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綺羅說舊案
他們住的是個三進的院子。
謝玄住的是正堂,陳朝顏住的是東廂房。
聽着兩人漸漸遠去的聲音,今日並沒有外出,而是在改作書房的耳房中,處理京城來信的謝玄慢慢掀眼,透過半支着的窗戶,看向外面。
“幾十房貌美如花的小妾?”謝玄輕聲重複了一遍陳朝顏的話后,悠然道,“看來,本王挑挑揀揀的,還挑到了一個頗為大度的王妃。”
侍書磨墨,文墨整理信函,輕雪目不斜視,三人都斂聲屏氣,恭肅嚴整,不敢輕易接話。
若蘭向來心直口快,此刻也乖覺地閉嘴不言。
好在,謝玄並不在意她們接話與否。在見着外面空蕩蕩,陳朝顏顯然已經走遠后,便收回來目光,提筆在信上做好批複,遞予文墨。而後,又拿過一封還未處理的信函,邊看邊吩咐道:“去個人到外面跟着,莫要讓她被旁人三言兩語所蠱惑,還不等過門,就先給本王納上妾了。”
侍書看一眼無動於衷的文墨,放下墨塊,恭謹地應一聲好后,轉身快步去了。
外間。
曲宅早已經衰敗,宅子裏自然沒有可供驅使的奴婢。謝玄身邊,也僅有月見、白芍、侍書等八人,自然不可能挪出來伺候賀綺羅幾人。因而,在無人招呼下,賀綺羅只能不情願地跟縣丞史豐之女史芸、縣尉周冬之女周容容、耆老周澤成之曾孫女周懷瑾以及以胭脂水粉為營生的商戶何付名之女何月一起坐到四合院一側的老槐樹下,等着陳朝顏。
聽到腳步聲,賀綺羅迅速朝着門口方向看來。看到陳朝顏出現,她的目光又迅速落到了她的臉上。其餘幾人,迅速雖沒有她快,卻也緊隨其後。
陳朝顏能被孟章那等混賬攔路,容貌自然是有的。只是她從小跟着她爹上山採藥,皮膚比之一般的女子要顯黑。儘管這三個月來,有月見、白芍儘力挽救,已經白上不少,但跟賀綺羅、史芸幾個從在小錦衣玉食環境中長大的小姐比起來,卻還差上不少。
也因而,才看上兩眼,賀綺羅便自信地收回了目光,隨後領着其餘幾人一同迎了上來。
陳朝顏依着規矩,向著幾人揖手一禮。
賀綺羅端着縣衙小姐的身份,微一點頭算作回禮后,快聲開口,有意阻止其餘幾人還禮道:“陳姑娘當真能睡,我們幾個這兩日來了有七八回,都未見着陳姑娘。今日莽撞過來,可算是見上了。”
陳朝顏快速掃她兩眼,明白她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主人公后,微勾着嘴角,不動聲色地說道:“有什麼案子想找我幫忙,留言給月見就是。這麼熱的天,這麼遠的路,一天奔波三四回,你們都不累嗎?”
本想上前幫忙的月見迅速止住腳步,更瘋狂地壓着到嘴的笑。
剛好走到門口的侍書,也悄然揚了揚嘴角。
賀綺羅的臉色就沒有她們這麼好了。素日裏,所有人都捧着她、哄着她,誰敢同她這般講話?看着陳朝顏平淡無畏,還絲毫不知悔改的臉,她的脾氣忍不住就要發作出來。史芸迅速上前一步,笑說道:“有嚴大人在,這些查案的公務哪輪得上我們插手?綺羅姐姐帶我們來找陳姑娘,是聽王爺說,陳姑娘極是喜菊,才想過來盡地主之誼,領着陳姑娘去賞東陰縣最好的菊花。”
賀綺羅面色稍霽,但語氣還算不得好,“陳姑娘既是不喜,那便算了。”
陳朝顏沒料到她長得纖巧裊娜,性情卻如此倨傲蠻橫,或者說無腦愚蠢。月見、侍書就在旁邊,她尚不懂收斂,平日裏會是什麼模樣,就不需多說了。這樣的人,別說給謝玄做妾,就是做奴婢,都是夠不上資格的。
她無禮,陳朝顏自然也不慣着她:“那就算了吧。天氣這般炎熱,正好我也懶得出門。”
“你……”賀綺羅氣得粉面羞紅。
史芸再次打圓場道:“這般炎熱,的確不適合出門。不過,想要賞菊,也不是非出門不可。綺羅姐姐和我,還有懷瑾、何月家中都養有菊花,雖談不上名貴,花開得倒還算嬌艷,倒可拿過來,供陳姑娘觀賞一二。”
陳朝顏多看了史芸兩眼后,又看一眼氣得不輕的賀綺羅道:“那就拿過來吧。”
賀綺羅的臉色又沉兩分,但卻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陳朝顏不動聲色地勾一勾嘴角后,領着幾人進屋,坐到了收拾出來待客的倒座房。等月見、侍書端上來茶果點心,陳朝顏自顧喝着茶,也不說話。她倒要看看,賀綺羅能忍到什麼程度。
心儀謝玄的小姐那麼多,她得積累戰鬥經驗了。
畢竟謝玄可以搶,但屬於她的利益卻絕對不能讓。
史芸淺嘗幾口茶后,偷偷看向賀綺羅。見她冷着臉,似要跟陳朝顏一較高下般,也不開口說話。不由又偷偷瞧向月見和侍書,瞧她們只盡心地伺候着陳朝顏,並不如何理會她們幾個。暗嘆一口氣,史芸無奈地收回目光,再瞧一眼派不上用場的周容容幾個后,掩住情緒,揚着笑臉打破沉寂道:“陳姑娘跟着王爺來東陰縣,是要重查曲家的案子了吧?”
