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番外九
八月十一日晚,興華的六艘輪船上的船員並不知道去江陰乾什麼?只是把船往指定地點開去。
到了指定水面,看到是和自己一樣的千噸大貨輪排開在江面,此刻才知道,今天過來是沉船的。
聽從指揮,一起打開了進水閥,船員們離開了這艘像是半個家的船,看着船下沉,撤離的船員誰不掩面痛哭,最後江面上只露出了桅杆。
八月十三日淞滬會戰打響,越來越多的工廠決定離開上海。裝船更加費勁了,吳淞口被日軍封鎖,還在交戰當中。只能從從蘇州河經運河至鎮江,再改江輪。
前方戰事吃緊,後方大型的船隻組織運輸軍需企業,非軍需的,小型工廠很難找到船。
傅德卿到底是做船運的,他協調找來了幾十條木船,專門承接這種類型的工廠。
小型工廠散亂無序,傅德卿親自坐鎮指揮,協調下來,有些先進的機器,傅嘉樹直接拿卡車拉着跑鎮江到渡口,路上還一直跟各家老闆說:“能去四川的,去四川,不要留在湖北,武漢不安全。”
中國的空軍跟日本比實在太弱了,隨着有限的空軍折損殆盡,傅嘉樹從上海到鎮江的路也越來越難走,轟炸隨時隨地在眼前,聽見防空警報聲,他把一堆浸了油的抹佈點燃,順帶在這個上面借了個火點燃一支煙,帶着人去隱蔽,看見地上熊熊烈火,敵機以為是前面的飛機已經把車給炸了,就能躲過轟炸。
一支煙抽完,繼續上路。第一次抽煙是跟車的兄弟跑慢了被炸死。在自己渾身發抖的時候,邊上跟車的老闆給了他一支煙,讓他鎮定一下,抽完一支煙,把人給隨地兒一埋,身上還沾着那個兄弟的血,上車繼續往前開。
此後,他會備一包煙在車裏,遇見事兒,拿出來抽一口,拿出夾着老婆孩子的照片的本子,看一眼穿着旗袍的妻子,看一眼女兒和兒子,繼續趕路,因此他應對轟炸也越來越老練。
九月下旬,前幾批廠家搬遷物資在炮火中到達漢口,因為驟然過去了那麼多的工廠,武漢也沒辦法一下子接收那麼多,廠主們找內遷委員會去協調解決,武漢那裏運輸一團亂,武漢的興華運輸公司,一下子承接了這麼大數量的轉移任務,內部也混亂起來。
上海港口被封鎖,廣州到漢口還能走,秦瑜在香港組裝的車子經由粵漢鐵路運往武漢,此刻也需要去調配。
傅嘉樹準備離開上海去武漢。傅嘉樹拿到了軍隊開具的通行證,父子倆在家裏對坐,開了一瓶紅酒,傅德卿給兒子倒了一點兒,自從兒媳婦說開車的人不能喝酒,這個小子真的做到滴酒不沾,無論是留,還是去武漢都是兇險。
傅德卿舉杯:“我本不想你回來,你既然回來了,那也是男兒的擔當。有些話不用說,你我父子各自保重,我承諾你媽,要守她一世,想來你亦有此諾言於小瑜。”
傅嘉樹想起臨別之時,秦瑜給他整理行囊,一句話都沒有說,他們之前就有諾言,她要帶他看浦東高樓拔地起。
“爸,保重。”
傅嘉樹轉頭走出家門上了他已經開了幾個月的卡車,日軍從吳淞羅店上來,他們從西南走,通過松江往嘉興湖州去,這次車上裝的是縫紉機廠的幾台車床,這些車床都是從美國進口的,在國內算是很先進了,落在日本人手裏,拿來就能生產武器,隨着他車的還有這家廠的老闆陸聞文先生。
在螺旋槳飛機的怪嘯聲中,傅嘉樹一家縫紉機廠帶上了一台當前算得上先進的機床和他們的老闆還有兩個技工一起上車,出了市區就好了,畢竟作戰是有戰略的,也不是哪一片都轟炸的。
這位陸老闆從未坐過這種汽車,速度比小車還快,看着傅嘉樹眼花繚亂的操作,躲避轟炸時候的驚險,說:“傅少東這個駕駛技術,恐怕在國內也是難得的人物吧?”
“我太太的駕駛技術比我好。”
“是嗎?這麼厲害?”
“嗯,她在汽車這塊有天賦。現在在香港組裝汽車,希望把更多的車子送進來。”
“早就聽聞兩位前兩年就出去了,這不是有先見之明嗎?怎麼又回來了?”
傅嘉樹笑問:“很多廠主不願意搬離上海,認為換誰來,廠總是要的,日子總要過的。陸先生為什麼要搬?不就是不想讓廠里的設備落入敵人之手,轉頭生產進攻我們的武器嗎?”
