寢室門,隨即推着自行車走了進去。我也推着自行車走了進去。
“多麼有激情啊。”我脫口說出,心想,雖是初次見面,卻覺得像老朋友般親切、溫馨。
“熱情吧,”陳鋒微笑着極其沉醉地說,“就像是冬天裏的一把火,我都快受不了了。”
“你說你啊,上學的時候,挺老實的,”我說,“現在,怎麼就這麼油腔滑調了。”
“我改變了嗎?”陳鋒微笑着像是申辯,“遇到這樣的人,我又有什麼辦法。”
“你還記得劉燕嗎?”我問,心突然暖了起來,劉燕就像影片《城南舊事》中的英子,那臉、髮型都一樣。
“我記得呀,活潑可愛又美麗的嬌小身材。總愛借給你日記本看看,那時候你日記本上抄寫了很多歌詞,貼滿了明星們的照片。”陳鋒嬉笑着說。
我開心地笑了,心想,那日記本還在不在劉燕手上,也許早都扔了吧。於是,我又問:“看到劉燕了么?”
陳鋒又乾笑兩聲,繼續說:“偶爾看見過,進城上班了,哪裏會想起我們呀。”
我點了點頭,內心裏雖然有些不舍,但聽到陳鋒說去城裏上班了,也就放心了。畢竟,去城裏才是最好的歸宿。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試想:只要同學們好好生活就可以了。然後,笑着說:“一想起學生時代,內心就暖暖的、挺有意思。”
進了宿舍,一股香味撲鼻而來,還夾着些別的香味,令人精神抖擻。宿舍內放置兩張單人床,被單色彩艷麗、平鋪直敘,被上有枕頭、枕巾、疊得整整齊齊。兩張單人床之間有一張舊式辦公桌子,辦公桌子上鋪着一塊色澤鮮紅的塑料布,塑料布靠牆放着一排日常用品,牙膏、牙刷、洗髮水、護髮素、肥皂和雪花膏,也有鐵盒子百雀羚、口紅、女孩們常用的幾種發卡。兩把梳子、一把塑料、一把牛角,以及手鐲、項鏈等,每樣東西都像精心擺放的,看了都覺得很舒適。四邊牆上歪着好十幾張當紅明星頭像,偏斜的視角增添畫面藝術感。
卧室的一個角落,放着一個“五屜櫃”,抽屜緊閉着。上面放置着兩個嶄新鐵皮開水瓶、一箱茶葉和四隻晶瑩透明的玻璃杯,倒扣着玻璃盤的中間。邊上放着個大大的塑料盤子,放着花生、瓜子、糖果等,然後邊上放着個白色膠袋,放着好幾個蘋果、桔子,一把水果刀。
另一角落放在洗臉架子,上面有兩個鐵瓷盆,兩邊的牆上牽着一根鐵絲,鐵絲上掛了四條花花綠綠的毛巾。
“齊潯。”陳鋒把自行車放好,叫了我一聲就去把門關上,接着又說,“隨便坐,隨便吃啊。”
我點點頭,鄭重其事地問:“你怎麼去學校當老師了?”
陳鋒一笑,說:“二叔在村當副書記,哈哈。”
我笑了笑,如果我有這麼一個二叔,也可以去學校當老師。教書曾經是我魂牽夢繞的事業,如今依然如此,就是無緣成為教師。
“你剛才不是想去沙市工作嗎?”陳鋒再次問道,轉過身來倒開水,問:“你喝茶嗎?”
我搖了搖頭,像是對自己說:“我的小學同學桂香在沙市上班,我就想着去沙市找她,但又想到這麼多年了,不知道桂香還記不記得我呢。不知為什麼,老是想起桂香。”
陳鋒笑了,說:“哈哈,那年,你幾歲?”