曲家的案子……陳朝顏不動聲色地看一眼月見后,笑問道:“你了解這個案子?”
“我對這些不感興趣,了解不是很多。”史芸含笑瞧上兩眼賀綺羅道,“綺羅姐姐倒是對這個案子極感興趣,閑暇時分,多有鑽研。”
陳朝顏看向賀綺羅。
賀綺羅對隔三差五到縣衙去纏着她爹,要求重查曲家舊案的曲安向來沒有好感,對曲家的案子自然也不會有什麼興趣。但她並非真正愚笨之人,知道史芸是在幫她拿捏陳朝顏,自然不會錯失機會。
輕哼一聲,又倨傲地放下茶杯后,賀綺羅冷着臉,又端着架子道:“不知陳姑娘對曲家舊案了解多少了?”
陳朝顏如實道:“還未看過案宗。”
“你要查案,卻連案宗都還沒有看?”賀綺羅高聲道。
陳朝顏半真半假地恭維道:“知道賀小姐過來,特意擱着案宗呢,我相信賀小姐講得比案宗更仔細。”
史芸抬眼看向陳朝顏,而後又看向瞬間變得飄飄然的賀綺羅,輕輕搖一搖頭,強忍着沒有出聲。
“那是!”賀綺羅可不知道她的想法,在得意地應上一聲后,又立刻端着架子道,“這個案子有些複雜,雖然我是覺得沒有重查的必要,但既然你想聽,我就不妨說一說好了。不過,一時半刻恐怕說不清楚,你……”
陳朝顏遞過去一碟點心,輕鬆地就打斷了她的話:“沒關係,你可以慢慢說。”
賀綺羅看一眼點心,勝利地翹着嘴角說道:“曲宅是為曲老太爺回來養病修建的。”
“曲老太爺沒有辭官之前,是工部水部從六品上的員外郎,官階比我爹還要高上一些。因而他的歸來,不僅縣衙上下,連縣裏的百姓都極是看重。曲老太爺也沒有辜負這份看重,他在養病期間,不僅請舊日同僚積極奔走,為東陰縣謀福,他也一直在出謀劃策,用各種方式改善着百姓的生活,使東陰縣從盧陽郡最貧困的縣,變成了最好的縣之一。”
“原本養好病後,曲老太爺就會回京去官復原職。但就在他打算回京的前半年,曲老爺,就是曲老太爺的兒子卻出事了。”
賀綺羅故意停下來,將杯里的茶喝完后,遞向陳朝顏,頤指氣使地讓她添茶。
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陳朝顏也懶與她計較,拿過月見手裏的茶壺,為她添好后,示意道:“繼續。”
賀綺羅神清氣爽地喝了兩口她倒的茶,才接着道:“槐南街有個寡婦,頗有幾分姿色。曲老爺許是早就覬覦,某日在同幾個友人喝過酒,就偷偷去到了這個寡婦家中,想強行與其成好事。寡婦不依,曲老爺惱羞之下,便將人給殺了。”
月見和侍書雙雙看她一眼。
史芸也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
但賀綺羅不僅不放在心上,還瞪了她一眼后,便接着道:“曲老太爺和曲夫人得到消息,當時就暈了。兩人為此,一個病情加重,一個大病一場。哦,在曲老爺還沒有犯下這等齷齪事前,曲老爺的兒子,也就是曲公子前一年才取得了三甲第一百九十七名的好成績,正打算到盧陽郡上任錄事參軍事。這事發生后,他可能覺得丟人,一個多月後,便在長澤山深處上吊自盡了。”
陳朝顏打斷她:“長澤山深處上吊自盡?”
“對呀。”賀綺羅鄙夷地說道,“因他爹犯事,家裏都亂成一團了,他不擔起責任便罷,還要跑到長澤山深處自盡。當時,曲家的人連着縣衙上下找了他快一個月,才將他給找着。找着時,差不多就只剩下骨架子了。曲老太爺連受兩場打擊,不到三月,人就沒了。曲老夫人也從此一病不起,在曲老爺沒后一個多月,也緊跟着沒了。然後,曲家就這樣漸漸散了。”
陳朝顏再次打斷她,“既然只剩下骨架子了,曲家人又是如何辨出是曲公子的?”
“當然是因為他在自盡前,留了絕筆信。”賀綺羅提高聲音說道,“曲家人就是通過絕筆信上的字跡,認出來的是他。”
跑深山自盡,卻留絕筆信?陳朝顏暗自記下疑點后,示意她,“你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