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幫你
第四章幫你
這周清晨,崇星像往常一樣給向淵發消息。片刻后,對面的回復卻讓他有些詫異。
木頭:我到學校了
拿着牛奶杯的手微微一頓,想起七班新排的值日表后,才稍微從詫異中緩過神。
「怎麼了,不合口味嗎?」宋姨問。
「沒。」崇星撈過書包,起身便往門口走,「我忘記今天要值日了。」
「等等。」宋姨趕忙從冰箱裏拿出幾盒酸奶追上來,「拿着跟朋友分。」
向淵真的很少不等崇星,自已一個人上學。
兩家離得那麼近,只隔了一條街。先不論八歲時那件事,單憑兩人從小結伴到大的關係,這件事就很成問題。
崇星稍微想像了下那個畫面——春寒料峭的清晨,木頭一個人背着書包孤單地走在上學路上,高大的背影在薄霧中緩步前行,稍顯落寞。
他知道自己是腦補過度,但架不住蹬自行車的腿跟着用力。
車子漸漸提速,少年飛揚的衣擺劃過熟悉的必經之路。
許之航站在校門口猛地定住腳步,崇星騎着單車如風一般在他身邊吹過,少年清冷的目光筆直地注視着前方,明媚而清亮。
空氣中留下一串淡淡的香氣,很快,消失不見。
他駐足在原地,暗暗握緊拳頭,心裏油然升起一股惱怒,身體卻像着了魔似的捕捉那道氣味。
崇星壓根沒注意身邊的狀況,他一路疾馳,把自行車停穩后,便甩上書包,轉頭跑進了教學樓。
一步兩個台階,很快到了班級門口。
教室里的人還不多,向淵正支着腦袋補覺。
也不知道這人什麼時候來的,反正崇星進來時,教室已經被打掃得乾乾淨淨了。
黑板右側是熟悉的字體寫下的課表,窗戶開着,在通風換氣。
清晨的空氣帶着厚實的涼意從窗戶一角吹進來,向淵卻在這樣的冷風中睡出了汗,額角沾着幾縷濕發,睡相併不舒服。
崇星皺起眉頭,關嚴了窗戶。
他拿出書包里的酸奶,給前桌擺一盒,又給旁邊擺了一盒。
放酸奶的時候,向淵剛好醒了。他掀起薄薄的眼皮,眸中閃過轉瞬而逝的恍惚,像一滴水墜入沉靜幽深的湖底。
崇星咬着酸奶吸管,歪頭問:「不舒服?」
向淵捏着鼻樑坐起來,搖了下頭。
「怎麼來這麼早?」他啞着聲音說,「值日幫你做了。」
崇星朝向淵伸出手,大大方方道:「我來抄作業。」
向淵斂眸,垂下頭給崇星翻作業,邊翻邊問:「哪課?」
崇星笑了笑:「全部。」
向淵抬起頭,「......」
一臉「***在逗我?」的疑惑,看得崇星直接樂了出來。
別人的臉上出現這種既無奈又無語的表情或許沒什麼,可放在一貫冷漠的向淵臉上,就特別搞笑。
「有必要那麼驚訝嗎?」崇星拿着酸奶,手拄着桌角,笑得像朵顫顫巍巍的太陽花。
向淵:「......」
最後,崇星討了物理和數學兩張測試卷回到座位。
他扶着額頭,心不在焉地對着答案,「木頭,你真的沒事么?是不是......體檢有什麼問題?」
向淵正要拿酸奶的手一頓,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來。
「沒有,就是感冒。」
崇星握着筆,若有所思地轉了下,筆桿在他指間靈活地繞了個圈。待他還想再問些什麼的時候,蝦片就帶着一路噪音,風風火火地跑進了教室。
「哇,老班在校門口抓儀容儀錶,我要被嚇死了。」蝦片張牙舞爪道。
被打斷的崇星沒好氣兒地懟了一句:「怎麼?長相太過平凡也要被抓嗎?」
「我......」蝦同學無力反駁,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崇星星,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
貫徹着勢必將蝦片拽進前一百的信念,崇星聽課之餘,還要時刻注意前座的動態。
走神了,朝前面踹一腳;偷玩手機了,踹一腳;昏昏欲睡了,使勁踹一腳。
一節課下來,蝦片的屁股都被踹麻了。
午休時,蝦片實在沒忍住,提了意見:「崇哥,咱商量商量,下午就別踢了唄,您也怪累的是不是?」
崇星低頭扒拉着餐盤裏的菜,掀起眼皮瞅了蝦片一眼。
「行啊。」
「真的?」
崇星點點頭:「下午我跟木頭換個位置,讓你向哥踢你。」
說著,筷子伸向另一道素菜,夾起一口嘗了嘗。大少爺皺起好看的眉眼,接着又把筷子轉向下一道,跟皇帝巡遊似的,挑挑撿撿,沒一樣入得了法眼。
「不不不。」蝦片猛搖頭,「讓向哥踢那就不僅僅是麻了。」
崇星捧着湯碗,「哦?」
「......」蝦片不打算解釋在他心裏崇星就是個小關Boss,而向淵才是幕後大魔王的這個排名,「沒,我就覺得崇哥你踢的舒服。」
崇星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抿了抿嘴。
「不是,我說的舒服不是那個舒服。」蝦片趕忙為自己辯解:「哎呀,總之我不是那個,真的不是。」
崇星狡黠地瞅了蝦片一眼,「我什麼都沒說,你怎麼就自爆了?」
蝦片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個所以然,還給自己鬧了個臉紅。
「反正我不是那個!」
「哪個?」
向淵解決掉最後一口飯,撂下筷子,「他問你是抖嗎?」
蝦片:「噗!!!」
崇星:好一記鋼鐵直球,就他媽飯粒噴我湯碗裏了!
