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八卦掌
形勢一觸即發,身着重甲手持長棍,文搏行走兩步渾如無片羽加身,靈活輕盈一如之前。
隔着不近距離,翁師傅卻已經溜到了陳識那邊,他憑着跟耿良辰交過手的交情,正要搭上話。
可背後卻聽見接二連三的炸響,好似鞭炮齊鳴讓人嚇了一跳。
翁師傅趕忙回頭,卻發現文搏好像憑空長了兩寸,從他藏身於甲胄的軀體裏傳來“咔咔”響動。
從尾椎到脊椎、雙肩、雙臂,文搏活動軀幹發出了驚人聲響。
這般動靜落在一眾武人眼中無不震驚,更有沒見識的低呼到:“筋骨齊鳴,虎豹雷音!這是橫練功夫到了極處!”
“放屁!他這是熱身活動開手腳罷了。我也能!”耿良辰頭一個不服,把手一甩,果然各處關節如文搏一般炸響。
“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陳識惱怒的回頭橫了耿良辰一眼,好好的高手對決場景就被這個傻徒弟破壞了。
陳識不同於耿良辰這小子口裏沒遮攔,他雖然知道文搏這關節發出聲響不算什麼驚人本事,可這說明了一件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的事情。
意味着文搏之前在紫竹林一路殺穿一條街,對他來說運動量還不足以徹底暖身,還需要臨戰之時方才徹底活動開關節!
這個發現陳識藏在心裏,不會說出去,因為他知道自己算是除了場上兩人外最強之人,自己的一舉一動很有可能影響的生死相搏兩人的心態。
生死當中,一分一毫的得失都會帶來巨大的變化,所以陳識默然。
至於文搏與鄭山傲,兩人對峙之間繞着中心走過兩步,鄭山傲將雙刀在手中舞了個刀花,若不是看他臉上皺紋與鬍鬚,誰都猜不出這個鎧甲底下健壯的體魄居然屬於一個年近六十的老人。
“請!”鄭山傲根本不主動進攻,自從林希文死在他手下后,他的氣勢除了一開始有一絲蒼涼悲壯泄露外再無其他動靜,如果閉上眼睛文搏都懷疑眼前是否還有個人與他廝殺。
於是文搏將棍斜指天空,棍尾在胸前,整根棍子倒有大半朝着天上。
這莫名其妙的一招卻看得周圍眾人臉色驟變,近的幾人甚至忍不住紛紛倒退。
無他,從文搏這招“高搭袖”一出,他們就感受到了切身的威脅,甚至覺得下一刻文搏這一棍就會變成從天而降的斧鉞劈到他們腦門上,所以不由自主的後退了。
唯獨直面此招的鄭山傲屹立不動,只是手中雙刀變成一手正握一手反握,使了個陰陽把的怪異姿勢應對文搏變招。
眼見鄭山傲在威逼之下依然冷靜,手裏的姿勢分明在警告文搏——我已經準備好等你一棍落下就以反握刀別開杆子,轉身一刀進了內圍就已正握刀削你的手。
文搏讀懂了鄭山傲的意思,招式一變,化成中平槍,守住自己中線後腳步交替連進兩步,要靠着長兵的長度優勢逼迫鄭山傲做出應對。
而鄭山傲還是不動,手中刀全變成正手刀,一刀斜指地下,另一刀護住面門。
文搏又懂了,這是告訴他一旦你中平槍刺過來我就會用前手刀壓下你的棍身,跳步進你槍圍,後手刀再斬你持棍的手。
所以文搏姿勢又變。
他們這般較量落在耿良辰眼裏就已經如聞天書,摸着腦袋看向他師父陳識,問道:“他們隔這跳舞呢?咋還不動手。”
“試探着呢,文師傅剛學棍法用不純屬,多數靠的還是槍招,可他的槍招用兩米長的棍子施展起來不對路數,很多招數光是距離就用不出去。而鄭龍頭需要通過招式變化熟悉文師傅的習慣和招數,這是老一派高手的智慧,學着點!”陳識不客氣的教訓徒弟,翁師傅也連連點頭。
“那他們什麼時候會真交手?難不成摸不到破綻就一直比劃?”耿良辰把自己放到其中一位去思考,覺得這樣下去只怕打到天荒地老都不會動真格。
陳識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他一眼,說道:“快了!沒有誰能一直沒破綻,更別說……”
陳識話都沒說完,卻見鄭山傲將護住面門的那柄刀輕微轉動,恰好反射了樓上燈光,本就有幾分陰暗的巷子裏文搏視線早就適應了環境,一時不察被一道亮光直直的照在了文搏臉上。
這下小動作來得極為狡詐,趁着文搏和他隔空演武之際直接晃花了文搏雙眼。
一見得勢,鄭山傲想也不想揉身而上,手執雙刀如蝴蝶蹁躚撞入文搏槍圍當中,便要一舉建功!
