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009章

你沒有姐姐。

你一直是一個人……

有一瞬間，尤娜娜睜大了眼睛，似乎聽不懂這句話里的每個字。

涼風掠起，拂動她細軟的髮絲，從奶白的面頰揚起又落下，迷濛了崽崽的視線。

姐姐，不存在嗎？

但只一個呼吸，娜娜就搖頭。

她十分認真的看着院長，用軟糯的小奶音一字一句的說：「姐姐叫拉拉，比娜娜高一點，頭髮長一點，還比娜娜會捏陶泥。」

「姐姐喜歡吃甜的，最喜歡吃小蛋糕，不喜歡苦瓜和芹菜。」

「姐姐不愛穿漂亮的裙子，討厭髒兮兮的東西，看見了就生氣，一生氣就會把髒東西跺成幾塊扔垃圾桶。」

……

小幼崽一句一句，說的煞有介事。

每一個細節點，真實又條理，詳細到有血有肉。

她甚至非常敏銳，多少察覺到院長的情緒。

於是，娜娜仰起腦袋說：「院長，我沒有生病，現在也不是陶泥人偶，我也沒有記錯，娜娜是有姐姐的。」

並且，姐姐和刺蝟先生一樣，都會保護娜娜。

郁知心情極為複雜，完全不知道要怎麼回應才好。

娜娜說的細節越多越清晰，她就越是緊繃。

太詳細太正常了，如果不是牽着的小手軟乎溫暖，這點是唯一的真實，她都要以為出問題的人是自己了。

但就是這種「太正常」的口吻，描述的卻是一個物理意義上不正常的存在！

荒誕的怪異感，壓迫到郁知身上，讓她產生更深的動搖。

對姐姐認知如此清晰的尤娜娜，還會是深度感染者嗎？

細節如此清晰的「姐姐」，就真的不存在嗎？

手背傳來輕拍，帶起一點***。

郁知垂眸，看着手邊的小幼崽。

尤娜娜表情小心翼翼：「院長，姐姐很乖的，和娜娜一樣是乖孩子，姐姐只會對髒東西生氣。」

望着幼崽濕濡的黑亮大眼睛，郁知深深的嘆了口氣。

她盡量用溫和的語氣問：「娜娜，你姐姐和刺蝟先生一樣嗎？」

尤娜娜搖頭：「不一樣哦，刺蝟先生是陶泥做的，姐姐和娜娜一樣。」

郁知眼瞳隱隱浮現淺金色：「我能見見她嗎？」

聞言，小幼崽愣了下，好一會才慢吞吞的說：「見不到，姐姐不見了……」

她看郁知一眼，又低下了腦袋，失落到連頭頂的小呆毛都是軟趴趴的。

「姐姐不見了，」她聲音有些小，「有一天早上起來，我就找不到姐姐了。」

郁知後背再次緊繃，這種情況……

「不過，」尤娜娜緊了緊院長的手：「娜娜知道，姐姐會回來找我的。」

姐姐不見了，一定是做很重要的事去了。

對的，一定是這樣的。

郁知皺眉，如今二區種子稀缺，惡種一日多過一日，二區在繼最強神選者黃昏之後，再無一人能撐得起來。

尤娜娜在試煉里表現非常出色，讓人無法捨棄。

最終，郁知還是下了決定。

她拍了拍幼崽毛茸茸的小腦殼：「我知道了，等你姐姐回來我再見吧。」

她沒有再否認「姐姐」的存在，這點叫幼崽奶白的小臉立時就明媚了。

院長果然最好啦！

郁知又拿出個捲起來的皮套，皮套展開來，裏面整齊插着各種小工具。

那是，陶泥工具！

有細長的擀泥棍，還有切割陶泥的切片刀，更有能塑出細節的棒針。

銀閃閃、沉甸甸，漂亮的讓小幼崽張大嘴巴，很大聲的哇了一下。

郁知道：「這是送你和姐姐的小禮物，幫我告訴她，我很期待和她見面。」

娜娜歡喜的伸手去接，又忽的收回手，在衣服上反覆擦了好幾次。

確定小手很乾凈了，她才屏住呼吸，珍重又珍重的接過這份禮物。

她小心翼翼抱着皮套，圓溜的眼睛黑亮亮的。

「謝謝院長！」她摸着皮套，聲音很響亮的道謝。

隨後，小幼崽迫不及待。

她摸出一小塊粉色的陶泥，完全都不用人教，就很會使用皮套里的小工具。

郁知見她這裏壓一下，那裏戳一下，軟乎乎的小指頭在柔軟的陶泥上翻飛。

捏陶泥的時候，尤娜娜總是專註又入迷。

郁知看着她的側臉，實在無法想像，這樣乖的一隻小幼崽被感染成惡種的模樣。

如果，尤娜娜所說的一切都是真實的，那麼她激發的精神能力，就不是閃避系。

郁知衡量着這種可能性，並在已知的精神能力體系樹里，企圖搜尋出能和尤娜娜的能力匹配的精神能力。

「院長，送你小花花。」

驀地，奶氣的小嗓音在郁知耳邊響起。

她側頭，一朵嬌艷欲滴的粉玫瑰，就撞進視野里。

逼真！

嬌艷！

此時此刻，郁知也不由得驚嘆尤娜娜的動手能力。

小幼崽踮起腳尖，努力夠着手，將粉玫瑰別在郁知工裝的胸兜里。

黑色的工裝，在粉玫瑰的映襯下，竟也絢麗起來。

尤娜娜拍手，原地蹦躂了兩下：「很好看。」

郁知低頭，指尖拂過還沒幹透的玫瑰花瓣。

一霎那，她想通了。

這樣逼真的陶泥玫瑰花，即便不是真花，可它只要足夠嬌艷，是不是真花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尤娜娜，」郁知站起身，表情登時嚴肅，「從今天起，你願意做顆優秀的種子嗎？」