*
下午,向淵突然請假早退了。
崇星問他怎麼了,他只是說有點感冒,回家休息。
現在是下午第二節課,崇星趴在桌上,無精打采地瞥向旁邊的座位。
體育課已經上完,許之航如期而至,又趁着課間來找茬,話說得很難聽,這次崇星差點和他打起來,是被班級同學拉開的。
為此,七班和八班之間也鬧得有點不愉快。
崇星整個下午都有點魂不守舍。
他心知肚明,向淵肯定出了什麼事,整個人就處於一種既為木頭擔心又有些生氣的矛盾中。他覺得自己和向淵是兄弟,而沒有什麼事是需要瞞着兄弟的。
除非向淵沒把他當兄弟。
一想到這點,崇星心裏就有點不是滋味。他討厭在任何事情上處於劣勢地位,偏偏這種劣勢是他自找的。
就很氣!
崇星一邊做着物理筆記,一邊用力踹向前座的凳子。
「咚」的一聲悶響,蝦片的瞌睡蟲再一次被崇少爺踹飛。
*
終於熬到放學,崇星解開車鎖,想都沒想就騎車往向淵家趕。
「叮咚,叮咚——」門鈴聲接連響起。
連崇星自己都沒意識到,此刻他所有的動作都很急躁,根本不像大少爺平時的作風。
開門的是向阿姨,「小星?怎麼這麼著急?」
直到向阿姨問出這句話,他才意識到自己的狀態有點不對勁。
「阿姨,我來給向淵帶作業。」
「快進來吧。」向阿姨給崇星倒了杯水,「小淵跟着你向叔叔去醫院了,應該馬上就回來。你餓不餓?阿姨先給你做點什麼吃吧?」
正準備給向淵發消息的崇星動作一頓,「不用不用。」
談話間,門被打開,向叔叔和向淵一前一後走進屋。向叔叔挺直的腰板在前,向淵垂着頭在後,氣氛微妙。
一股難言的暗流在這對父子之間涌動,氣壓低沉。
崇星連忙起身,頷首問好:「叔叔好。」
「好。」向父回道。
向叔叔的聲音屬於上了年紀卻不失氣度的類型,從說話的腔調便能瞧出這是經常處於上位者的優越。
向阿姨接過外套,對身後的向淵說:「快帶小星回房間吧,他有事情找你。」
向淵朝崇星比了個手勢。
崇星拽起書包,剛要跟着上樓,便被身後的聲音叫停了腳步。
「向淵,先跟我來趟書房。」向父魄力十足的聲音自後背響起,聽得崇星下意識綳直了身體。
「等我一下。」向淵對崇星說。
崇星點了點頭,看着向淵又跟在向叔叔的身後上了樓,表情始終沒什麼變化,平淡而緘默。
......
