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貪婪
既是她來傳話，那路上所遇所聞，自然也都會傳到老太太的耳朵里。
楚沁沁與楚嫣然兩人走在最後面，與前頭人略拉開些距離，不緊不慢地跟着，兩人起初都不說話，若有所思，像是都有心事的樣子。
「哎……可惜了，」楚沁沁嘆着，「那布匹那樣好看，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精緻的東西，到底是宮裏賞下來的東西，你若是穿了，定然是人群中最出眾的那個……」
望着前面就要拐進去楚老太太的院子了，楚沁沁突然感嘆着。
江氏聽見動靜，猛然回頭瞪了她一眼，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楚嫣然暗暗搖了搖頭，小聲道：「別說了……」
婆子先行一步，將方才的事情已經簡單說與了楚老太太聽，那幾匹布自然也跟着進了屋子，只是紅色的綢布蓋着，瞧不出來。
一行人進去的時候，楚老太太正掀起紅綢布來，對那幾匹布同樣發出了讚歎。
「見過母親。」
「給祖母請安。」
一行人見了禮，楚老太太便將紅綢布放下了，視線落在楚嫣然身上，最後斂了神色，一隻手端着茶杯，另一隻手捏着茶杯蓋子，若有所思地說道：「沒想到，苒丫頭醫術竟有如此功力。」
「祖母過譽了，不過雕蟲小技，搬不上枱面。」楚月苒隨着應付了幾句，她知道，楚老太太意不在此。
「搬不上枱面也到底是搬到華陽長公主那裏去了，還得了這麼好的御賜之物，天大的本事。」
楚老太太溫吞吞地喝下一口茶，茶杯端在手上，似是暖手：「說說吧，你準備怎麼處置這些登記在冊的御賜之物？」
這話中的尖刺，就差問她是不是要將這些御賜之物供起來了。
楚月苒只佯裝聽不出，恭恭敬敬地答道：「長輩居前，這三匹布，自然是母親與祖母各自有一。至於這剩下一匹……」
她眼神轉了轉，從楚嫣然身上到了楚沁沁身上，最後斂了神色，低頭道：「祖母，孫女是想送給淑華堂姐的。」
白氏聽言看了她一眼，似是有些擔心，但收來她安慰的眼神之後，便也沒有插話。
楚老太太也眯起了眼睛，靜待下文。
「先前隨母親回將軍府，外祖父厚待，許了孫女許多好物。淑華姐姐更是，淑華姐姐有一個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孫女當時瞧見了也只是誇讚了一聲，沒成想淑華姐姐便二話不說送給了孫女。如此重禮，自當以重禮回報，若非如此，還教人以為咱們丞相府不懂規矩呢，不知祖母意下如何？」
攏共就三匹布，楚月苒全送了出去，自己都沒留，言語之中滴水不漏，楚老太太自然也拿捏不住。
再者言，這布到了楚老太太手裏，她想怎麼處置還不是由她來。
只是一匹布，兩個孫女，單送給哪一個都會落下話柄，楚老太太這般重禮節的人，楚嫣然是絕拿不到這匹布的。
楚月苒的目的，自然也就達到了。
楚老太太全然沒了話，心中鬱結。
原本她是想着將人都叫過來，好歹她也是個有話語權的，三言兩語將布匹要過來給楚嫣然便是了。
恰好幾日後要帶楚嫣然出門上香祈福，若有了這布量身定做的衣裳，屆時定能為她增彩不少。
倒是萬萬沒想到，會被楚月苒這麼輕易地化解掉。
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楚老太太也沒辦法了，只得嘆了一口氣，悠悠地看了楚嫣然一眼道：「苒苒考慮周到，難為你了，就這麼辦吧。」
一直埋頭不敢吱聲的楚嫣然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楚老太太，她對這幾匹布勢在必得。
原本她就沒有楚月苒姿容出眾，若衣衫上再不下功夫，不論去哪裏都會被壓倒一頭的！
可楚老太太只是擺了擺手：「好了，我也累了，都走吧。」
白氏帶着楚月苒出了門，楚嫣然卻愣怔在原地，許久才起身。
她的落寞楚老太太看在心裏，但也只能嘆氣。
劉嬤嬤勸道：「大小姐一時氣盛罷了，待回去待上一會兒，她自己會想通的，您莫要憂心。」
「想開歸想開，我只怕這落差，非她所能受。」
這偌大的深宅子裏，最難講究的便是一碗水端平，如今這碗水失衡了，怕是要出事兒。
想到這裏，楚老太太又忍不住嘆氣：「奈何嫣然相貌平平，比之二姑娘太不出眾，若非如此，這布要與不要，都無甚要緊。過幾日的燒香……」
「奴婢去城西頭的老裁縫那兒轉轉，那老裁縫手藝好，縫出來的東西未必會差。咱們大小姐是跟着您從小長到大的，差那一身衣裳罷了，大小姐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外頭還未走的楚嫣然恍然回神，眼眶裏已然蓄滿了淚水。
初春的風吹着院中幾株剛剛冒頭的新芽，晃動着，楚嫣然的眼睛盯着那幾根光禿禿的樹枝，眼睛瞪得渾圓。
心頭的怒意險些將她吞沒。
原本在這個家中，眾人的視線里只有她。
下人們見到了畢恭畢敬，甚至曲意逢迎，她享受着這崇高地位所帶來的虛榮和榮華，如今卻像夢一般，全都碎了。
她有時甚至能聽到下人們的竊竊私語，言及真假千金，言及當初那個乳母的心機了得，再多聊幾句，料到她，她就會飛快拋開，一個字都不想聽到。
到底為什麼呢？
到底為什麼呢！
楚嫣然獃滯地回身，攥緊了袖子底下的手，楚月苒，今日你在我這裏搶走的一切，他日我必全數奪回。
你如今給我的屈辱，他日我定十倍奉還！
春風呼嘯着，卷着地上的風沙，走了。
琉兒忙不迭地跟着，一路小跑着，十分擔心。
主僕二人回到了院子，卻見到了一個十分意外之人。
那人身着白色的狐皮大氅，立在紅艷艷的梅樹之下，聽見動靜轉過頭，就那樣笑晏晏地望向她們主僕二人。
眸子倒映着天光，水靈靈的，看上去竟像個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好像這院子本就是她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