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是你害死了你母妃！
連錦程打從記事起便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並非太后的親生，畢竟太后對他的照顧無微不至，生病時整夜不眠的守着、天冷時加衣、天熱時善良，凡此種種更勝於對待當今皇上，並且在嚴令之下，闔宮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對連錦程提起賢太妃，提起他的身世。
那時候的連錦程，還是個性情開朗，天資聰穎的皇子。
直到有一日，先帝飲醉酒來到鳳儀殿中，不顧宮人跪地阻攔，只抓住連錦程的肩膀，雙目通紅的瞪着他，發了狂一般朝他吼道：
「到底是她活該，還是你害死了你母妃，說啊，為何辜負朕，為何！」語氣竟聽不出是悲痛還是憎恨。
年僅五歲的連錦程被素來敬重的父皇眼前這失控的模樣嚇住，顧不得肩上的痛處，腦海里只回蕩着一句話：
「是你害死了你母妃！」
埋藏於塵埃下的真相就這樣重見天日，連錦程終於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自己的生母是德慶宮賢太妃，而她在生下自己之後卻撒手人寰了。
自那以後，先帝不肯亦或是不敢再見他，別的兄弟知道后也奚落嘲諷他是個不祥的皇子，屢屢欺負他，只有當時的皇后與三皇兄一如既往的護着他。
可縱然如此，也彌補不了幼年連錦程心裏的創傷，漸漸變成了如今冷漠孤僻，讓人不敢接近的模樣。
「外面是誰？」
一顫悠悠的蒼老聲音響起，回蕩在空空的院落里，也將連錦程的思緒拉了回來。
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的同時，起身開口道：
「是我。」
芳姑眼睛有疾，聽聲音熟悉，又定睛仔細辨認了許久才終於認出來人，當即顫巍巍的就要屈膝跪下，卻被連錦程一把扶住，道：
「不必多禮。」
芳姑是賢太妃的貼身侍女，最得賢太妃信賴，從前也是宮裏十分體面風光的一個人，如今卻衣衫單薄，滿頭白髮，雙眼無神，完全看不出才剛過五十而已。
「王爺怎麼突然到這裏來了，是出了什麼是嗎？」芳姑擔心的問。
連錦程想到自己自己從前只有心煩意亂理不出頭緒時才會來此，那這次，又是為何呢？
不知為何，此刻楚月苒的模樣竟在他腦海中浮現。
想到她客棧時冷靜機智的喝退官兵，對着一個危險的陌生男子，仍能鎮定自若的討價還價的樣子；想到她今日面對康敏郡主不卑不亢，一席紫衣縱馬馳騁於賽場上的英姿。
難道是因為她嗎？怎麼可能。
連錦程嗤笑一聲，搖了搖頭，當真荒謬。
「沒有，難得入宮一趟，想着來看你，也看看…賢太妃。」
「原是如此。」芳姑點了點頭，並不曾懷疑。
「王爺難得來一趟，卻見到這滿院蕭條景象。奴婢倒是有心收拾得乾淨整齊些，就像太妃從前在時，也是喜歡乾淨的，只是這眼睛……到底不中用了。」十分慚愧道。
連錦程心中一陣酸澀，他從前被別的皇子欺負跑到這裏偷抹眼淚時，都是芳姑安慰他，卻從來不肯他多留，好像多待一刻便會惹來不幸一般。
而這次也不例外，只聽芳姑正色道：
「王爺還是回去吧，這兒不是您該來的地方。」說罷，逕自行了一禮。
「奴婢恭送王爺。」
連錦程還想再說什麼，可是見芳姑態度堅決，也只能作罷。
當他轉身剛要跨出德慶宮那趴着青苔的門檻時，有些喑啞的嗓音再度於身後響起：
「當今太后雖是極仁厚的，但你總來這裏若讓她知道了還是免不了心寒，那就得不償失了。」
連錦程身形一頓：
「我知道了。」
不含絲毫感情的聲音，說完后，連錦程頭也不回的邁出了大門。
同一時間，皇宮的另一邊，御書房的帘子由兩個小太監掀開，一眾大臣低頭斂聲，各個面色慘白的躬身退出。
寧王於宛平遇刺一種皇上震怒，發落了一眾涉事大臣，而後又未查明當中牽連，留他們於御書房議事到黃昏。
又過了約莫一刻鐘時間，楚敬威隻身一人退出殿外，臉色比之前那幾位還要凝重，等徹底出來后，才長出了一口氣，抹了抹額上冷汗，眉頭仍舊緊鎖不展。
一想到方才的事，楚敬威就心有餘悸：
在議完事後，皇上屏退幾位大臣，卻獨獨讓他留了下來。面對才動過盛怒的皇上，他自然是忐忑難安，只以為自己也被牽扯到了那件事中，正想着該如何解釋喊冤時，皇上卻突然對他來了一句：
「楚卿不必如此緊張，不是什麼要緊事。」
語氣寬和，當真與方才的龍顏震怒不同。
得了這句話后，雖勉強沒有之前那麼驚慌，心裏仍惶恐着，小心翼翼道：「皇上有何吩咐，微臣必定竭盡所能。」
但之後皇上的回答，卻更讓他不明所以。
只見皇上意味深長，似笑非笑的對他說了一句：
「聽太后說，楚卿家可是教養出了一位好千金。」
聽得他一愣，正想斗膽問詢，皇上卻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
回府的路上，楚敬威仍在反覆琢磨着這句話的深意，到底是真心誇獎還是反話譏諷，還有那所謂的「好千金」，具體指的哪一個，畢竟楚家可是有四位丫頭在。
楚敬威只覺頭痛欲裂，這些言語間的事，他決定還是回府問老夫人的意思。
遂催促着馬夫快馬加鞭，不一會功夫便到了丞相府，楚敬威下了馬車便直向老夫人院子奔去。
「母親。」楚敬威在門口時便高聲喊了句，而當他剛跨進院門，目光便被院子裏高高堆起的禮物所吸引。
「是相爺回來了啊。」老夫人身邊的劉嬤嬤出來相迎。「老夫人方才還念叨着怎麼足去了一日還不回來，相爺定是勞累了，快些進屋歇息吧，小姐們也都在呢。」
說話間，當真聽到了裏面傳來一陣吵嚷爭辯的聲音，不過很快又安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