我毫不顧忌地說:“二年級,八九歲吧,那時,我就很喜歡桂香,總要去看看桂香在幹什麼。桂香看到我,總是一笑,然後就低下頭去了。”
“就這些往事,你還記着?”陳鋒不解地問。
我點點頭,“很多時候,自然而然就想起來了。”
“最好放些茶葉,好喝一點。”陳鋒的注意力放到茶水上,說著話就打開了一個精美的茶葉盒,小心翼翼地抓了一點點茶葉。迅速蓋好蓋子。一隻手隨後取出兩隻杯放到桌子上;然後把茶葉均衡地放進兩個杯中,快速地提起開水瓶時另一隻手揭開了木塞子,開水倒入杯子,茶葉立即就浮了起來。陳鋒這樣的動作行雲流水,十分熟練。
“你經常來這裏吧?”我問。
“是啊。”陳鋒一臉正色地說,“我來這裏很近啊,方便;你要是想看桂香,還要去沙市。”
“我很想去看看桂香,但又不好意思。”我說道。
“沒錯,你們畢竟這麼多年沒有見面了。”陳鋒說,“桂香在沙市呢,終究是大城市,太遙遠;你呢,現在沒有工作,也不好意思去沙市啊。”
我點了點頭,望着玻璃杯里在開水中緩緩伸展開的茶葉。
“真是好茶。”陳鋒大聲說,“黃有玉大伯從BJ帶來喲。”
“黃有玉是誰?”我問。
“哦,我剛才在路上,跟你說了半天,你沒有聽嗎?那我再說一次,黃有玉就是我們村的人。”陳鋒一邊說,一邊端來一杯茶水遞給我。
“黃有玉的伯父在BJ?”我詫異地問。
“任BJ某空軍後勤部副部長。”陳鋒眼睛瞪得大大的,大聲說著,自己也端了杯茶,緊緊地握着手裏。
我想: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但我沒有說出口。
“你是怎麼認識趙芬珍的?”我笑着問,內心裏還是對趙芬珍有好感,還有一絲好奇。
陳鋒看着我,可能從我的口氣中聽到什麼,很滿足地笑個不停,然後說:“黃友玉介紹認識的。”
我呵呵一笑。
突然,宿舍的門響了,“咚咚,咚咚”,有人敲門。
陳鋒走過去打開房門,門口露出一張白裏透紅的美麗臉龐,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非常惹人喜愛;右手按着毛巾在濕漉漉的頭髮上擦拭,左手拎起熱水瓶蹦跳着沖了進去。
我正疑惑間,陳鋒微笑道:“這麼快?趙芬珍。”
我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不敢相信面前這個女孩和剛才滿身灰塵的女孩聯繫起來。此時的趙芬珍給人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不時總要一睹趙芬珍那活潑可愛,妙趣橫生的風采。我暗暗地警告自己:趙芬珍是陳鋒的女朋友。
隨即,進來了一位膚色黝黑的女孩,身體微微有點發胖,顯得有些豐滿。頭髮上頂着一條熱氣騰騰的濕毛巾,女孩左手拎着水桶,右手也拎瓶開水。
“這是黃友玉。”陳鋒趕緊又介紹了一遍,接着指着我的介紹,“同學,齊潯。”
黃友玉與趙芬珍性格差距非常大,雖說比趙芬珍高出一些,但很平常的一個姑娘,沒有什麼地方吸引人。我只是勉強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黃友玉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說了兩個字:“你好。”
“你好。”我回應道。
“黃有玉,齊潯的性格和你差不多,都比較穩重,實在。”陳鋒連忙解釋說。
“齊潯,你在哪個單位上班?”趙芬珍笑着問。
“我,還沒有工作。”我說。
“陳鋒,還帶我去找過你呢。”趙芬珍說著,將頭上的毛巾晾在牆角的鐵絲上。
黃友玉連忙說:“你再找工作,不要找我們這樣的化工廠上班。”
我應了一聲,感覺到臉紅。心想,我上哪裏去找工作啊。
黃有玉又問:“你想進什麼廠?”
我支支吾吾,不知怎麼說。
陳鋒連忙走到趙芬珍跟前,問:“趙芬珍,你的水果刀給我,我來給你削蘋果。”
黃有玉看了看我,感覺沒有什麼話和我說,就指了指果盤裏面,“那不是水果刀?”
陳鋒不好意思地拿起水果刀告訴趙芬珍:“我削了個蘋果給你吃呀。”
黃有玉又看了我一眼,還是把注意力集中到陳鋒那裏,突然笑了,問:“你們在秀恩愛嗎?”
陳鋒把刀把交給了我,微笑道:“齊潯,你先給黃有玉削蘋果好嗎?”
我愣了一下,感覺陳鋒故意給我和黃有玉創造一種交流的機會。但我不知該怎麼和黃有玉交流、說話。
黃有玉笑着問:“陳鋒,你不許這麼開玩笑的啊。”
趙芬珍看了看我,又看看黃有玉,連忙問:“怎麼啦?”
黃有玉有點不好意思的微笑,從陳鋒手上奪過水果刀,略帶抱怨的語氣說道:“你不削皮我就削皮。”說著,抓起水果刀迅速拿了個蘋果開始削皮。
“咱們看看黃有玉削了蘋果先給誰?”陳鋒笑了笑。
“總之輪不到你們。”黃有玉半開玩笑地說。
陳鋒看了看黃友玉,笑着說:“齊潯,你就是有女人緣,我們上學時,有很多女同學喜歡上齊潯,你看齊潯很少說話,那些女同學不知為什麼,有事無事喜歡去找齊潯。”
趙芬珍也微笑着問道:“你說為什麼呢?”
陳鋒立刻無語了。
趙芬珍率先笑了,黃有玉跟着也笑了。
“你笑啥呢?”陳鋒有些不好意思的問道。
“心裏是不是沒一點兒數?”黃有玉還是笑眯眯地問道。
“什麼?”陳鋒還是不理解。
“女同學們,就喜歡瀟洒的男生。”趙芬珍笑了笑。
陳鋒摸了摸頭髮,然後整理了一下衣服,直挺挺地反問:“是吧,我不夠瀟洒嗎?”
