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層.深淵 第一百二十三章.結尾
被陸姚三壓着的那對男女,在他們的手機被鋒利的刀戳穿的那一刻,隨着電子設備滋啦的電流響了一聲,他們的身體隨着手機的那最後一聲嗚咽一同爆炸,就像是炸彈,在那一刻被點燃了導火索,迅速地引爆。距離二人最近的陸姚三,隨着那一陣動靜不大也不小的爆炸氣流,“砰”的一聲擊飛在了一邊的地上。插在他腹部的金屬小刀,堅硬地豎立着,然後一點一點地開始融化為液體,順着陸姚三倒下的身體流向地上,最後如同水蒸氣一樣揮發消失。
“咳咳!”
陸姚三狼狽地趴在地上,他的身上沾滿了猩紅的血漿,一股熏人的腥臭味,腹部的傷口咳嗽一聲都會跟着撕扯疼痛。陸姚三試着讓自己坐起來,卻早已沒了多餘的力氣去掙扎。
破壞掉手機的唐玲,連忙丟下長刀,跑到陸姚三的身旁蹲坐下來,看着陸姚三滿身的血污,他的嘴裏還在不停地咳嗽出獻血,狼狽凄慘,吊著一口氣的將死模樣。唐玲甚至不敢伸出手去觸碰,她害怕不小心戳到了陸姚三的傷口,會再次加重他的傷情。
“我,大概是出不去了。”陸姚三的視線有些模糊,他撐着一股力氣將腦袋朝向身旁的唐玲,滿身臟污的看不見原本模樣的陸姚三,勉強扯出了一個笑容。
“我這種爛人,本來也沒什麼資格活着出去了。連自己都忘記了,頂替了別人的身份,真是……下賤啊。”
或許是死亡將至,或許是生命走到了末尾,陸姚三終於在這個時候意識到了自己可悲荒唐的一生,他到底犯下了多少的過錯,明明最初的自己,只是想憑着努力獲得其他人的關注……不,不對,他最想獲得的,應該是自己的關注吧。
啊,他終於明白了。他從最開始,就已經將自己都給淡忘了,又憑什麼會贏得其他人的青睞呢?
陸姚三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懊惱和悔意,他真是個愚蠢的人,明明最該看見他的是他自己啊。陸姚三的臉色逐漸灰敗,他自嘲地笑了笑,靜靜地感受着自己的眼裏不斷地發黑,身體開始變得僵硬,頂上方慘淡的白色聚光燈,冷冷地展示着他的死亡。
唐玲就這麼靜靜地看着陸姚三的生命走到了末尾,他握着的拳頭一點一點無力地張開,蜷縮的手指慢慢僵硬地伸直,唐玲沒有哭,也沒有覺得悲傷,她只是靜靜地注視着陸姚三的死亡,像個沉浸在劇情里的觀眾,這個連姓名都不會被其他人記住的陌生人,在陰冷的深坑裏靜悄悄地離開了。
唐玲伸出了手,慢慢地將陸姚三睜着的眼睛給捂上,她不在意他身上的血污,用自己的外套,一點一點地將他原本的樣貌給擦拭出來,直到他完整無暇的臉呈現在視野里,平和的面孔,就像是睡著了,肯定會是一個無比美好的夢境。
“姐姐,我們贏了!我們可以出去了!”
身後的嚴彥突然傳來了喜悅的歡呼,唐玲卻壓根沒有搭理他,直到處理好了對陸姚三最後的告別以後,唐玲慢慢地站了起來,撿起了被自己丟在了地上的長刀,然後慢慢地轉過身來。長刀的重量還是讓唐玲拿着有些吃力,她雙手握緊了刀柄,朝着身後還滿臉高興的嚴彥,冷漠地看着他臉上的表情從開心慢慢變成了疑惑和恐懼。
“姐姐?”
“為什麼你會知道?”