小娜娜啪的一下站的筆直，鼓起腮幫子，稚嫩的小臉也跟着繃緊。

她奶氣的問：「優秀的種子是要怎麼做？」

郁知：「好好讀書，好好上課，在催熟考核里取的優異成績，成為最厲害的神選者。」

聽聞這話，尤娜娜竟是有點猶豫。

郁知又道了句：「成為神選者，會有更多顏色的陶泥。」

更多顏色的……陶泥……

娜娜眼睛iuiu發亮：「娜娜要！娜娜會好好上課讀書，努力當最厲害的種子！」

為了更多顏色的陶泥，沖啊！

郁知笑了下，她蹲下身指尖點在尤娜娜衣領上。

一點金光閃過，頓時一顆瓜子大小的金種子附着在衣領上。

郁知：「恭喜你，成為一名正式的種子，引薦人二區保育院郁知。」

娜娜摸了摸，又看了看院長的手，頓感神奇。

郁知拍了拍她小呆毛：「等你通過了催熟考核，這顆金種子就會發芽，在這期間它還會保護你。」

聞言，小娜娜立刻伸手捂住，生怕金種子丟了。

郁知失笑：「不會丟的，好了趕緊去上課，想要成為優秀的種子，必須還要更努力才是。」

「嗯！」尤娜娜鼓起包子臉，奶氣卻非常堅定的說，「院長，娜娜會努力的。」

話罷，她抱着皮套工具，跟郁知揮手再見，噠噠噠跑***室去了。

今天，是要好好上課的娜娜！

郁知看着她的背影遠去，手裏突然出現一份文件。

姓名：尤娜娜。

年齡：5歲。

精神能力：絕對閃避、絕對穿刺、（？）

精神神性值：38。

精神san值：80（存在偽裝性）

……

郁知摸出筆，在能力的問號後面寫上「懷疑能力為新型的、未知的精神能力」。

筆尖一頓，後面繼續寫道「此種能力，初期表現類似人格分裂，參考數據太少無法做出精準判斷，但絕對不是深度感染者」。

她冷着臉，將san值後面的「存在偽裝性」幾個字重重劃掉。

一群只看理論的蠢貨，但凡去跟惡種正面打幾架都說不出這種話。

外頭的世界，惡種宛如瘟疫，在四大區和中央城的每個角落肆意蔓延。

活着的人，苟且如牲畜，龜縮在方寸之間，膽戰心驚的活過每一個晝夜。

每一次看見天明，都是一種劫後餘生的驚喜。

可誰又知道，陰雲如翳，惡源破繭。

毀滅的屠刀，已經懸在後頸。

四大區僅憑現有的力量，根本沒法和惡源對抗，更勿論復興到大災變之前的和平時代。

神選者是稀少的，種子就是最珍貴的。

更何況，初始神性值38，這是目前四大區里，神性值最高的種子。

神性值100為最高，越是接近這個數值，就代表着對惡種感染的耐性更高。

同時，也意味着實力的強大。

有預言能力的神選者預言，神性值100的，那是——

神！

神不神的，郁知不清楚。

不過，她是清楚尤娜娜的。

文件後面，是一份精神san值穩定性評估。

郁知看着上面「感染者」、「清除」這些字樣，冷冷的笑了一聲。

唰唰。

她用筆統統劃掉，並寫下自己的評估。

「種子心性單純，喜好簡單好懂，意識障礙病症不曾痊癒，但不影響日常。」

「未知的、新的精神能力類型，建議在催熟階段進行數據採集觀察，並對種子進行積極向上的三觀引導。」

「種子，是珍貴的……」

……

寫到這裏，郁知筆尖往下。

最後一行，精神穩定風險評估：65%，伴隨自囈和幻覺。

種子篩選標準，精神穩定的風險性必須低於20%。

這是一條硬性標準，只有低於20%的幼崽，精神激發后，才能成為一顆合格的種子。

風險到40%，需要專人監測。

風險達50%，必須單獨隔離，進行各種精神測試。

風險到60%以上，形如惡種，應當被清除。

……

郁知筆尖頓在那裏，黑色的墨跡浸染了雪白的紙面，透到背面模糊了那個數據。

哎。

隱約的嘆息響起，郁知收了筆，將最後的風險評估撕下來。

她垂着眉眼，將紙張撕的很碎小，隨後面無表情的丟進垃圾桶。

她取下胸口的陶泥粉玫瑰，將之和報告放一起。

良久之後，她重新拿起筆，在報告第一頁頂端寫下字。

——「污濁黑暗裏，願你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