向淵回來,剛開門就看見崇星正氣鼓鼓地坐在書桌前,對着幾張測試卷撒氣。
「不會做也不要虐待它們。」向淵關上房門,走到桌前。
崇星「啪」的一聲撂下筆,側目怒視,「你怎麼回事?」
「?」向淵抽過試卷,順勢坐在床邊。
「體檢單呢?給我看看。」崇星理直氣壯地伸出手,跟早上要作業時一個模樣。
向淵問:「為什麼?」
崇星反問:「你是不是病了?」Z.br>
「沒有。」
「放屁。」
瞧他那不以為意、滿不在乎的樣子,崇星就氣得慌,「體檢單讓我看看。」
向淵的眼神一直撂在眼前的試卷上,顯然是不想理人。
崇星站起身,一手拉過對方手中的試卷,另一隻手直接往向淵的衣兜里伸。
「幹什麼?」向淵僵了下。
崇星抿着嘴不說話,改為兩隻手在向淵身上摸索。
「你覺得體檢單會放在身上?」向淵嘆了口氣,拍開身上的爪子。
「你等我找到的。」崇星直起身環顧整間屋子。
他突然福至心靈,低頭看了眼理綜練習冊,手還沒碰到練習冊的角,向淵便大手一抬,把練習冊從他眼前抽走了。
「?!」崇星愕然轉過頭,「我猜對了吧,體檢單夾在裏面!」
向淵沒吭聲,表情淡然地把練習冊握在手中,一臉「有本事你來搶啊」的從容不迫,看得崇星頓時就冒了火。
他伸手去搶,被向淵輕易躲過;他抬腿去踹,反被向淵踹了一腳。
兩人搶着搶着就扭打在了一起,初中時學的那些散打招式都派上了用場。
你攻我守,有來有往的,好像回到了年少時的散打班。
一番爭奪后,向淵單手擒住崇星的胳膊,給人壓在了床上。
兩人呼吸皆是微喘。
「別鬧了。」向淵鬆開手從床上直起身,拍了拍褶皺的衣服。
崇星趴在向淵的床上,臉悶在被子裏,因為太沒面子,隨性不起來了。
「喂。」向淵瞥了他一眼,抬腳踢了下躺在他床上裝死的屍體。
「別管我!」崇星撲騰了兩下,聲音悶在被子裏,顯得有點低沉,「你什麼事都不告訴我,難道...難道我就不會擔心嗎?」
向淵:「......」
不一會兒,崇星就聽到了腦袋上方傳來的紙張摩擦聲。
他連忙翻過身,拿起蓋在頭上的紙,如預想般看到了「體檢報告」幾個大字。四張a4紙裝訂在一起,前三頁都是些常規體檢,直到翻到最後一張,那上面是關於第二性別的檢查。
只見信息素感知度那欄,在一排規律的正常中,寫着突兀的弱字。
信息素感知度——弱?
崇星從床上坐起來,滿臉疑惑地問:「Beta有什麼信息素感知?」
「是一個平均值,不過我連平均值都沒達到。」
「所以這算是什麼病啊?」崇星不解地蹙起眉頭。
接着,向淵說了一個崇星從未聽說過的學名,「信息素感知障礙。」
崇星愣了下:「那......這對報考學校有影響嗎?」
「不報了。」向淵說得輕鬆,連語調都沒變,「就走普通大學。」
「那可不行!」得病的人沒什麼反應,他這個沒得病的倒是有些激動。
崇星不明白向淵為什麼能把這一切看得如此平淡,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樣激動?
那個在同學錄上寫想當軍人的又不是他!
「沒什麼不行,考普通大學也一樣。」
「不一樣。」崇星站起來,幾步走到桌前,一手拍在厚厚的練習冊上,「你做這麼多課外題,就不是想考普通大學的。」
向淵隨着他手上的動作看過去,沉默着,沒有接話。
「我幫你。」崇星直視着向淵的眼睛,又重複了一遍:「我幫你。」
說這話時,崇星的眼裏有光,恰巧迎上窗外的太陽,在一片昏沉的房間裏熠熠生輝,閃得讓人無法直視。
向淵被他那堅定不移又信心滿滿的目光看得有些晃神。即便已經從醫生那裏得知了這個病很難痊癒,也還是情不自禁地問了一句。
「怎麼幫?」
「你不用管我怎麼幫,複試之前讓這個「弱」字變成「正常」就行了吧?」
崇星說得言之鑿鑿,彷彿治病就像把檢查結果擦掉重寫那樣簡單。
可誰都知道,沒那麼簡單。
「......崇星,不用幫我。」他默了片刻后說:「沒必要。」
這不是客套話,向淵是真的覺得沒必要。他向來沒什麼執着,也沒什麼抱負,家裏有個更優秀的Alpha哥哥,父親對他也沒什麼期待,當個普通的Beta就是他的人生。
如今,不過是當個有障礙的Beta,本質上沒什麼區別。
「有必要。」崇星盯着向淵的眼睛,「現在是我要幫你,有沒有必要是我說了算。」
「你覺得我多管閑事也好,侵犯你私隱也罷,我向來這樣蠻不講理,你早該習慣了。」崇星拽過放在地上的書包,給向淵翻出老師留的作業。
緊接着又把自己做的物理筆記拿出來,扔給他,態度霸道又蠻橫:「你給我好好學,如果初試合格了,複試卻沒過,你就收拾收拾去世吧。」
放下狠話后,崇星拎起書包,一股氣跑回了家。
向淵翻開甩在他懷裏的筆記,看到上面清秀的字體工整地排列在橫格紙上,一些它的主人並不擅長的符號也被完整抄錄。
很難想像一直對理科沒什麼耐心的人是抱着怎樣的心態做的這份筆記。
他坐在書桌前,抬眼透過窗戶往下看,崇星在漫天霞光中拔腿飛奔,借風起舞的校服衣擺鼓成斗篷樣,在向淵眼底留下揮之不去的影子。
許久,不過一街之隔的房子裏亮起了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