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山

不見山

秦清平盤坐在馬車中,手中捻着一串佛珠,擋開車簾,望着漫天的大雪,輕聲道:「這北境邊疆之地,倒還真是有些冷的刺骨了。」

在前趕車的馬夫迅速接道:「是屬下考慮不周了,請公公責罰。」

「這不關你的事,新皇登基,突然下旨要屠盡十八家,便是禁軍都被派出參與屠殺,連我也被新皇秘密派出,誰又能想到方子車能一路逃到思南城,來不及準備厚衣棉被也是情理之中,就是不知……」說著,秦清平沉默了,雙目望着北邊隱隱可見的巨大山脈,而後自嘲一笑,搖了搖頭:「不太可能。」

茫茫大地,南有李氏,掃八荒六合,建國,號南,世人稱南朝,南北相隔有一道天然屏障,橫跨東西的巨山,連綿不絕。自南而來見此山便知達北地,不見此山不算北,由此,此山得名不見山。

北部苦寒之地,無數游牧民族以獵為生,各部勢單力薄,為提防南朝大舉進攻北境,因此聯邦結盟,統稱北域。

此時,茫茫雪域中,大雪已堆積至齊腰深,一片銀白中,若是站在雲端或許能看見,一個細小的黑點在雪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尾巴,直朝着那不見山而去。

不見山山腳下,一座木頭搭建的塔台上,一人身披鐵鎧,頭戴裘帽,胸前赫然一顆狼頭雕刻,栩栩如生。

「入冬了這看防的活兒倒是難熬了些。」說著提起放在一旁火堆上烤着的酒壺,一口熱酒入喉,朝着遠處一瞧,當時眉頭一皺,提起一隻獸皮鼓,三下輕擊一下重擊,聲音遠遠回蕩在雪域高原之間。

鼓聲畢,當時數匹高頭大馬也不知從山間的何處出現,齊齊向著那雪原中蹣跚的黑點狂奔。

「來人止步!已入隆冬,南朝客商不得入北域!」

數匹大馬并行停在距離那男子兩丈外,一道大馬行至前列,馬兒通體漆黑如墨,唯獨四隻馬蹄,如雪般白。

馬上人一眼便認得出是女兒身,眉目清秀,長發束起,一身鋼鎧鎖甲嘩嘩作響,身披貂裘袍,眉目間滿是英氣與肅殺,兩頰被冬風卷的有些發紅,仔細打量着眼前衣衫襤褸的男子。

那男子在漫天的雪點中漸漸露出身形,此人着單衣,頭髮披散,雙瞳污黃帶着血絲,那嘴唇被凍的滿是裂口。懷中抱着一個綉着金線的襁褓,此時襁褓中嬰孩的鼻尖被凍得發紅,也不啼哭,與這茫茫雪原的風雪嘶吼格格不入。

來人儘管虛弱,卻還是提足了中氣:「來人自南朝京城,應十八家丘家家主之命,攜芊鳶公主嫡長子至北域!」

此言一出,那白蹄黑馬上的女子眉目一凝:「當真?」

「當真!」

二字說罷,那男子忽的一口鮮血噴出,落在雪地上,頓時蒸騰出霧氣來,男子將嬰孩舉過頭頂,而後竟直挺挺的倒在了雪地之中,沒了氣息,可雙臂如鐵,堅堅實實拖住嬰孩。

女子見此輕使個眼神,身側一人當即上前接過嬰孩遞到女子手中。

女子瞧着雪地中的屍身喃喃道:「千里託孤,難為你這般忠義,我身上這身甲胄難為忠士立碑篆銘,然於我個人,送先生好走!」

說罷女子一手拖住嬰孩,一手去下馬鞍上的一隻酒壺,洋洋洒洒潑在男子屍身前的雪地中。

恰此時,那嬰孩忽而啼哭起來,直至大雪漫過屍身,天地間再不剩關於此人的一點痕迹。

女子蹙眉瞧着漫天的風雪,自南朝京城而來託孤的男子,此事背後的恩恩怨怨不必多言,以她的身份和見識也清楚此事並不簡單。

女子瞧了一眼懷中嬰孩,將雙手搓暖伸進襁褓之中摸索一番,並未發現什麼信物字條,嘆氣輕聲道:「既你我有緣,我也不管你是不是芊鳶公主的孩子,也不管你身上背着什麼宿命,把你養大,也算是對這般忠義之士的一番慰藉吧,你自南而來,該是客人,你有你的宿命,往後茫茫道路,少不了苦難,願你苛於己,折中,從此你便叫南苛罷。」

「回營!」

女子大喝一聲,數匹大馬啼鳴着,調轉馬頭直朝着不見山而去。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一十二載歲月,南朝新皇登基十二年,風調雨順,不興土木,不操兵戈,百姓安居樂業,號天慶十二年,也少有人再記得十二年前驚動天下的十八家屠門大案。

北域三月,正是冬去春來,山間積雪消融,只留下些許殘雪堆積在樹蔭細草間。

「再快!」日光下,一片草場上教頭背身跨馬高喊着。

身後十數個孩童加緊揮着馬鞭,用力抽打着胯下比他們身形明顯大上一圈的大馬。

一群大馬身後,一個孩子明顯格格不入,身材比起其他孩子明顯矮小一圈,手中馬鞭也始終不忍狠狠抽打馬匹,那大馬似也是通人性,也是出工不出力,在一群孩童身後淺淺跟着。

「南苛!你到底在幹什麼?跟上來!」

教頭兩條眉毛一豎,遠遠那身材矮小的孩子聞言面露難色:「可是教頭……」

未等話說完,那教頭手中短鞭已然脫手而出,似是月牙般的軌跡,直朝着那大馬屁股打去,只聽大馬嘶鳴一聲,當即加快了馬蹄,速度之快險些將背上的孩子甩下去。

「此時對畜生都心軟一分,日後上了戰場你是否還要對敵人留情?若是如此,老子現在先抽死你再說!免得你害死同袍,去了陰曹地府還要怪老子教的不好!」

南苛雙手緊抱着大馬的脖子,也不敢再多言語。

南苛身前幾個人高馬大的孩子轉身瞧着他,紛紛笑道:「哈哈,小南苛,回頭叫養馬的劉老給你換匹剛生下來的小馬駒吧,這大馬你騎着別在給自己摔下來磕破了頭!哈哈哈。」

那教頭聞言,臉上橫肉一抖,連帶着長鬍子都是一震:「律己!你在多話,我就當你是早上吃撐了,午飯就不要再吃了!」

那被喚作律己的孩子嘴角一撇,悶頭揮鞭喝上一聲「駕!」也不敢再吭聲。

北域土地遼闊,卻不適生產,百姓以遊獵為生,孩童自會走路,便要開始學習射御之術,故而民風彪悍,以強為尊,孩童自八歲開始便入營習武,營房位於北域十七部最大的部落金烏部內,白日射騎、習拳腳功夫,夜裏紮營房而睡,雖沒有軍隊般嚴謹的紀律,可也足夠這群孩子磨鍊意志,激發血氣。

日頭高懸,乍暖還寒時候,烈日卻是已然不給面子,苦曬着。

校場上唯有南苛一人,着粗布麻衣,小臉通紅,扎着馬步,汗珠從小絨帽子裏一點一點順着臉頰滑落,鼻尖嗅着,瞧着不遠的飯堂,咽了咽口水,紮實了下腳步,像是賭氣般撇了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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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劍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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