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山頂的紅月
寂靜無聲的房間內，老人身後草席上的少年緩緩睜開了眼睛。
陳子勿醒來的第一時間就對老人的背影喊道：“爺爺，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搖曳的燭火下，老人的影子逐漸變得扭曲，一股紅光被雪風帶進了屋中。
背對少年的老人沉默許久后才緩緩轉身，蒼黑色頭髮說明老人生機還旺盛，失神的眼睛說明老人此時此刻正在想事情，越看老人的臉龐就會知道曾經他也是一位儒雅的俊朗少年。
陳東福點點頭說道：“我知道，你小子不就是愛做夢嗎！”
老人說話的時候沒有注意到陳子勿的那雙眼睛，天上紅月是什麼色兒的他的眼睛就是什麼色兒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奇怪啊，爺爺您有沒有在聽啊？”翻身下床的陳子勿蹲在老人身前，抬起一手在陳東福眼前一晃而過。
老人輕嗯了一聲，其中的聲氣和一個中年人相差無幾。
當他潰散的眼神目光重新凝聚時，才發身前大孫子的眼睛是血紅色的，其瞳孔中又多了一雙金色瞳孔。
重瞳本無敵，何須再借天地力！子勿的並非重瞳，可能也就只有血親才能發現這不是傳聞中的重瞳而是陰陽眼，只是又超越了上古記載中所記載的陰陽眼。
發現爺爺的眼睛閃過一抹亮光后又恢復之前神色，陳子勿輕聲問道：“爺爺您怎麼了？”
陳子勿一臉關心神色。
“子勿收拾收拾東西，準備明晚下山吧。”
老人轉身背對陳子勿，盯着即將完全消融的蠟燭。
下山！這是陳子勿最不想聽見的兩個字了，下山就意味着要離開爺爺奶奶的身邊了，從下到大都沒離開過二老的他怎能心甘情願地離開落魄山。
幾年前母親回家探望爺爺奶奶的時候給帶了一部手機，山上的信號時有時無的，曾無意間看過一條文案，說：背井離鄉的少年揣着高遠的志向，去實現自己的夢想，山下的繁華與絢爛是令人目不暇接的，曾經少年的高遠志向在他們面前猶如稀釋過的爛泥，是無法堵住泛濫成災的堤口的。
看着爺爺一天比一天彎下去的腰桿，陳子勿心裏如針刺般疼。他害怕自己會和父親一樣，在見過山下的絢爛繁華后就不願意回家了，他自知沒有那份超越本心的倔強，只有本心是沒用的。
“爺爺我不想下山，我要一直陪着您二老呆在家裏。”兩行清淚從陳子勿臉頰滑落，他抱住老人的一隻手臂就像抱住夢境中的那座通天神山一樣。
雪風帶着幾瓣雪花拂面而來，黑漆木桌上的燭火徹底熄滅，屋子中陷入黑暗，抬起頭能看見徘徊在窗外的紅色月光。
陳東福抬起另一隻手輕輕搭在子勿頭頂，撫摸着大孫子柔順的頭髮，淡然開口道：“子勿不想下山，爺爺心中很欣慰。爺爺現在老咯，沒人喜歡了，有子勿還喜歡爺爺，爺爺心裏很高興。可子勿一日不下山爺爺的心裏很擔憂你的將來啊，難道你要讓爺爺不能瞑目嗎？”
最後的話老人用上了責怪的語氣，一雙在黑暗精光閃爍眼睛卻出賣了老人。
陳子勿聞言后，抱住老人的雙手有些鬆動，他在心中問道：“爺爺說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我留下山上爺爺就不能瞑目，難道我真的要走父親的老路嗎？”
黑暗中，陳子勿抬起頭看着那雙閃爍的眼睛，張了張嘴，最後也沒能繼續說下去。
爺爺的性格是說一不二的，
還沒有人能悖逆他做下的決定，他陳子勿也不能。