趙芬珍和黃有玉又大笑起來。
“陳鋒,教書真是葬送了你的天賦,”黃友玉正色道。
“如何這麼說?”陳鋒還是笑眯眯地問道。
“你反應非常敏捷,”黃友玉終於笑起來說,“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臉皮厚。”
我嚇了一跳,看起來老實巴交的黃有玉口才不同凡響,特別在挖苦人方面更是優勢。
“那就請把我升上來。”陳鋒依然是一臉微笑地說道。
“你去做推銷員,准行。”黃友玉看着手裏快速轉動的蘋果說。
“我還是想當老師。”陳鋒笑了笑。
“我要是一個男孩,就去當兵了,保家衛國。”黃友玉也不甘落後地說。
“有女兵呀,”趙芬珍說,“能不能去做女兵呀。”
“我已經是二十了。”黃友玉說。
“為什麼以前不去當兵呢?”趙芬珍問道。
“我也是現在悟出來的,”黃友玉笑着說,“我們家,當兵的都搞好了,就是我這個沒有當兵的,還在這裏上班。”
“在這兒工作不是很不錯么?”陳鋒問道。
“都說上班好啊。”黃友玉用抱怨的語氣說,“我們化工廠,工作時一定要戴上口罩、武裝到牙齒、渾身灰頭土臉、工作時嘴也不敢開、直到現在才會說話。”
“還沒有適應?”陳鋒笑了笑問。
黃有玉微笑着向我遞過來剛削好的蘋果。
陳鋒故意一伸手。
趙芬珍趕緊喊:“小心刀子。”
“看把你嚇得,我才不謀害陳鋒呢,再說我和陳鋒也是小學的同班同學。”黃有玉說完就將水果刀交給了陳鋒,把削好的蘋果遞給到我跟前。
我遲疑了一下,一聲不吭地接過蘋果。忽然滿臉通紅起來,再去看黃有玉,黃有玉的臉也是通紅的。我拿着蘋果不知道是先吃,還是等等再說。
“陳鋒不願當兵也有他的道理。”黃友玉鄭重地說,又拿起一個蘋果開始削。
“原因何在呢?”趙芬珍問道。
“舍不了你這小妖精。”黃友玉表示。
陳鋒尷尬地扭着頭笑了。
小妖精,比喻非常準確,也非常符合趙芬珍氣質。
趙芬珍用拳頭捶打黃友玉。
陳鋒這才心滿意足地笑起來。
“你們那個環境呢,只有一點點粉筆灰,在我們這工作的環境中,灰實在太多。”黃友玉笑着說,“我們這裏說得好聽是工作呀,還不如農民種地呀,農民種地就是腿上沾滿泥巴呀,我們這裏渾身塵土呀,耳朵呀,鼻子呀。”
“還不看看這個薪水高嗎。”趙芬珍說,“有乾淨的工作環境,化驗員乾淨還穿白大褂,一月就三四十塊吧,你願意去幹嗎?”
“我還不是為了攢點嫁妝錢。”黃友玉笑着說。
“有了?”趙芬珍吃驚地問。
陳鋒趕緊湊過來,小聲問:“誰的?”
“有什麼了?”黃友玉反問。
趙芬珍大笑起來。
陳鋒也笑了,說:“不是說你有小孩?呵呵,呵呵。”
“陳鋒你有幾分正經行嗎?”黃友玉有點生氣地說,“你同學們還在,說話文明一點,你還是老師。”
我隨之想大笑,竟然跟陳鋒想的差不多,但經黃友玉如此一說,難免有汗顏,覺得自己的想法庸俗不堪。
“得了,你們家老頭子,早早地就為你們預備嫁妝。”趙芬珍說,“如果老頭子活着就不甘心受苦了。”
“你可以,一個人,養活整個家庭。”黃友玉半真半假地說,將一個消耗的評估遞給陳鋒。
陳鋒毫不客氣地吃起來,催着我也吃蘋果。我才慢慢啃了一口,感覺蘋果香甜無比。這好像是我第一次吃這樣的削了皮的蘋果。
“我是老大啊,應該照顧好家啊。”趙芬珍說完忽然想起些什麼來,便跳到我跟前看了我片刻,試探性地問:“齊潯,你不介意我問你幾個問題吧?”
趙芬珍兩眼圓睜,一股火辣辣味撲鼻而來,立刻紅光滿面。
我看了看陳鋒,陳鋒很肯定地說:“提唄。”
“你一定要真誠地告訴我喲。”趙芬珍說。
我點點頭。
趙芬珍問:“你有女朋友嗎?”
我不知道是說有,還是說沒有。陳鋒打斷了我的話,喊道:“遠在天邊。”
趙芬珍連忙接著說:“近在眼前。”
我愣了一下,看着陳鋒不知道怎麼說話。
“陳鋒您真有才。”趙芬珍笑着說,“趕緊做推銷員去。”
“這是什麼意思呢?”黃友玉見趙芬珍、陳鋒一唱一和,不解地問。
“我就是在想。”趙芬珍笑了笑,“給你們牽一根紅線。”
陳鋒亦笑曰:“正合吾意。”
黃友玉削好了蘋果,把水果刀遞給陳鋒。這時看了看趙芬珍和陳鋒,更疑惑地問道:“你們在說什麼?”
