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這日鍾黎異常老實,乖乖吃了飯,飯後甚至主動提醒陳嫂,她該吃藥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對她了解十二分深入透徹的孟迎對此滿腹狐疑。
「你今天為什麼這麼乖?是不是又在憋什麼壞屁?」
「幹嘛這樣講話,粗~俗~」
鍾黎顯然心情非常不錯,笑得非常甜美,還把陳嫂剛剛剝好的橘子遞給她:「因為這麼乖的寶貝後天就可以出院了呀。」
孟迎感動地接過來,一口塞了半個,被酸得五官當場出走。
「哇……咦……呃……你爺爺奶奶同意了?」
「嗯哼。醫生都說我可以出院了,再不出院我都要在這裏紮根發芽了。」
「那你出院是打算……」
酸橘子的回味持久,孟迎表情有點難以自控,活像現實版的《釜山行》。鍾黎拿起手機拍了張照。
孟迎:「——跟傅聞深回去?」
鍾黎眼睛一眨:「不然呢。」
「你爺爺奶奶也同意了?」這次孟迎的聲音有點走調。
鍾黎眼睛二眨:「不然呢。」
「我還沒和他離婚,不和他回去,去哪?」鍾黎不解。
孟迎無言以對。
按照鍾黎的理論,這簡直再合理不過。但她以為二老會想方設法阻止,難道真的要讓傅聞深把鍾黎帶回家?
「外面可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小妖精呢。我每在醫院多住一天,那個小妖精成功上位的機會就多一點,傅聞深把財產轉移出去的危險就多一分。再住下去,家都要被人偷了。」
鍾黎說得一臉嚴肅:「人沒了事小,財產可不能便宜了那個小妖精!」
孟迎懷着最後一點點徒勞的希望,謹小慎微地問了一句:「你打算出去做什麼?」
鍾黎微笑:「當然是先把外面的小野花拔乾淨,再和渣男離婚分家產啊。」
其實鍾黎的憤慨,並不在於失去了一個男人。
畢竟女人沒有男人,就像魚沒有自行車,那真是一點影響都沒有。
倘若好聚好散,她很樂意給彼此一個體面的結束。
既然傅聞深另有所愛,而她也不稀罕一個心有所屬的男人,賜他自由,大方祝福他們也OK的。她鍾黎還缺一個男人嗎?
但你給我整替身這套,本靚女就不能忍了。
想雙宿雙飛是吧?
那我就讓你瞧瞧什麼叫棒打野鴛鴦。
想讓我凈身出戶?
那姑奶奶再教你一個成語,叫做:人財兩失。
孟迎心情複雜地搓了把臉。
這誰敢放你出院啊。
-
鍾宅。
二老坐在客廳,鍾爺爺神情肅沉,眉心深擰:「你怎麼答應讓她出院了。」
「那你說怎麼辦?」鍾奶奶嘆了口氣,「這孩子天天鬧着想出院,總不能一直把她困在醫院裏。」
「她現在這種情況,怎麼能出院。外面的世界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樣,處處都是問題,要是讓她受了刺激怎麼辦?」
「你以為我不擔心嗎。」鍾奶奶道:「你孫女的脾性,你還不知道嗎,天天纏着我撒嬌,我可是遭不住了。不然你自己去跟她說。」
這個寶貝孫女多能撒嬌纏人,鍾爺爺還能不知道嗎。
捨不得打,捨不得罵,捨不得說一句重話。
她那雙眼睛巴巴地望着你,真是恨不得上天把星星摘下來給她。
別說妻子,他也遭不住。
鍾奶奶慢條斯理道:「黃主任不是說了,要順其自然。」
「順其自然。」鍾爺爺冷哼:「她現在可是對那些事情深信不疑,天天把聞深當丈夫,你讓她出院,她要是想跟聞深回去,你還打算真讓聞深把她帶走不成?」
「阿黎要出院了?」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兩人一頓,齊齊轉頭看向大門。
秦妍風塵僕僕地進門,行李箱被小步上前的傭人接走。
悉尼去世的那位是秦妍幼時一起長大的摯友,幾個月前突然染上重病,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搶救多日終究是無力回天。