“確實。”
寧波商人的好處就是開出來的過路證級別夠高夠硬,而且是興華的少東帶隊,倒是一路上沒有遇到什麼為難。
路上遇到黑煙滾滾的,燒木炭的車子,需要拉一把的,傅嘉樹還能用繩子拖他們一段路。
沿途有城市的,進去吃個飯,睡一覺,錯過了就車子裏宿一宿,傅家的少爺,上海灘出名的小開,過起了再粗糙不過的日子。
把陸老闆帶到了武漢,卸下了貨物,傅嘉樹進自家的運輸公司,因為知道武漢是轉運集散地,所以武漢這裏留的車子招募的駕駛員也是最多的,也滿足不了這些天蜂擁而來的廠家,這些廠家還都是上海的,哪一個沒有點兒情面?而且他們的運輸車輛時不時地還要被軍隊徵用,運輸軍需,這裏一切都是亂糟糟的。
傅嘉樹整理頭緒,找了民生輪船的吳先生商談,他在武漢沒有船,但是有近百輛卡車,配合他一起調配運輸,防止港口堵塞,及時疏散運輸的貨物。
桌上跟隨新的卡車而來的是自家媳婦兒的信。
信里媳婦兒說在資金快支撐不下去,南洋華僑募捐委員會找到了她,想要買卡車捐給國內,這樣她就能按照成本價格賣出,運行下去,有錢繼續訂購材料了,還有朱家舅舅們已經到達香港,讓他放心,最後是一家子給常安過生日的照片,常安已經成了一個頑皮的小子了。
再看報紙上說閘北已經淪陷,蘇州河已經被日軍控制,傅嘉樹為爸爸擔心,最近來的廠主告訴他,現在傅老爺想辦法借了外籍輪船,把貨運到南通再轉進來。
最近的好消息是海東備貨充足,在其他紗廠大部分都停產的情況下,宋舒彥在重慶加足馬力生產軍民需要的布料,而海東香港的廠,也把布料源源不斷地經粵漢鐵路過來。
不管怎麼樣,分散在各地的親人和朋友都安好,已經是這個時代最讓人安心的事了。
傅嘉樹從碼頭開車回來,聽見一聲叫:“傅少東。”
他回頭看去,是縫紉機廠的陸老闆:“陸老闆,你怎麼還在這兒?不是跟你說的嗎?往四川去。”
“其他貨物剛剛到,找不到貨船,這不只能找你來了嗎?”
傅嘉樹在自家運輸公司的停車場把車子停下,走出來:“走,一起去吃個飯。我們好好聊聊。”
等他出門看到還有兩個人,陸老闆介紹:“這兩位是我的朋友,也需要少東的一臂之力。”
這倒是讓傅嘉樹為難了,幫一家小廠通個路子還行,要是?他說:“先吃飯。”
幾個人一起到邊上的餐館,點了幾個菜,傅嘉樹學會了抽煙,對酒依舊不願多碰:“我們運輸公司的司機,一個也不許喝酒的,以茶代酒。”
前線戰場情況不容樂觀,武漢作為九省通衢之地,一大堆的要員商賈來到這裏,但是武漢這裏壓根沒有那麼多的地皮可以供應給這麼多的廠,像陸老闆這樣的小廠,既不能落腳,也沒法子走,只能幹瞪眼。
“我幫你安排,四川有我宋家哥哥在,到那裏,他能接應你。”傅嘉樹和陸老闆同路來這裏結下朋友之誼。
陸老闆切入正題:“傅少東,能送我們去西安嗎?”
“西安?”傅嘉樹有些意外,陸老闆怎麼會想去西安的。
秦瑜跟他說過,她原本想要幫海東設計的目的地就是西安,因為西安沒有淪陷過,但是有個問題,海東的體量太大,如果不按照國民政府指定的目的地走,恐怕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畢竟那裏離陝北不遠了。
“嗯,我那裏有朋友在開廠,剛好和他配合。”
傅嘉樹沒有繼續問:“好的,我來安排車輛。”
“需要問資源管理委員會要遷移證,但是西安不是內遷規定目的地,所以資源管理委員會說讓我考慮考慮。”陸老闆跟傅嘉樹說。
傅嘉樹看他想請自己幫忙拿正,試探:“我還是建議陸老闆去四川,四川省政府主席為了支持愛國商人,還拿出了免稅政策。那裏遷過去的企業多,配套也好,陸老闆何必呢?企業是要抱團的。”
“已經跟朋友商量過了,確定落腳了,還請少東幫忙,若是有花銷上的需要?”
別人幾千大洋也未必能買來的通行證,傅嘉樹這裏憑着他爸的老關係和他最近為軍隊服務的關係,自然很容易開出來:“好,把申請書給我,我去替你去辦。”
“謝過,傅少東!”
傅嘉樹不知道自己猜測是不是對?目前往陝北的道口都是被**封鎖的,他們要是想去這個周折恐怕不小,小瑜說把這個國家帶成世界第二的經濟體不是現在的國民政府。如果他們真的目的地是那裏?
“你們打算怎麼走?去西安要走鐵路吧?鐵路現在託運也很難,我只有汽運和長江水運的路子。要不我陪你們走一趟西安?”
聽見這話陸老闆愣了一下:“怎麼能麻煩傅少東?”
“未來抗戰形勢肯定會越發兇險,你們說的也對,可能西安是個不錯的選擇。我得去親自走一遍這條路,為以後做準備。”
傅嘉樹找了關係開了遷移證、通行證,還拿了軍中長官的手書,帶着陸老闆和他朋友的貨,一共七輛卡車從漢口往西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