陳鋒伸手去奪蘋果,黃有玉迅速咬了一口蘋果。
陳鋒只好拿着水果刀去削蘋果了。
“你還沒有看出來嗎?”趙芬珍瞪大了眼睛,看着黃有玉問。
陳峰使勁地眨着眼睛看着我,不知陳鋒想讓我怎麼說話,我不知道陳鋒要我說什麼,只好一言不發。
“你們到底想做什麼?”黃友玉好像有所領悟,她瞪大眼睛問趙芬珍,然後看了看我,關注我的回答。
我故作鎮定,內心卻跌宕起伏,顯然是陳鋒與趙芬珍要牽線搭橋,讓我與黃有玉牽線搭橋,那麼我,又該何去何從?
事情的進展有點令人難堪,我有點怪自己木訥,鼓起勇氣說:“相互了解一下吧。”
陳鋒這時削好了蘋果,一切為二,分一半給趙芬珍。趙芬珍用手輕巧地捏着蘋果,小口小口吃起來。
陳鋒見我還拿着蘋果,故意大聲說:“這是黃有玉的見面蘋果,吃了吧。”
我實在是不好意思,但還是輕輕地放到嘴巴咬了一口,感覺蘋果甜絲絲的,真好吃啊。
趙芬珍這才高興地提議說:“天寒地凍,大家捂着被子玩牌。”
陳鋒朝我使眼色,我馬上點點頭答應。
趙芬珍和黃友玉迅速脫鞋爬上了床,蓋好被子。陳鋒也脫掉鞋子爬上了床,我真的很尷尬,佯裝着無奈地在床沿上坐着。
四人玩牌時,誰家輸了牌都要刮鼻子,而我卻老是輸牌,不時地被趙芬珍和黃友玉刮著鼻子,可趙芬珍總是颳得輕快,嬌嫩的手指瞬間滑過,一股清香殘留在鼻中,久久不能散去;黃友玉還颳了我鼻子一下,手比較沉,一種被壓迫的疼痛感覺;我獲勝后就放棄了給女孩刮鼻子。一是不好意思;二是還是不適應這樣的玩法;陳鋒玩牌獲勝后,喜歡用手指彈鼻子,彈得趙芬珍和黃友玉眼淚汪汪。
趙芬珍一直觀察着我,終於,又問我:“齊潯、您對黃友玉有什麼看法呢?”
一聽趙芬珍的問話,就覺得從耳根那感到一陣燥熱,很快就燙在臉上。
陳鋒笑着對我說:“實話實話吧。”
“我的性子急,速戰速決吧。”趙芬珍眼巴巴地看着我說。
黃友玉尷尬地用手推了推趙芬珍,臉紅地說:“你開玩笑嗎?”
“黃有玉,你談談自己的看法呀。”趙芬珍的臉轉向黃有玉。
我看了趙芬珍一眼,小聲說:“我的小學同學,桂香,在沙市。”
陳鋒瞪大眼睛,說:“齊潯,那是你小學二年級的同學,這麼多年了,你們也沒有聯繫過,怕是人家早都忘記你了喲。”
我一言不發。
黃有玉看了我一眼,臉上紅撲撲的,低下頭沒有說話。
“你們這樣就算默認了。”陳峰頓時笑了起來。
“嗯。”趙芬珍情緒激動地笑了一下,大聲說道。
黃友玉白了陳峰一眼,隨即怒視着趙芬珍。
趙芬珍馬上放下撲克對黃友玉喊道:“黃友玉,你幹嘛?”
“沒有幹嘛啊。”黃友玉臉色漲得通紅。
“黃友玉,你到底想說什麼?”陳鋒低聲催促道。
“你這不是逼人嗎?”黃友玉微微一笑,反問道。
“懂了,明白了。”趙芬珍笑着說,“好,好的,你們就慢慢了解,接觸。”
陳鋒無意識地看了一眼手錶。
趙芬珍問道:“看手錶幹什麼?”
不知如何是好的陳峰答道:“習慣成自然。”
“你以為是會下課嗎?”黃友玉微笑問道。
“習慣了,每次講完一道數學難題,就要看看時間,是不是該下課了。”陳鋒笑着說,“現在的一道難題,也算是解決了。”
“幾點了?”趙芬珍問。
陳鋒說:“凌晨一點。”
趙芬珍抓着陳鋒的手錶看了一眼,搖頭道:“時間過得真快啊。現在太晚了,你們睡這兒。”
陳峰立刻樂開了花,伸手要抱趙芬珍。
“羞不羞?”趙芬珍笑了笑問。
陳鋒這才意識到黃友玉與我也在跟前,急忙說道:“我就是想扶你從床上下來。”
黃有玉按捺不住了,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說了一個字:“絕。”
趙芬珍果然被陳鋒扶着,象徵性地攙扶下床。
“你們啦,合作得天衣無縫呀。”黃有玉搖頭說,“太會裝了。”
趙芬珍繼續說:“齊潯和陳鋒睡這屋,黃友玉和我到別的宿舍擠了一晚上。”
陳峰連忙說:“這裏兩張床,我睡齊潯睡一張床,你和黃有玉睡一張床唄。”
“陳鋒,”黃友玉笑着說,“心急吃不下熱豆腐。”
我一愣,沒想到黃有玉會說出這句話。
趙芬珍悄悄告訴黃友玉什麼事。兩人嬉笑着從宿舍走了出去,然後關上了門。
陳鋒用力錘了錘床鋪,就像斗敗了的公雞一樣喊着:“還得等到什麼時候啊?”