“卑鄙啊!”翁師傅恨恨的把手一錘,不料對面的謝館主滿臉怒容的看向他這邊,於是翁師傅趕忙改口:“高明啊!”
不說翁師傅如何評價,鄭山傲一招得勢不饒人,當先就衝進文搏槍圍當中,所謂一寸長一寸強。可這強弱變化也不是一直如此,一旦長兵讓短兵殺進內圍就局勢斗轉,立馬落入下風。
此時局面正是如此,鄭山傲身披重甲,可是一步衝擊起來快若奔馬,幾乎是文搏眯眼瞬間就不見了對手蹤影,再一睜開眼就是明晃晃的一把長刀橫空而來,直撲面門殺到!
文搏不慌不忙,嘴角掛起一絲笑意,手裏棍子居然就此鬆開!
這般變化別說外頭觀望的各家武館拳師,就連鄭山傲都心頭一驚,不知為何會如此。
馬上,他就明白了文搏所想。
只見文搏把手一撐,藉助雙臂上的鐵臂手當做盾牌一般防禦,雙刀斬來“砰”的一聲悶響打得文搏胳膊劇烈晃動,可即便如此他依然硬撐住防禦架勢,靠着兩手擋住了雙刀!
緊接着文搏飛起一腳如同重鎚擂鼓,狠狠踹在鄭龍頭空門大開的胸口將他踢得倒飛而出。
遭此一擊哪怕是鄭山傲渾身着甲也不敢立定承受,腳下急退試圖用後撤消去力道。
不料因為兩人繞圈之後位置變化,鄭山傲也低估了文搏這一腳的威力,兩步之後背後直覺一硬,心中便道不好。
為何?
巷子狹窄,鄭山傲退了兩步就撞到背後關了板子的一家藥鋪,靠着藥鋪本身不算大事,可對於交手兩人來說背後沒了轉圜空間那就是大忌!
高手過招不會放過分毫機會,文搏抄起尚未落下的棗木杆子,把手中棍子一抖,堅硬如鐵的棍身頓時搖擺不定化作毒蛇上下翻騰,或上或下讓人不知他這一棍奔着何處要害而去。
正所謂扎為槍法首,扎陰又扎頭。
文搏棍做槍扎威勢驚人,近身之下反而取得優勢后猛若驚龍,一棍化作數條虛影而來就要正中靶心!
鄭山傲不料文搏會用鐵臂手擋住雙刀后還沒脫力,大意之下倒退不及胸中就要再挨一棍,情急之下他哪敢背靠着門面用血肉之軀挨上一槍?那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管從字面意思上還是內里含義。
因此鄭龍頭腳下一滑,雙腳朝向兩邊同時手裏雙刀交叉橫向上格擋,居然劈了個一字馬將身形矮上三尺。
於是文搏一棍扎過去毫不留手,“嘭!”的一聲把鄭山傲背後的藥店門面打出一個大洞。
這一槍落在大家眼裏,都是直道兇險。反倒是陳識輕輕搖頭有些不虞,翁師傅十分懂味的捧哏問道:“不知陳師傅何故搖頭?”
“文師傅功夫好是好,可這槍棒還是得歲月熬出來才有分寸,本來這一下不該打穿門面木板,力發隨心才是真諦。”
陳識說的沒錯,文搏從面板上來說槍術熟練度也就不到70%,哪怕之前戰鬥中有所提升也不可能達到傳說中打中玻璃上的蒼蠅不傷玻璃的境界,
所以他換了個自己最擅長的辦法。
對於鄭山傲來說,他接下來見到的一切都有點顛覆他對於武學的認知。
本來文搏棗木杆打進在木板裏頭,鄭山傲將雙刀一格正好卡住對手的兵器,一下就把優勢劣勢翻轉回來。那曾想他將雙刀一格,就察覺到力氣不對。
這文搏竟然都不收棍發力,靠着兩膀較勁直接往下一掃!
“咔!”