留下一對兒女,最大的才十五歲;還有一個為了情人鬼迷心竅、巴不得妻子趕快死了好另娶的丈夫,連喪禮都是她這個外人來操辦。
家務事最是繁瑣,這對夫妻又是年少相愛,婚後一起打拚,財產的問題錯綜複雜難以釐清,簡直一堆爛攤子。
她父母雙故,沒有一個可靠的人能護住孩子,秦妍是她唯一能託付的人。
這段時間她操勞奔波,忙於與律師、保險公司、以及心懷不軌的男人周旋,又掛心千里之外家裏突然失憶的女兒,整個人心力交瘁。
從悉尼回來轉機,十幾個小時的路程,她眉間儘是疲態。
「妍妍回來了。」鍾奶奶放下茶杯,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臉:「這趟累壞了吧。吃飯了沒?廚房給你備了吃的。」
秦妍搖頭:「我沒胃口。爸,媽,這陣子辛苦你們照看阿黎了。」
「自家人客氣什麼。」鍾奶奶摸到她手臂便蹙眉:「怎麼瘦成這樣了?你跟阿黎一樣嘴挑,不愛吃飛機餐,肯定沒吃飯呢。」
說著不顧秦妍的拒絕,自顧自安排:「廚房還煨着雞湯呢,我讓他們給你煮碗面墊墊肚子。」
秦妍拗不過,被盯着吃了半碗面。
鍾奶奶讓她先休息一下,她着急去看女兒,換了身衣服便又匆匆出門。
時間已過十點,鍾黎正在看書催眠,手伸在床邊,陳嫂給她修剪指甲。
書攤開夾在支架上,角度剛好適合她在床上躺着看。
秦妍進來時,她正看得熱淚盈眶:「我竟然在一本推理小說里看到了愛情,嗚嗚太感人了。」
「這麼感動,待會兒可就睡不着了。」
聽見聲音,鍾黎感動的眼淚一停,從書後面探出腦袋。
站在門口的女人穿着款式簡約的米色及膝連衣裙,腰上系棕色細帶,體態極好,氣質優雅。
臉上未施粉黛,五官清麗,也依稀可見美艷風情。
總之,與鍾黎想像中勤勞樸實的中年婦女形象,大相逕庭。
這明明是個雍容端莊的貴婦人。
「媽媽!」鍾黎驚喜地坐起來,儘管失憶,看到秦妍那一剎,心裏油然而生的熟悉感和親昵感彷彿是身體的本能。
她迫不及待伸出手臂:「你總算回來了,我想死你了。」
秦妍看到她腿上的石膏、無力垂放還未完全康復的右手,微微蹙眉。
走到床前,放下包,展開懷抱摟住她:「那是誰說讓我不用急着回來的?」
一抱住她,鍾黎的眼淚便自發地往外涌,委屈勁也一下子上來了:「你在外面打拚,我當然要假裝懂事一下嘛。」
陳嫂識趣地帶上門出去,給母女二人留下空間說話。
鍾黎抱着秦妍的腰,在她懷裏蹭了蹭臉。
鍾黎從小就有籠絡人心的本事,誰都能被她哄得暈頭轉向,事事順着她。秦妍是唯一降得住她的人,也是她犯了錯唯一會怕的人。
所以在秦妍面前,她總是會老實兩分。成年之後,已經極少這樣同秦妍撒嬌了。
秦妍由她抱着,用手指輕輕順着她的長發。
「打拚什麼,幫你小玉阿姨處理一點家務事。」
所謂的「家務事」,涉及財產遺產糾紛,要為死人爭奪利益,要和活人鬥智斗勇,可一點都不容易。
鍾黎帶着鼻音感慨萬分:「媽媽,你變堅強了,都會幫別人料理渣男了。」
「我在你眼裏很脆弱?」
鍾黎哼唧:「只是柔弱不能自理罷了。」
秦妍:「……」
鍾黎摸到她身上光滑細膩質感極佳的綢制衣料,還看到她剛剛放下的包——並不高調扎眼,很經典的黑金配色,但這牌子顯然不是一個普通家庭的消費水準。
再一瞥她手腕上清涼剔透的玻璃種,竟然還是滿綠色全翠,極品中的極品。
鍾黎想起三嬸嬸那套兩百塊的首飾,心想她媽媽可不是那種愛慕虛榮的人呀。
她仔細端詳幾眼,怎麼也不像是假貨。
鍾黎一面覺得果然這些昂貴的東西才襯得起她美麗的媽媽,一面沉痛地意識到,她勤勞樸實的媽媽竟然被資本主義腐蝕了。
她感到分外心痛:「媽媽,我會努力把傅聞深的錢撬過來養你的,但在我成功之前,奢侈的壞習慣咱們得先忍一忍。」
秦妍:「……」
秦妍的生活習慣還真算不上奢侈,她既不熱衷首飾,也不追求名牌,除了一些正式場合,平日穿衣大多隻講究舒適簡潔。