“心急吃不下熱豆腐。”我笑了笑。
陳鋒先是愣了楞,接着好像懂了似的,微笑道:“就是有些着急了。”
“我還是想去看看桂香。”我說:“萬一,桂香等着我呢?”
“你們都幾年沒有聯繫了,你認為可能么?”陳鋒搖了搖頭。
“為什麼不能?”我反問了一句。
“那是小時候的感覺,這麼多年了,誰還記得呢?”陳鋒很驚訝地問道。
我肯定地說:“我還記得。”
“算了吧。”陳鋒依然搖頭說,“她要是對你有意,一定會給你寫信。”
我看了陳鋒一眼,對他的話有些贊同。
陳鋒見我什麼也沒說,以為我放棄了,輕聲說:“你和黃友玉接觸一下,黃友玉就是一個好姑娘。”
我依然搖頭,說:“我現在還是想去沙市,找工作。”
“為什麼還是不能開竅?”陳鋒說,“誰介紹你去沙市上班呢?”
我搖搖頭,心想,去沙市找什麼廠呢?我不得而知。
“齊潯,”陳鋒說,“其實現在主要還是要找一份工作。”
我點了點頭,看見床頭桌上有本《知音》的書,就隨手拿起它翻看。
“齊潯,你究竟是怎樣對待黃友玉這件事?”陳鋒低聲問道。
“不怎麼樣。”我搖搖頭說,“你跟趙芬珍處於這種狀態,我能說什麼。”
陳鋒說:“我們只是想要牽線搭橋。”
“早看出端倪。”我回頭仔細看了看陳鋒的臉色,說,“你早有打算吧?”
“當時,我和趙芬珍一提你,趙芬珍就要我試試。”陳鋒笑着說。
“真的,謝謝你了,陳鋒。”我說,內心裏有些慚愧。
“你們要仔細想想黃友玉。”陳鋒說,“我們的關係,就不說什麼謝謝了。”
“說實話,我和黃有玉最大的可能,成為普通的朋友。”我說。
“行,就從普通朋友開始。”陳峰無可奈何地說。
我搖了搖頭,疑惑地問:“你當初為什麼就沒有想過要跟黃友玉談朋友?”
“這個嘛。”陳鋒笑着說,“別人壓根就沒有朝這方面想過。不過,我覺得趙芬珍挺好。”
“您追黃友玉呀?”我趕緊逼問。
“我幹嘛要追她呀?”陳鋒反問。
“無論如何,黃友玉與我都只能算是一般的好友。”我是用強調的口吻講的。
陳鋒不耐煩地說道:“行行好吧。”
“陳鋒。”我故意閉上眼睛,說,“我只要閉着眼睛就會想起桂香。”
“還是現實一點。”陳鋒坦誠地說,“就得找到黃友玉了,以後肯定會飛黃騰達的。”
“為什麼?”我看了陳鋒一眼,說道。
“我跟你談過幾次。”陳峰有點着急地說,“她伯父是個大官,很多人求之不得攀上前去,要知道,你們村子裏一彪人,在你村子裏該是首富了。”
我呆住了,倔強地說:“我不願求人生活,不願攀求富貴。”
“你現在還沒有這個概念,等到三十歲、四十歲時,你就明白了,可是到時候一切都來不及了。”陳峰說,“你們慢慢在一起,黃友玉真的是一個非常好的女孩。”
“這就是你們的主意。我可沒這麼想。”我有些不知所措地說。
“我對你的理解太深了。你的自尊心很高。”陳峰說,“實事求是的說,你目前在村裡,算貧困戶嗎?假如,您找到黃友玉的話,她在經濟、特別是人脈方面對您有莫大的幫助,那麼,只要您稍下功夫,您一定可以改變命運。”
“事實上我最開始的理想是成為老師。”我說道。
陳鋒笑着說:“現在,我是老師,有什麼好?”
“無論如何都算有個事業。”我說道。
“憑自己的良心教書吧。”陳鋒說,“可現在就這樣了,沒有走後門、沒有拉關係的人,只會老老實實地種田。可你不想再種田了就說:該怎麼辦呢?”