雙刀刀背緊緊貼在鄭龍頭肩膀上,背後的木板被文搏巨力之下打得稀碎,如同一塊泡沫板一樣不堪一擊。
這般局面別說鄭山傲,就連陳識都目瞪口呆,他知道文搏力氣非凡,但沒想到力氣到了這種程度,算得上一力降十會了。
佔得優勢文搏更不留手,棗木杆壓住鄭山傲和他的雙刀,單腳站穩飛起又是一腳。
知道了文搏力氣驚人的鄭龍頭哪裏會硬撼此招,身子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鰍,手裏雙刀一轉卸去棗木杆給他的壓力,雙腿做了個托馬斯迴旋般的動作,脊背着地接連兩腳盪開文搏踢來一擊。
文搏也沒想到鄭山傲腿上功夫如此勁道,這也怪文搏對於傳統武學的歷史了解不夠深,八卦掌這一派說是掌法,其實倒有大半功夫在腿上,正是靠着極為紮實的步法腿功才能遊走如魚滑不留手。
再說文搏一腳不中也不氣餒,高起一腳從上劈下,這一招還未落下,鄭龍頭就知道得溜,雙手一撐整個人貼着地面滑出去老遠。
“砰!”藥鋪門面就遭了殃,文搏一腳沒劈中,鄭山傲能開溜,把原地不能逃跑的木板門面砸了個稀碎。
灰塵瀰漫間文搏緊跟而上,棍如狂龍越打越凶。
僅是如此鄭龍頭還能抵擋,可文搏仗着兩人披甲,尋常刀劍攻勢很難破甲的優勢,時不時硬接不太重的一刀后拳腳相加,打得周圍廊柱、門面、鄭龍頭灰頭土臉。
兩人交手間文搏步步緊逼,又一次將鄭山傲打得背靠廊柱無法後退。
趁此良機,文搏一棍橫掃直落鄭山傲腳面,鄭龍頭單刀下指正要攔住卻不想這是虛招,文搏棍到半路化作毒蛇暴起點向他面門。
沒奈何之下鄭龍頭身子一斜竄進廊柱後頭,文搏近乎本能的將手裏棗木杆子挑起再扎,沒料到鄭龍頭故意如此。
原來鄭山傲早就設計多時把文搏引入此地,趁文搏一棍不中后藉助廊柱和自己雙刀形成一個省力槓桿,卡住文搏手裏兵器。
此招果然得逞,讓文搏不免為之一愣。
生死相搏哪容得分心,文搏略有遲滯別人看不出來,鄭山傲期待已久,一眼覷得機會把刀朝身後一使勁,逼的文搏要不卸掉兵器要不跟他角力。
文搏如何願意就此撒手,這正落入鄭山傲陷阱。他裝作兩人角力,把文搏騙出力道之後反而揉身直入,順着文搏棍身貼近,又是一招蝴蝶穿花將雙刀舞成旋風,直撲文搏持棍雙手。
面對雙刀文搏不敢鬆手格擋,他毫不懷疑鄭山傲吃一塹長一智後會直接斬他無護具的手掌手腕,所以文搏抽出棗木杆子發現自己來不及後撤。將牙一咬險之又險的對着廊柱就是一腳,整個人藉助反蹬之力退出兩步,身子一矮使了個低四平勢躲過砍向雙手的刀鋒,沒想到鄭山傲也是虛招,身子一轉就從文搏身前晃過,重新衝到了文搏身側,盡顯八卦掌“游身”之奧妙。
一時不察文搏心中疾呼不妙,果不其然鄭山傲把腳往文搏腳踝一掃,一邊刀子別住文搏棗木杆反手角力,另一手卻順着文搏腰間就是一刀!
