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番外四
一天之後猜想被證實。
在宋公館,何爺抽着雪茄仰着頭:“老弟啊!這次哥哥真的幫不了你。這次是金福祥出面,但是背後是東洋人,還是東洋軍隊。”
侯老闆的老婆哭得宋世范頭疼,實際上他更頭疼的是,怎麼把小侯要回來?
有了項老闆找東洋人要五洲大藥房的職工被殺害,誰都知道這個要,是要不回來的。
“老爺,電話。”張媽來說。
老宋過去接電話:“金福祥你個拉稀癟三,你個畜生。”
無論老宋如何氣急敗壞,對過的金老闆始終脾氣很好:“宋老闆,田中先生是認你這個老朋友,所以想請你過來說說話,你過來,這些人立馬就放,你要是不過來。這些人黃浦江里見。”
老宋掛斷電話,宋舒彥問:“爸,怎麼樣?”
“田中約我明天中午在四川路的東洋餐館見面。”老宋臉色蒼白地說。
“不能去。”何爺說,“你要麼答應他們的全部要求,從此做他們的馬前卒,否則你還有命回來?”
聽見這話侯太太哭得撕心裂肺。
“別哭了,我不是還在想辦法嗎?”老宋揉了揉腦袋。
“爸,我去。”宋舒彥站起來說。
“去你……”老宋想要罵宋舒彥,後面一個字沒罵出來,說,“我一老東西了,你才幾歲?屁股底下一根毛都沒有,你要是死了,叫你媽怎麼辦?”
老宋沉吟了半晌跟兒子說:“你打電話給你媽,問她能給我做頓飯嗎?我晚上過去吃飯。”
“爸……”宋舒彥眼睛濕潤起來。
“去啊!磨磨唧唧幹什麼?我有姑娘,不需要你來給我裝大姑娘。”老宋催兒子去給明玉打電話。
何爺站起來,拍了拍老宋的背:“明天我送你去,把那些人給接回來。”
宋舒彥強忍着說完了他爸的話,過來跟老宋說:“我媽說,她知道了。”
不僅他媽知道了,其他人也都知道了,傅德卿見車子過來,連忙迎過去,握住老宋的手:“你何必逞能呢?”
“哥,你若在我的位子,你會怎麼做?項老闆他做了他該做的事,我宋世范就縮了?”老宋臉上掛着笑,“更何況現在停戰了,要是他們真沒忌憚,也就不會讓金福祥出面了。我把小侯他們換回來的可能還是很大的。”
傅德卿無言以對。
剛剛停戰,日本軍艦還在吳淞口,海鮮壓根就進不來。朱明玉用黃魚鯗燒了紅燒肉,後頭的竹林里,春筍冒了出來,配上鹹肉和排骨,再加百葉結燉了一鍋子腌篤鮮,鹹菜炒年糕,鮮肉湯圓和芝麻湯圓等着下鍋。
一家人坐在一起,朱明玉看着這個帶給她半生傷痛的男人,吃了一塊肉再接一塊,她轉過頭去。
“你們吃呀!一起吃!”老宋招呼大家。
其他人哪裏吃得下?只有他跟豬玀一樣,一口接一口吃不停。
吃完晚飯,老宋摸着吃撐了的肚皮,坐在沙發上,喝着秦瑜端來的茶水,伸手摸囡囡,今天囡囡倒是很乖,沒嫌棄他,甚至還像跟爺爺在一起的時候一樣,被老宋抱起來,伸手就要揪他嘴唇上的鬍子。
“哎呦,我的寶兒,你可輕點兒。”老宋跟囡囡說。
秦瑜在老宋邊上坐下,靠在他身邊:“爸……”
一直以來,秦瑜叫朱明玉“媽”,叫宋舒彥“哥”,在婚禮上老宋也是以父親的身份挽着她的手,將她交給傅嘉樹,她卻從來不肯叫他一聲“爸”,只肯叫“伯伯”,直到今天,她終於開口。
老宋伸手攬住她:“小瑜,有你和舒彥在你媽身邊,我放心了。我心裏記掛的那點子事,你們都清楚,反正也不多說了。”
傅太太沒辦法看,撲在老男人肩上,傅德卿摟住她。
宋老爺站起來,對着傅老爺抱拳:“哥哥,諸事拜託了!”
老宋轉頭看着朱明玉良久,想要說,終究沒出口,往外走去。
朱明玉終究沒忍住,追了出去,跑到樓下。
老宋正拉開車門,他站在車門前,笑了笑:“我走了。”
宋舒彥開車離開,老宋回頭透過玻璃看明玉被小瑜抱着在哭。
宋世范回到家裏,洗了澡躺在床上,聽見敲門聲,見兒子穿了睡衣進來:“你這是幹嘛?”
“跟你一起睡。”
爺倆睡一張床上,宋舒彥跟他說,他小時候特羨慕傅嘉樹有那樣一個爸爸,尤其是在傅嘉樹第一次醒來發現自己褲子濕了一灘時候,他爸會跟他說這是怎麼一回事。他爸還會跟傅嘉樹說當初怎麼認識他媽的,還會說……
這個死東西,居然在這個時候提醒他,他這個爹做得有多不稱職,宋世范踢了兒子一腳:“別跟我瞎扯這些,我跟你說,早點給我結婚,早點兒給我生個孫子。天底下好女人多的是,又不止小瑜一個,我跟你說……”
宋舒彥伸手勾住他老子:“要不這樣,您要是回來了,給我帶兒子,您要是回不來,跟閻王爺通通路子,給我當兒子唄?”