我臉紅了,陳鋒的話一點兒也不假。
“我是一名民辦老師。”陳峰說,“不就是二叔是村裏的副書記嘛,如果不是二叔,輪到我當老師么?說來說去都是人情關係。”
“我只想好好工作。”我說,“不願走後門。”
“那麼,你等着種田去。”陳峰笑着說,“我覺得你還是那麼天真。”
“為什麼我會幼稚?”我說,“我只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來改變這種狀況。”
“你下學有幾年了吧,又有哪些改變?”陳鋒憤怒地問。
“陳鋒我明白你在為我好不好,”我說,你是否了解?最討厭走後門了。”
“男子漢大丈夫能屈伸。”陳鋒說。
“我的心此刻只在你的身上。”我說,“那麼,就跟你種田吧,只希望靠自己的手,勤勞發家。”
“我們是農民家庭,哪家不勤快,哪家發財了?”陳鋒瞪大了眼睛,吼了起來。
我頓時愣在那裏無言以對。可我內心的火卻越燒越旺,恨不得馬上就走。
“我就是要把跳板送給你們,你說得很好,你們對黃友玉沒感情,那是你們剛認識。”陳鋒繼續說,“等你們相互了解了,就好了。我就是不希望你去種田,也不希望你到處去漂泊,你想去沙市,去一個陌生的城市,能做什麼事情呢?我知道你不怕辛苦,生命短暫,難道我們一定要吃這麼多苦么?”
“我不痛苦呀。”我說道。
“這就是你的習性。”陳鋒說,“讓我們自己,和朋友過得好一點,不是嗎?”
“不談我,談談你吧。”我說,“一輩子當民辦老師嗎?”
“我在等待轉正。”陳鋒得意地說。
“哪些條件能轉正?”我問道。
“工作到六年後,再參加考試。”陳峰表示。
“那麼,你們還大有可為呀。”我說道。
“我一生並不煩惱。”陳峰說,“我只為你這一個學生擔心。認真地說吧。我為你將來的日子感到憂慮。”
是的,陳鋒的爸爸在油廠上班,月薪很高,媽媽在家種蔬菜,隔三岔五地挑菜上街賣,家庭條件非常富裕。我家窮,父母只靠着幾畝薄田維持着我們兄弟姊妹的生計,再無力托關係來解決就業問題,因此一切只能靠自己的努力。
“於是我就把你引薦給了黃友玉。黃友玉把你們帶上,你們以後的日子會越過越好。”陳鋒說完就笑了。
“你們打算何時結婚?”我不禁問道。
“結婚,還早啊。”陳鋒笑了笑。
“你和趙芬珍都這麼好的關係了,你為什麼還要胡思亂想呢?”我不解地說,“看看趙芬珍不錯,對你還算不錯,你還想怎麼樣?”
“說真的,我還是沒想過要結婚。”陳鋒反問:“先玩玩。”
“那麼,你們鬧着玩的嗎?”我反問。
“對於你們我不需要瞞着任何事情,爸爸媽媽都嫌趙芬珍長得太矮小,而我卻有着這種擔心。”陳鋒低聲道,口氣裏帶着些許惋惜。
“我就覺得你在耍人?”我帶着幾分憤怒。
“你也看出來了,呵呵。”陳鋒說完跟着笑了。
“你到底要怎麼樣啊?”我表示更氣憤。
“你別管我了,我的事,我搞定。你的事情,我也幫你搞定。”陳鋒笑了笑。
我看到陳鋒避開了這個話題,很為趙芬珍難過,覺得內心空蕩蕩的,淡淡地說道:“你們好自為之。”
“黃友玉伯父在軍隊裏,真是一個大官呵,要是你去當兵就好了。”陳鋒說到這裏的時候,更加起勁地說,“有了這麼一個幕後,在軍隊裏混了好幾年,然後還是沒被提拔為幹部,老同學都可以沾沾光呦。”
“哈哈。”我嗤之以鼻,也不敢去思考這些虛無縹緲之事。
“黃友玉的親戚,當兵的不少。”陳鋒肯定地說。
“真的?”我問。
“真的。”陳鋒嗓門大了一些。“你想當兵了?”
我搖搖頭。
陳鋒點燃了一根香煙,接着講:“我是獨子,等父母老了,要給他們養老。”
我點點頭。
“你和我不同,你可以去當兵啊。”陳鋒越說越起勁,“以後,你可以升遷,先升排長,然後升連長……“
我聽到陳鋒的話,覺得身子好像孫悟空蹬在雲上在飛,一股強大的力量讓人漸漸地往上飄。
陳鋒推搡着我說:“怎麼了?你不相信嗎?”
“我只是希望,做手邊的清楚的事情。”我說道。
“人生,要從長計議,還要有後台,你以後轉地方了,好歹也是個縣級幹部。”陳鋒異常嚴肅地說。
“我就是要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我說,“還是自由地活着。”
“現實生活並不像你們所認為的那樣自由自在。”陳鋒表示。
“為什麼?”我問道。
“又不知該如何勸誡。”陳鋒無可奈何地說。
“我要平平淡淡地過日子。”我平平淡淡地說“有了你就可以。”
“你肯定會後悔。”陳鋒氣憤地說。
“或許是這樣。”我說,“再說,我現在工作都沒有,哪有資格去談朋友?”