唐玲打斷了嚴彥不安的詢問,她冷漠地對着嚴彥,任由他臉上的悲傷和害怕越來越強烈,她看向嚴彥的目光,帶着久違和懷念,就像是看着一個隔了許久沒見的老友,但是卻又帶着遮掩不住的越來越濃烈的憤恨,哪怕隔了這麼久,唐玲依舊對他充滿了疑惑和怨恨。
“什麼時候發現的?”
嚴彥收起了臉上偽裝的童性的害怕,恢復了一臉淡漠,帶着這個年紀的孩子絕不會擁有的成熟,他有些意外地揚眉,被唐玲拆穿也沒什麼大的反應,隨意地問道。
“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可以阻斷控制,而且那時候你並不在。”
唐玲臉上的怨恨更盛一層,她的腦海里開始不停地穿插着,那個人耐心的教導,鼓勵她,一直不停地勸導她要充滿希望,遲早可以逃出那個噩夢的地下,他永遠溫和純善,直到最後一聲槍響打破了唐玲對他的所有美好的憧憬和依賴。雖然他不再是那個成熟男性的樣貌,變成了一個十歲的男童,可是他帶給她的清晰直觀,並且熟悉得想要讓她一刀砍向他的氣息,她永遠都不會忘,不會錯。
“沒想到你會比我想像中還要聰明。”嚴彥閉起眼睛,臉上含笑,雙手高舉過頭頂,“啪啪”地鼓掌,清脆的掌聲在一片死寂的環境裏顯得格外突兀和詭異,嚴彥的眼裏帶着讚許,唐玲格外熟悉又格外厭惡的讚許。
又是這個眼神,曾經不止一次讓她滿足,讓她覺得自己是他的驕傲。
“那你接下來會怎麼做?唐玲。”嚴彥抬起頭來,再度睜開的眼睛,滿是期待又輕蔑地看着她,“這個遊戲的第三關,除了你自己,所有人都是敵人,只有一個人能夠活下去。那你會怎麼做呢?”
唐玲握着刀柄的雙手在不斷地顫抖,本就通紅的眼睛此刻因為心頭的焦急和煩躁更加腫脹赤紅,就像是快要爆裂開來,嚴彥清楚地知道她此時只是在強撐,她心底對他不由自主產生的臣服和聽從,哪怕現在氣勢洶洶的對峙,她寬大的褲子裏的雙腿已經在止不住地哆嗦。
她沒有殺過人。
哪怕面前的這個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人”。
她不敢對和自己同類的人類出手,哪怕這一路上,因為她而死掉的人已經有太多太多,哪怕她已經見過了無數的人類為了生存自相殘殺。
嚴彥知道她的弱點,一直都知道。她骨子裏還依舊殘留着的那一星半點的良善和懦弱,讓她根本沒有勇氣去對着人類,對着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孩子下毒手。哪怕現在他們都被困死在這個深坑裏,嚴彥依舊是曾經那個高高在上,穩操勝券的,她無比敬重又憎恨的,她的帶領者。
再也沒有一個人說話。
周圍的電子屏幕還在運作着,四面八方的慘淡的光照到嚴彥和唐玲的身上,屏幕上顯示的只有唐玲那分外驚慌又糾結的臉,以及她握着的,微微發顫的長刀。
唐玲在糾結着自己的勇氣,嚴彥在等着她出手。他在逼她,將她逼到迫不得已的時候。
“我……曾經很尊重您。”
良久,唐玲突然低下了頭,悶聲說道,她的聲音聽着有些朦朧,還帶着一絲沙啞的哭腔。
聚光燈的上方,隨着唐玲開口說話,細小的圓形光點,正在一點一點地擴大,吞沒了聚光燈那點微不足道的白光,明媚的藍天一點一點隨着擴大的圓形展示出來,耀眼的陽光,來自真實的天空的光線,照射進了深坑的最底部,灑在了唐玲和嚴彥的身上。
