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劍下留人

世界忽然安靜了，夏彌獃獃地看着盧楠緩緩拔劍。沒有武器出鞘的金屬交鳴，沒有照亮身周的光效，甚至沒有色彩。所有的元素都自發閉退，就好像覺得自己不夠格和它存在於在一個世界一樣。

圍繞着夏彌的那層光環顫抖着，發出恐懼的哀鳴。它正在崩裂，像電腦屏幕上被刪除的字體一樣逐步消失。

夏彌想要後退，是的，不用對抗。逃走，這一刻她的腦海里只有這一個想法。

一股莫名的心悸忽然出現，就像面前出現了一堵牆，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再睜眼時，盧楠就在站在她的面前。

衝上來了？什麼時候？她惶恐的抬起手想要阻擋，不知道對方想要用什麼樣的方式進攻，但抵擋總歸是沒錯的。

想是這麼想的，但她的手非但沒有抬起，反而是垂下去了。它們顫抖着緩緩向下，觸碰着遍佈裂痕的地面。雙腿也在顫抖着彎曲，讓被鱗片保護的膝蓋跪伏在地上。

啊，原來不是他衝上來了，是這幅身體，自己走到他的面前了。夏彌後知後覺一般啊了一聲，腦袋垂在了地上，呈五體投地的姿勢。

她的這幅龍之軀臣服了，臣服於那把劍了。

它恐懼着，害怕着，憤懣着，卻自發的跪在了它的面前。就像一名戰果赫赫地大將軍被自己一支效忠的主人賜死一樣，憤怒，卻無法反抗。

盧楠微微抬手，將鹿盧前遞。夏彌不受控制的挺起上半身，抓住鹿盧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這是鹿盧劍的規則，作為只存在於古籍里的一柄劍，它沒有其它名劍那般有名，甚至都不在十大名劍之列。

漫長的歷史裏它只做過兩件事，第一件是被當時主人拿着打傷了一名刺客，用於自衛。第二件是被主人遞與一名赫赫有名的將軍，用於賜死。

鋒銳緊貼皮膚，夏彌脖子處的鱗片迅速變軟后掉落，露出瑩白如玉的肌膚。鹿盧觸碰着那肌膚，冰涼的觸感后閃出的，是烏黑的血。

抽泣聲忽然響了起來，盧楠靜靜地看着她的臉，在那雙璀璨的黃金瞳里看到了一滴淚水。

不甘，悔恨，痛苦，還有一絲遺憾。

她在怕死，盧楠很快就明白了。這是正常的現象，只要是有智慧的生物，都會珍重自己的生命。不只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其他的一些重要的東西。

親情、友情、愛情、種種一切美好的，都能成為怕死的理由。

只是她如此怕死，大概是為了什麼呢？盧楠想起了那個擁有渡鴉的女人，她其實也是怕死的，因為她太愛自己的孩子了。

這條龍也有愛的人嗎？或者說不是人，她也有愛的龍嗎？

不管怎麼樣，將她引渡后就能看到了，如果是龍的話，或許能從她的記憶里找到對方的位置，如果不遠的話，盧楠希望能在面對路明非之前找到它。

盧楠收回思緒，鹿盧已經沒入夏彌脖頸一半了，她的身軀劇烈抖動着，但還是堅定不移的繼續前行。

很快她就要死了

砰——！

「劍下留人！」

封閉了出站大廳的碎石們忽然炸開了，遠處傳來一聲呼喊，焦急無比，甚至還有一絲破音。

夏彌的動作停了下來，就好像有一隻手將它拖住了。

盧楠眉頭一皺，迅速行動起來，一把拍開夏彌握住鹿盧劍柄的右手，抓住鹿盧死死全力下推，試圖閘下夏彌的腦袋。

一個黑色的影子瞬間暴起，直勾勾的沖了過來，快得像一道閃電。

盧楠下意識地後退。

但對方的目的卻不是他。

一雙發黃的白鞋在眼前一閃而過，鞋面的黑色勾號像是小人女干詐的笑。夏彌悶哼一聲被整個踹飛，撲通撲通在地面上砸出好幾個大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時間緊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那人撓着自己的腦袋，對着夏彌一個勁的點頭哈腰。

這是一個大概十六七歲的男孩，黑髮黑瞳，面容清秀。微微下垂的眼角完成了月牙，隱約可以在月牙里讀到一絲散漫的味道。

他就像一條泥鰍，獃獃的，懶懶的，給人一種他會一輩子躺在泥里的感覺。

「路明非？？！！」夏彌從深坑裏爬起來，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的同時看向男孩，神色里滿是不可思議。

「沒錯啊師妹，是你最可愛的明非學長啦。」路明非嘿嘿地笑着。

「你，你為什麼能把我救下來？」夏彌疑惑。

「我為什麼不可以？」路明非也疑惑。

你只是個普通人啊？不對，你本該是個普通人啊！一天到晚跟在楚子航身後的普通人啊！

夏彌這麼想着，卻又說不出口。因為就是這麼一個普通人，剛剛從那個危險的傢伙手底下把自己救出來了。

扮豬吃老虎？夏彌下意識的想到了這個最近才火起來的網絡詞彙。

聽說那是一種小說流派，主角身懷強大的實力但常常裝作一副很弱的樣子，然後在反派欺負妹子的時候竄出來英雄救美，然後把妹子收為後宮。用強烈的落差給予讀者「裝逼成功」的爽感。

想到這，夏彌下意識的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難不成這個傢伙在打我的主意？

「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但總覺得你在想一件很失禮的事情。」路明非挑了挑眉，總感覺自己被鄙視了。

「我和你走不到一起的。」

「？？？」

「…」

盧楠沉默着站在原地，手上握着鹿盧劍，心裏升起一陣荒謬的感覺。

他當然知道這個突然到來的男孩就是自己此行的目標，並且做好了隨時出手的準備。

因為那副模樣他已經看了十幾年了，甚至是上面的紋路都清晰記得。

但路明非忽然就和夏彌聊起天來了，話題展開的方式過於離譜，不看場合不看情況。

就好像你吃着一盤色香味俱全的飯菜，突然餐桌上有個二百五神情嚴肅地咳嗽了幾聲。你以為他要說什麼嚴肅的事情，他卻突然說：「我去拉個稀。」

「總之就是這樣」路明非忽然說。

哪樣？盧楠下意識看向他，要開打了嗎？還是要拉稀了？

「朋友，可能是我師妹得罪了你，但請你給我個面子，放過她吧！」

「…」

要殺的人讓自己給個面子放過另一個要殺的目標。

離譜的開展讓盧楠深吸了一口氣。

不行，不能理解這個二百五的思維，直接動手吧。他現在已經懷疑這是個假貨了。

再聊下去，殺意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