陳鋒立即問:“你在找什麼樣的工作?”
“什麼樣的工作都行。”我說。
“好辦。”陳峰看了看錶說,“三點鐘了,不聊了,我睡一會。”
我怎麼也睡不着覺了,將來能做什麼呢,我想,做民辦老師也是可能的;現在主要是要找個工作,工作中一旦解決了,再說談朋友的事情,我想。
早晨六點,我醒了過來,想想自己竟然在女生寢室里度過一晚,感覺不可思議。
起床,打開寢室窗戶。廠區異常寧靜,只有食堂燈火通明,幾位師傅在燈光和霧氣中忙得不亦樂乎。
我仔細地疊被子、收拾床單。坐着自行車閑着沒事再翻那本《知音》。
“咚,咚。”有人敲了一下門。我急忙打開了門。
陳峰猛然醒來,急忙穿上衣服。
趙芬珍、黃友玉高興地走進來,兩人手拿早飯。
趙芬珍笑呵呵地說:“不好意思,咱們這兒食堂的條件不好,現在只能在寢室里過早了。”
此時的陳鋒早已穿戴整齊。趙芬珍趕緊去倒熱的水,叫陳鋒把臉洗乾淨,再把百雀羚遞過去。
陳鋒拿毛巾把臉擦亮,手指粘住百雀羚點點臉,再兩手來回塗抹,臉上露出開心笑容。
黃友玉裝作沒看見一樣,看着我笑起來。
我對黃有玉回應着微笑,沒有說話。看到趙芬珍和陳鋒那樣和諧,我想,要不和黃有玉交往一下吧。
趙芬珍從膠袋子中撿起一個大肉包子來到我身邊,遞給我說:“黃友玉買的肉包子,油條,你們趁熱吃。”
我不好意思地拿了一個肉包子,一根油條,看了一眼陳鋒,就吃了起來。
“好好好。”陳鋒看着我笑着說:“就是要這樣大方,不必客氣。”
我小聲說:“這一個肉包子,相當於街上的兩個了。”
“是的,這比大街上的包子好吃多了,裏面都是肉塊。”陳鋒還是笑着說,“我就喜歡吃這兒的包子。”
“那你到我廠工作吧。”黃有玉笑着說。
“我要是不考國家老師,肯定來你們廠上班。就沖這大包子,都值了。說實話,我很想在你這工作。”陳鋒調侃地笑着說,“黃有玉,你有沒有關係把我安排進廠?”
“你真的想進廠嗎?”黃友玉直直的看着陳鋒問道。
陳鋒一副認真的樣子,說:”我還和你說假話嗎?“
我愣住了,看了看陳鋒,又看了看黃有玉,試想陳鋒又在搞什麼名堂。
“陳鋒,你要真想進廠,你真想進廠,就去我表哥一彪那裏上班吧。”黃有玉不急不慢地說。
“一彪?”我連忙問。
“就是你們村裏的一彪,現在修建那麼大的房子。”陳鋒大聲說。
一彪大我兩三歲,雖然在一個村子裏,平時也沒有什麼交際,也沒有說過什麼話。
“就是齊潯村裏的一彪,他是我的表哥。“黃有玉說,”他們廠,還要招人。“
我點了點頭。心想,一彪的廠里招人,我怎麼沒有聽說呢。
“齊潯,你去不去一彪的廠里上班?”陳鋒想起什麼來問。
“他那裏不招人啊。”我說。
黃有玉笑了笑,說:“你們村裡人太多了,再說只招一兩個人,都是有關係才招進去做事。“
我點點頭。但我還是不想去一彪家做工。
陳鋒又問:“齊潯,你就去一彪家做工吧?”
我搖搖頭,說:“平時,都不和一彪說話。”
“黃有玉去幫你說,保管同意。”陳鋒強調說。
我還是搖頭,不想去一彪那裏上班。
“一彪的妻子,那真是漂亮,那皮膚白里通紅,還是小學老師呢。結婚那天晚上,又唱又跳的那可是一流人物啊。唱起英文歌曲來比在錄音機上還要動聽嗎。”黃有玉說,“那個錄音機,花了八百多塊錢買的,音質好聽得很呢。”
陳鋒笑着說:“你結婚,也買一個唄。”
黃有玉一笑,問:“和誰結婚呢?”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陳鋒說。
黃有玉連忙攔住陳鋒,但陳鋒已經說完了。
我已經吃完了包子和油條,不想再吃了。
趙芬珍再次提着袋子要我再吃點,我只得擺擺手。說實話,我真想找個廠去上班。
“齊潯,你想進哪個廠?”陳鋒問。
趙芬珍接著說:“普濟就那幾個廠,現在就看燈泡廠人多,效益還行吧,好像說還有招人。”
陳鋒一拍我的肩膀,喊道:“那我們就進燈泡廠。”
我笑笑,看了看陳鋒,輕輕地說:“要是你二叔是廠長就好了。”
陳鋒一本正經地說:”我去問問我二叔,燈泡廠用的,就是我們村裏的。“
趙芬珍看了看黃有玉,黃有玉也看了看趙芬珍,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齊潯,你不想去沙市了吧,沙市就不是我們去的地方。”陳鋒再次調侃道,“你就在普濟找個廠上班,多好啊。”
我不知是點頭,還是搖頭,心想,我是想找在普濟上班,但誰介紹我進廠呢?