嚴彥慢慢地抬起了頭,有些愜意地閉上了眼睛,感受着暖洋洋的溫度,胸口的長刀被自己的身體完全吞沒,穿破脊背的刀尖,沾着晶瑩的血珠,“啪嗒啪嗒”地掉在了地上,灰撲撲的外套被大片大片的鮮紅暈染成黑紅的顏色,嚴彥始終沒有睜眼,他的臉上帶着一絲欣慰,感受到面前的那個人,握着刀柄,輕微顫抖的身體,還有細小的哽咽。
“唐玲,你做到了。”
鬆開了握住刀柄的雙手,唐玲僵硬地站在了原地,任由面前的孩子,隨着她的鬆手慢慢倒在了地上,她臉上帶着未乾的血紅淚痕,聽着倒在地上的人感嘆地呢喃,然後慢慢地沒了生命的氣息,唐玲的眼中一片空洞和麻木,沒了多餘的混雜的情緒,她就像是失去了最後一絲人的意識,整個人空愣愣地站在那裏,看着自己的雙手,還在不停地發抖。
身體變得比曾經待過的那個冷凍室還要寒冷,唐玲覺得自己的四肢已經不在自己的控制範圍內了,她愣怔地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的雙手,恍惚之間,它們變得乾淨又猩紅。
耳邊傳來了陣陣熱烈的鼓掌和喝彩,就像是觀看完表演的賓客,在幕布慢慢落下時候為這場演出做的最真誠而直白的反饋,所有人都在笑着,歡聲笑語,談論着觀后感,唐玲的眼前一片模糊,她似乎看見了原本在黑暗中的場景一點一點清晰起來。
身穿莊重典雅的晚禮服的人們,頭髮做了最精緻高貴的髮型,臉上都帶着一個小丑的黑白面具,清一色的邪魅的笑臉,看着格外的瘮人和怪異,他們歡呼雀躍,手中的香檳酒杯碰撞,發出清脆的鳴叫,他們全都看着她,滿是譏笑和諷刺。
聚光燈的另一邊,一盞一盞的燈光照在地上,最後形成了一條長長的通路,像是救贖,遙遠的那一邊,是一架梯子,直通往頂上方的大洞出口。
唐玲的大腦沒有辦法思考,她只是憑藉著本能地,繞過嚴彥的屍體,慢慢走向那架梯子,每經過了一盞燈,一盞燈就會熄滅,只留下深坑頂上方稀疏的陽光,唐玲身後的燈一個接着一個地熄滅,就像是將她這段漆黑的經歷給熄滅。最終,唐玲走到了盡頭,站在了那架梯子的面前。
生了銹的梯子,銀灰色的本體被赤褐色的鐵鏽覆蓋,細長的結構看起來岌岌可危。
唐玲慢慢抓住了梯子,一隻腳踩上了梯架,接着是另一隻腳,一點一點地挪動,不斷地重複着機械地抬腳,往上挪動,陳舊的梯子不停地發出“吱嘎”的喘息,告訴着唐玲它年老的歲數,唐玲空洞的神色,隨着不斷地往上,直到刺眼的陽光照在了她的臉上,暖洋洋的舒服,她的眼裏終於有了些光亮。
她沒有回頭,不願意也不敢回頭。唐玲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她感覺到自己的呼吸越來越粗重,額頭上開始分泌出汗水,滑落臉龐滴在了梯子上,頭頂的那抹明媚藍天也隨之越來越近,就快要觸手可及,唐玲的臉上升起了久違的眷戀,她熱淚盈眶,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久沒有問到過草木土壤傳來的清新自然的香。
“咔!”
不由自主伸出了手,想要感受一下頭頂的天空,呼嘯的風從坑底吹了上來,唐玲的頭髮雜亂地糊在臉上,她嘴角的笑意還生動而明亮,眼裏的期盼還沒有退去,突然斷裂的架子,懸空的身體,失重的感覺就在一瞬之間,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藍天,離自己一點一點地遙遠,墜入無盡的深淵……
……
“嘀嘀!”
“嘀嘀嘀!嘟……”
“第二層測試,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