“金鉤掛環!”這次大夥幾乎是同時道出了名堂,正是紫竹林酒店裏林希文用過的招數,可在鄭山傲使來猶如羚羊掛角根本沒有一絲匠氣。
同樣的,文搏下盤穩固擋得住林希文掃腿,但是面對鄭山傲幾十年功力外加順勢而為的一腳依然難以維持腳步,不得已間腳下趔趄就要倒地,同時腰間哪怕隔着甲胄同樣一陣劇痛襲來。
“八卦掌,單掌是單刀,雙掌,就是雙刀!”鄭山傲此時喘勻過氣來,道出了功夫精要。
原來林希文所用八卦掌在文搏看來精巧有餘力道不足並非是他本事不濟,而是這門功夫從一開始創下就有這份弱點。
不是這門功夫不好,而是它本身創造者是宮裏的刑餘之人,哪怕天賦非凡也難以解決天生的弊端,於是別出心裁從輕靈處着手,正如鄭山傲用出來一般,即使他年紀老邁身體遠不如文搏強健依然靠着步法優勢搶到文搏弱側。
而且一旦手持刀兵,那攻擊力不足的問題也得到了解決,再沒力氣的公公拿着雙刀斬人也是一刀之下眾生平等。
“老狐狸。”文搏踉蹌幾步笑着喘氣,腰間中刀沒能破開他的甲胄,但是文搏依然清晰地感受到腰間劇痛,毫無疑問這一下至少打青了他一大塊肌肉,甲胄也應該受了損傷,再這樣來一次只怕真要腸穿肚爛。
這一回合交手造成的後果就是文搏腰間發力有些不暢,這對於槍棍功夫來說是大忌,一旦腰馬不能合一,再好的棍法槍法都要大打折扣。
可文搏劣勢之下氣勢愈發高漲,不但不稍事休息,反而棍頭抖動渾如無事一樣再次出手。
這次出手文搏不再保留,高舉高打從上而下,藉助身高臂長的優勢放空中門從上一槍斜着刺向鄭山傲。
這一招正是戰場槍法,行伍之中同袍結陣而戰,分為數列以對敵,其中就有第二排高舉大槍從上往下扎的槍術,文搏此招使了出來當真有戰場上一去不回的慷慨悲歌之意。
鄭山傲不等這棍扎出就察覺到腦門頂端一陣寒意,他知道這是生死之間本能給他的提示,一旦讓文搏打中腦袋,就算他精鐵打造的頭盔裏頭還有軟墊內襯也是無用,立馬就會讓他腦漿化作一湯豆腐腦,當場橫死。
然而鄭山傲依舊不看頭頂三尺外的如龍重棍,一反常態的雙刀下指腳步疾進,硬要衝進文搏內圍。
這一下兩人竟是針鋒相對,都放棄了防禦想一招定勝負!
看不透鄭山傲的想法,翁師傅一眼看懂了文搏槍術的兇險,心中不由大急道:“他們真要分生死啊!這一槍不躲肯定死了!”
旁邊陳識雙眼炯炯有神,看都不看翁師傅,嘴裏念叨:“都說了既分生死也決高下,不是玩笑,但是我知道,這下分不出生死!”
隨着陳識話語,文搏一槍紮下,即使隔着好遠眾人都能察覺其中煞氣凶意如撲面而來。
可鄭山傲不聞不問,在這時雙眼一抬看向文搏,卻見手裏一刀疾射而出,正朝文搏臉上飛來!
“撒手鐧!”不知誰想到了這名字,雖然鄭山傲用的是刀,其中意味一般無二。
局勢頓時明了,文搏不躲臉上中刀這距離肯定會死,一旦躲閃那棍子扎不下去或者偏了就會被鄭山傲衝進內圍靠着另一刀殺敗。
別說兩人身着重甲就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任彼此攻擊,之前兩人一觸即走沒能造成重大傷害,一旦貼身纏鬥鄭山傲就能找到盔甲的漏洞一刀搠進去當下解決文搏。
“哎,他退了!”謝館主一聲嘆息,但是語氣里有着淡淡喜悅。
因為文搏生死之間竟然棍子一豎,用棍尾格下了脫手刀。
於是他錯失了能擊碎鄭山傲腦袋的機會。
對手也沒給他機會,手持單刀衝進了文搏懷中。
一手按住文搏布面甲胸前的對襟,一手執刀靠近腰間,這是鄭山傲通過自己對甲胄的熟悉試圖找到文搏盔甲的縫隙,等待文搏的將是致命一刀。
所有人都以為結局已定,鄒容臉色蒼白差點就坐倒在地,強撐着不忍扭過腦袋,耳邊陡然響起一聲巨響。
文搏雙手平端棗木杆靠着一雙長臂橫在鄭山傲背後,把手一收狠狠將鄭山傲攬入懷中。
鄭山傲根本沒想着這一招,他一隻手都已經扯進文搏布面甲的對襟裏頭正要出刀,卻被一棍打在後腦整個人暈暈乎乎撞進文搏懷裏。
藉此機會文搏將攬入懷中的鄭龍頭當場鎖住,把腰往後一彎,一個鐵板橋姿勢抱住鄭山傲直直的倒栽砸進背後的廊柱之上。
可憐的廊柱之前就被文搏大力一腳蹬在上頭,這下又被兩個人發力衝撞,哪還能支撐不倒?
於是煙塵瀰漫間巨大的響聲轟鳴在眾人耳中,本就破舊的木廊柱徹底倒塌,連帶着支撐起上面的半間閣樓也因此垮塌,將生死相搏的兩人掩埋在了廢墟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