“陳鋒,你的工資多少錢?”黃友玉突然問道。
“遠不及你。”陳鋒尷尬地說。
“別人都不講。”趙芬珍有意說道。
“不,不。”陳鋒有點尷尬,只好說,“每月四五十塊的工資雖然很低,但是吃住行都是在校的。”
“呵呵,呵呵。”黃友玉笑了,然後,用手擦去淚水。
“神經了嗎?”趙芬珍有意驚呼。
“你說你啊。”黃友玉依然笑着說,“人民教師,一月的工資只有四五十塊。”
“老師像蠟燭一樣,把自己燒得很旺,把別人照得很亮。”陳鋒有些難堪的樣子,依然很得意地說,“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燭成灰淚始干。”
我再次覺得很沒地位,不敢看陳鋒、更怕見黃友玉、只瞥一眼趙芬珍。想想我現在就是一個無業游民,毫無顏面站立於此,卻無法立即離開此地。要不是陳鋒帶着我來這裏玩,我此時在放牛。想到這裏,今天回家又該挨罵了。罵就罵吧,我實在是不想放牛了。我覺得不管怎樣,都應該用努力來改變現狀、找到工作、改變命運。
“不完全以金錢為標準衡量個人價值。”趙芬珍平淡地說,“我們工作,無非就是做工、多勞多得,給自己賺錢而已,陳峰是教書、答疑解惑,能一樣嗎?”
“沒錯。”黃友玉說,“我想說,陳鋒的工作意義多大啊,既然那麼大意義,薪水也該很高呀。”
陳鋒選擇沉默。
“陳峰,你也到工廠去工作了。我們廠男工每月兩百多塊錢,超過了我們的薪水。”黃有玉笑着說,“這樣工廠就可以為你分配夫妻宿舍了。”
“齊潯,要不你也來這裏上班。”趙芬珍笑着說,“到廠后還可以分夫妻宿舍。”
“你是好是壞。”黃友玉笑着說,“我是替你考慮的,你倒是拉着我不放。”
“黃有玉,我也是在提醒你呀。”趙芬珍說,“你快把齊潯引薦到我們廠里來,以後,做個推銷員也行啊。”
我更不好意思了,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是的,黃友玉,快把事情辦好吧。”陳峰附和着趙芬珍說。
我低頭還是無言以對。我渴望工作,卻不想靠黃友玉。
“齊潯,你究竟還想不想去沙市?”趙芬珍笑了笑問道。
我覺得自己的臉都熱了起來,猶豫不決。
陳鋒一邊吃着包子,也跟着說:“黃友玉,這工廠也行,齊潯臉皮薄,他不好說,我替他說了,只要你能找關係安排進這個廠,他就來上班。不過,這個廠的灰塵太重了。”
黃友玉不知該怎麼說話,不好意思的樣子一臉的笑容。
趙芬珍說:“今天放假了,大家到黃友玉家玩一玩,好嗎?”
黃友玉趕緊看了我一眼,我看了陳鋒一眼。
陳鋒衝著我眨了眨眼睛,微笑道:“今天我也休息,一起去呀。”
趙芬珍打開門,說:“黃有玉,我們走吧。”
黃有玉應聲便跟在趙芬珍的身後出去了。
我推着自行車出去,陳鋒同樣推着自行車進來,順手把寢室的門關起來。
不遠處,看見有幾個小夥子站在那裏吸煙,不時向宿舍的大門口張望。
我眼熟了,就問陳鋒,“好像是嚴軍?”
陳鋒不耐煩地說道:“就是嚴軍。”
我也要向嚴軍問好,可陳鋒咳了幾聲,沒要招呼嚴軍,我笑着對嚴軍說。
嚴軍飛快地對我點頭,笑容頓時煙消雲散。
“怎麼打招呼也不打招呼呀,你說同學不理你,我一看就是你不理別人。”我正兒八經地說。
陳鋒沒有吭聲,默默騎在自行車上。
趙芬珍和黃有玉騎着自行車過來,經過嚴軍刻意轉了一個大彎。
趙芬珍、黃有玉並排騎着自行車,飛速一樣前行。陳鋒和我在後面追趕。
四人一行騎在自行車上,邊說邊笑着迅速趕到黃友玉家中。
黃友玉家有一個小院子,推開小院的門便領着我們走進去,院子裏有三間正房,西邊是獨立伙房;院子進門的道路為磚制,院子中央有一張石桌,周圍放着六個圓形的石凳子。另一些地方則栽着幾棵果樹和幾壟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