今日來回奔波,來醫院只簡單換了身衣服,並未着意打扮,連妝都沒化,首飾只戴了平常不離身的翡翠手鐲。
這鐲子是她結婚當日婆婆送的,珍貴是珍貴,對鍾家來說算不上什麼。
她不需要,當然,也並不想要傅聞深的錢來養。
顯然聽別人轉述,遠沒有當面感受來得直接。
秦妍看到女兒萬分認真且鬥志昂揚的樣子,不禁有些頭疼。
-
這兩日,鍾爺爺心情不大好。
他暗戳戳地告訴鍾黎,已經把她房間的傢具整套換了新的,是她最喜歡的設計師品牌。還在隔壁騰出一個房間,把她的衣帽間連通過去,擴建了兩倍面積。
鍾黎似乎很感興趣:「哇哦。」
鍾爺爺一看有戲,愈發努力:「你不是喜歡嫌以前的影音室太小,我把頂樓東面整個都打通,給你改成影音室怎麼樣?」
鍾黎午睡剛醒來,陳嫂正幫她拿出門散步戴的遮陽帽,鍾黎困困地坐在床邊,思索半秒:「我忘記我們家地址在哪了。」
鍾爺爺不假思索:「清河路上。」
「我們家在清河路有一套這麼大的房子?」鍾黎的一邊眉毛挑起懷疑的弧度:「爺爺,你是不是在吹牛。」
「……」
鍾爺爺鎩羽而歸,傅聞深過來時,老爺子正坐在旁邊生悶氣。
沒等他想出新的東西來吸引孫女回家,便聽見孫女坐在床上,已經迫不及待地通知她的老公。
「我明天下午出院,你記得來接我。」
「你要跟他回家?」
鍾爺爺當即就要從沙發上跳起來,被鍾奶奶及時安撫地按住。
鍾奶奶微笑着道:「聞深工作忙,明天應該沒時間吧?」
傅聞深的眼力見不知是落在公司沒帶過來,還是作為總裁高高在上慣了,不需要看別人眼色行事。
他說:「下午有個會,之後可以抽出時間。」
鍾奶奶只好轉向鍾黎,溫柔地給她講道理:「阿黎,你的手和腿都還沒好,得要人時時在旁邊照顧的。你看聞深平時工作那麼忙,早出晚歸的,還時常有應酬,要出差,照顧你也不方便。不如跟我們回家好不好,有爺爺奶奶,還有你媽媽,我們都陪着你。」
鍾黎權衡半秒:「你們可以一起過來陪我啊。」
她老公道德不多,錢倒是蠻多,但她確實也不記得傅聞深的房子到底有多大,住不住得下她一家人。
說完便問傅聞深:「我們家住得下吧?」
傅聞深看她一眼,停了停,回:「住得下。」
完美解決。
鍾奶奶:「……」
失敗x2。
二老相繼失利,只好把最後的希望投給傅聞深。
鍾黎腳上的拖鞋滑落下去,她理所當然地把右腳伸給傅聞深。
「老公,幫我穿下鞋。」
傅聞深也許氣量夠好,被如此使喚也未表現出任何不快,俯身從地上撿起那隻米白色棉質拖鞋,長指捏着鞋沿,套在她腳上。
鍾爺爺清了清嗓子:「聞深,阿黎想跟你回去,你覺得呢。」
老爺子的眼神在拚命給他暗示,隱隱施壓,只差把「馬上拒絕!」四個大字連帶感嘆號,打印成通知文件甩到他面前。
傅聞深起初幾秒的靜默,讓鍾黎從迷瞪中倏然清醒,一下子警惕起來。
這渣男肯定巴不得她別回去呢,最好永遠別出現在他面前,他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和白月光相親相愛,如膠似漆。
鍾黎兩隻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傅聞深,一邊抬起右腳,摘掉那隻拖鞋。
大有這個渣男敢說一個不字,就拍他臉上的意思。
整個病房最有眼力見的陳嫂站在牆邊,已經準備好輪椅和出行要帶的外套、帽子和水杯,但默默地保持安靜,不在這個節骨眼表現存在感。
四道目光各有含義,如激光瞄準槍,集中在傅聞深一人身上。
老爺子快要把他瞪穿的暗示。
鍾黎逐漸醞釀出殺氣的緊盯。
鍾奶奶若有所思的觀察。
陳嫂強裝鎮定的偷瞥。
傅聞深站在詭譎的氛圍里,緩慢啟唇,語調平淡:「我沒意見。」
鍾爺爺:???
鍾黎輕哼一聲,把拖鞋穿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