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金絲雀x替身太子（14）

那時，李承基生來不詳，於陰冷潮濕的暗室里靜默生長，從未見過自己，也從未見過天光。

直到那天，他從無人看守的暗室里第一次走出，沿着長着黑綠苔蘚的宮牆道行走，兩邊牆壁的朱漆斑駁，華麗的琉璃檐頭剝落，露出灰色的裸石，腳下的青磚石路一直延伸，延伸到他的視線盡頭。

他被拋棄在這座皇宮古舊，安靜，被人遺忘的角落，他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宮牆和腳下的道路也一起往前跑，好似一方無限延伸的牢籠，他跑了那麼久，沒有遇到一個人，四周是令人窒息的安靜，除了刮過身體的刺骨寒風，再也沒有什麼肯待在他的身邊。

那個女人，看守他的人，來送飯的人，在門嘲笑他的人……沒有人肯看他的眼睛，沒人肯聽他的聲音。

他跪在冰冷的石板上，身體被凍的發僵發疼，他劇烈的喘息，呼出一團團灰白的霧氣，每一次呼吸，喉嚨都有撕裂乾涸的血腥味道。

他踩着破損的牆垣攀爬到高處，將要下雨前的天空是暗暗淡淡的青灰色，一排排四四方方的宮殿一眼望不到邊，鉛灰厚重的烏雲將天空壓低。

只有一處是例外的，遠處是太子的生辰宴，由於天色昏暗，所有的燈現在就全部亮起，在他的瞳孔里變成連綿搖晃的圓形光斑，燈光璀璨，無與倫比。

「咚——咚——咚——」青銅鐘連續響了三下，低沉遼闊的聲音從中央傳向四周。

所有燈火都開始移動起來。

他看見唯一一個例外。

兩條宮道，由高高的宮牆分隔，互不相見。

一條路上，小姑娘提着宮燈，往遠處跑去，一身紅色的斗篷，被風吹的翻飛，露出上面的一圈兔毛，一閃一閃，像是明暗昭彰的躍動燭火，又如靈動無比精靈鬼怪，一條路上，兩列並排的車輦侍從，捧着禮盒，依次走過，莊重森嚴，金銀飾品反射燈火，如同流淌的發光金色河流，兩點高亮的顏色，匯聚，分開，相錯而過，隔着斑駁的宮牆，除了自己，無人看見。

在所有明亮如河流流向那座宮殿的時候，其中最靈氣輕盈的一顆，逆流而上，對身後的一切不屑一顧，義無反顧的投向空無一人的孤獨。

「呼……呼……」歡歡終於爬上了這棵樹，坐在樹梢，累的不斷喘氣。

這樣的運動量對一個孩子的身體來說太超過了，要不是她有系統輔助，絕對走不到這裏。

「要下雪了，小南山獵場那邊也要下雪嗎？」歡歡看向遠方，卻看不到天與地的交接處，只能看見一格又一格的宮殿，金色的琉璃瓦，朱紅的宮壁牆，彎如月鉤的房檐重疊在視線里。

【……】

系統沒有出聲，這是一種默認。

「我知道了，我明年一定要去小南山，我一定要給殺死它們的人一人一箭。」

小女孩的聲音雖然奶聲奶氣的，一字字努力咬得緩慢又清晰，試圖像一個大人那樣把話說清楚。

系統依舊是默認，後台的數據庫里不斷刷新着記錄，在這個世界，總部第一次嘗試令她與除那個男人之外的人，建立更早，更深刻的聯繫。

它是觀察，輔助，夥伴，卻絕不能是引導。

「砰！」

有東西撞在樹上，整個樹晃了一下，歡歡第一時間抱住樹榦，才讓自己沒有掉下去，穩住身體后，她往下看。

李承基趴在樹下，如同野獸那樣脊背蜷縮隆起，不斷嗚咽顫抖，過於削瘦的脊骨一節節凸起，像是怪物稀疏尖利的牙齒。

嘔——

李承基不住的乾嘔着，卻什麼也吐不出來，想要咳嗽，又想要呼吸，缺氧令眼前暈眩發黑，口腔氣管灼燒般疼痛，每一口呼吸都伴隨着濃郁的血腥味。

「他……怎麼了？」歡歡被他這樣可憐的樣子嚇住了，她從未見過能難受成這樣的人。

【……脫力了，好比於一個宅在家裏十年的人忽然跑了幾千米……】

系統平穩的電子音下是誰也聽不出來的複雜心累。

這人是狗嗎？！

找人找的這麼准？！

系統已經隱隱預見總部計劃崩盤的樣子了，這人陰魂不散的跟了幾個世界，怎麼允許有其他人佔據心裏那個最深刻，最重要的位置。

就連前幾個世界那樣微薄羈絆的他人，這個男人都會反覆攪局，反覆確認威脅性，唯有歡歡與他建立持久而穩定的感情后，為了給歡歡營造更為輕鬆***環境，這個男人才肯微微鬆手，吝嗇的露出一點點。Z.br>

歡歡想了想，抱着樹榦滑下去，滑到李承基身邊，遲疑着，摸了摸李承基的頭，力量順着指間，沒入髮絲。

因為李承基是趴在，這樣的高度姿勢正正好好。

輕柔的力量灌進李承基脆弱的身體，李承基呼吸漸漸平穩，連喉嚨的疼痛都消退了。

李承基感受到頭頂撫摸的力度，每一次撫摸都讓他變得更舒服。

他抬手，抓住對方的手，抬頭，看見了那個他一直在尋找的亮色。

小姑娘皺眉，把手掙脫出來，李承基下意識去抓，並且下意識用了更多的力氣防止對方逃脫。

「啪——！」歡歡給了李承基一巴掌，沉下眉眼，脆生生的斥責：「放——肆！」

李承基頭也沒偏，這樣的力氣，與那群看守他的人將他的胳膊掐住捆起來，用繩子拖着，從屋內拖到院子裏，拖來拖去，皮肉摩擦在地上，帶來的疼痛相比，這樣的感觸甚至稱不上疼痛。

而且，李承基歪頭，眼也不眨的看着面前的人，玉雪可愛的小姑娘，板著臉，儘力擺出一副嚴肅威嚴的樣子，頭上的兔毛絨球球在寒風中顫巍巍的抖動，眼睛因為怒火變得更黑更亮，如同黑色的太陽，一瞬間竟教人不敢直視。

像個嫩生生，充滿活力的小糰子。

李承基遺憾的感覺到，對方留下的疼痛沒有伴隨會流血的傷口，小糰子這樣好看，聲音這樣好聽，就是不會打人。

她不會打人，李承基確認了這一點，應該是從來沒親自動過手，剛剛那樣的打法，會讓手心很疼，而且她的手這樣小這樣嫩。

打完之後，歡歡的手心瞬間紅了一片，火辣辣的疼，好似被先生打了手板子。

小糰子眼眶疼的發紅，葡萄似的眼睛蒙上一層水霧，跟水洗過一樣，鼻尖也染上一點紅，小幅度吸了吸鼻子，生生忍下，端着成熟沉穩的樣子，不願意在對方面前落下眼淚。

可是這樣看起來更可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