宋世范聽見這等忤逆不孝之言,按住兒子打了一頓:“放屁,老子得在地底下等上三四十年。那會兒你都六七十了,還能生嗎?”
老頭子想等他媽,宋舒彥不再言語。
大早上起來,老宋吃早飯,發現今天的麵條里不僅有個蛋,還有一塊熏魚,他搖頭笑了笑,吃着麵條,這個張媽啊!
吃過早飯,抱着舒英拉着舒美,快四歲的舒英從有記憶就跟爸爸在一起,爸爸給她當馬騎,舒美還有小時候在老宅的記憶,但是這幾年下來她也不怕爸爸了。
“小美,爸爸要走了。”
“爸爸去哪裏?”
“爸爸我要……”舒英聽見爸爸要走了,只知道每次爸爸出遠門都會給她帶好多好多東西回來。
“爸爸……”
老宋沒辦法告訴孩子真相,她們還那麼小,他把舒美的小手貼在自己的臉上:“爸爸不在的時候,要聽媽媽的話,一定一定要聽哥哥和小瑜姐姐的話,好嗎?”
“好!”舒美像往常一樣很乖巧地告訴老宋。
老宋站起來低頭看小四,小四清秀而怯懦,他說:“我不在了,你好好帶着兩個孩子。要是想嫁人,孩子舒彥會照顧的,還有小瑜也會把她們當成自己的親妹妹。”
“老爺……”
宋世范再上樓,深藍長衫黑色絲緞褂子,手腕上戴上手錶,拿上一頂軟呢帽,下樓拿起一根文明杖走出門去。
一席長衫的何爺已經在等他了,何爺拉開了車門,宋世范再看了一眼抱着舒英的兒子,笑:“我走了。”
宋舒彥點頭。
雖然停戰了,但是以四川路橋為分界線,南邊洋人巡捕帶着印度巡捕看守,北邊兒日本人看守着,車輛已經可以通行,行人也在來往,只是偶爾會被查驗。
橋對過金福祥帶着一大隊的人站在那兒,後面的人全副武裝,看上去就不像是普通人。
何爺陪着宋世范走到橋中央,宋世范抱拳:“老兄,多謝!”
何爺對着橋對過的金福祥喊:“金福祥,世范我給你送過來了,你們怎麼跟他談我不管,但是他那幫子人,要是誰出了半點兒差子,老子滅你滿門。”
“何爺這話怎麼說的?我不過是想請宋老闆吃個飯而已。”金福祥大笑,“放人。”
他一聲令下,那群人被放開,侯老闆奔過來,一臉焦急:“老哥哥,你這是……”
宋世范看着憔悴的小侯,伸手拍他的肩:“回家,老婆孩子等着你呢!”
申明老廠里這些逃水災而來的工人腳步停頓了一下,看着那個着急上火扯開嗓子從“娘希匹罵到辣塊媽媽”的老闆,用最穩健的步伐往前面去,而那裏他們曾經被槍眼頂着腰。
何爺看這群人不走,厲聲喝:“還不快走。”
宋世范走到金福祥面前,金福祥臉上堆笑,拉開車門:“宋老闆,請!”
車裏一個長着四方臉,鼻子下留着一撮小鬍子的男人,用日文叫:“宋桑。”
這個稱呼對宋世范來說有些久遠的熟悉,久遠到那個時候他還在追老三,熟悉到眼前的田中還是他們家剛剛派來滬開拓生意的營業擔當,他不知道怎麼開拓中國市場,還是他們一起吃飯喝酒,自己替他解決了難題。互相語言不通,但是田中天天叫他“宋桑”了,宋世范也就知道這是叫他了。
田中嘰里哇啦說了一串兒話,坐在副駕駛的翻譯轉頭:“田中先生說,他跟您認識已經快二十年了。”
宋世范點頭:“是啊!十八年了。”
“田中先生說,您是他在中國願意一輩子交往的朋友。”
“蘇州河上漂着的屍體實在有些不應景。”宋世范笑着說道。
經過翻譯,田中又嘰里哇啦說了一大通,翻譯說:“宋先生,您知道為什麼海東和申明廠在這次戰爭中得以保全嗎?您知道田中先生在其中做了多大的努力嗎?他說不管宋先生多執拗,他相信自己的誠意一定會打動你,讓你放下偏見與我們合作。”
扯他媽的淡,還不是看上了海東的實力?
車子停在了一家日式風格的飯店面前,坐後面車的金福祥像一條哈巴狗一樣跑過來,拉開了車門。
宋世范下了車,田中請他進去,宋世范往前走,裏面穿着和服的女人溫柔地彎腰,走到一間房門口,移門被拉開,裏面一個穿着紫色和服的女人鞠躬彎腰,等她抬頭,宋世范看到那張臉:“小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