最後陳子勿站起身，對着來人輕聲道：“那......爺爺我再想想吧。”
他推開房門，一隻腳已經踏出門檻，他又轉頭對着黑暗中的爺爺說道：“爺爺我去山頂了。”
“嗯，去吧！”
身後老人的聲音還是那麼渾厚，聽不出有一點情緒上的波動。
砰！
房門被走出屋子的陳子勿隨手關上，屋外不比屋內，屋外的雪風是吃人的。
抬頭望着天上的那輪紅月，陳子勿小聲嘀咕，“天狗食紅月，百年萬年難遇。”
視線從紅月上收回后，陳子勿沿着一條直達山頂的小路走去。
身後小屋再次亮起昏黃的燭火，從窗外看去，有一道人影逐漸扭曲起來。
老人在聽見腳步聲遠去后，長嘆一口氣，“天狗食紅月的景象不出爺爺怎麼也不會讓你下山的，我們能陪你走的路也就只剩最後一夜了。”
老人起身消失在屋子中，燭火瞬間靜止不動。
——
通往山頂的小路上，陳子勿走走停停，用了半個時辰才到達山頂。
一路上耳邊都是沙沙的聲音，白雪鋪墊的小路上出現一個個腳印。
站在山頂能更清晰地看見天狗食紅月的景象，一輪紅月高掛，一半又已經是黑色了，紅月的周邊的星星有紅有黑，不再是之前的明亮色兒。
咚咚咚！
背對着紅月的陳子勿抬起手敲敲了寂靜的房門，房間裏傳來一道沙啞輕柔的聲音，“是子勿來了，奶奶這就給子勿開門。”
陳子勿看着開門的老人，輕聲喊道，奶奶！
不等奶奶反應，陳子勿上前一步一把抱住奶奶，在奶奶的懷裏他輕輕哽咽，“奶奶，您知道嗎，爺爺他讓我明晚就下山。”
笑容慈祥的奶奶，還算有肉的雙手輕輕撫摸着陳子勿堅實的後背，“我家子勿長大了，也是時候下山了，爺爺奶奶都很欣慰。”
奶奶牽着陳子勿的大手，就像小時候一樣大手牽着小手，一起走進溫馨的屋子。
屋子的燭火要比爺爺那的燭火明亮一些，陳子勿用衣袖擦去臉頰上的淚痕，看向奶奶慈祥的臉龐。
在燭火的映照下，奶奶臉上的氣血要比爺爺更蓬勃，黑色長發光亮柔順。
“你母親也來信了，讓你下山後就到她那兒去，子勿是怎麼想的？”
奶奶的笑容一直都有。
陳子勿握住奶奶那雙有些冰涼的皺紋手，臉上勉強擠出一抹笑容，“聽奶奶的。”
“好！好！好！子勿下山後要聽母親的話，她雖然沒有陪伴過你，但在她心裏你是很重要的，怎麼說你也是她的第一個孩子。”奶奶抽出一隻手掌，輕輕拍打着陳子勿的身背。
勉強的笑容逐漸僵硬，在聽到奶奶說這話的時候，心中不知從何升起一股抵制的情緒。
最後他還是沖奶奶點了點頭。
溫馨的房間中，一老一少就這麼聊着天，在燭火的映照下兩人像是故事中的親人，而在屋頂有一位老人一邊飲酒一邊聽着房間中的對話。
就這麼紅月下的畫面到了尾聲，房間中的陳子勿再次抵制不住困意的襲來，趴在奶奶腿上沉沉睡去。
將陳子勿放在身後的床上后，奶奶推門而去，站在門外的她步步生蓮，來到喝酒的爺爺身旁。
“送子勿下山吧。”陳東福放下酒壺，對身旁的老伴兒說道。
笑容漸冷的奶奶撿起酒壺抿了一口，道：“不是說明晚嗎？”她的聲音宛若雪風吹在陳東福身上。
轉頭與劉明素對視的陳東福冷哼一聲，“你以為明晚他會離開嗎？難道你想見到孩子傷心的一面。”
伴隨着陳東福的話音落下，房間的門被打開，一團青光裹着沉沉睡去的陳子勿往山下飄去。
屋頂的二老在目送陳子勿下山後，“時間過得可真快，轉眼子勿已經長大了。老頭子寫給子勿的信有沒有放進去。”劉明素問道。
陳東福瞥了眼身旁的老婆子，淡淡道：“放了。”
天地間萬籟寂靜，突然落魄山上傳來撼動百里雲海的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