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老師,朕錯了
墩三道:“是。”
鍾黎心弦緊繃起來,他接過後攥在手中,又問他道:“只是聖旨?”
墩三聽得明白他話中之意,低頭道:“也是遺詔。”
遺詔……
鍾黎雙眸在手中的捲軸上凝了好一會兒,墩三補充道:“宮中喪鐘還未響。”
他聽了這才點頭回屋。
喪鐘未響,但遺詔已送至他手中,鍾黎推斷也就是這一晚上的事了。
他說不上難受,只是不想再發一言,也不想表露任何情緒,
院中沒有點燈,屋內的燈火從窗欞中微弱地映出來些許,鍾黎獨自在院中坐了半晌。
暖春深夜,屋外老樹新葉,風過沙沙作響,屋內佳人淺眠,活色生香。
鍾黎一人呆坐着,不知發愣了多久,那捲聖旨已經被他捏出了摺痕,終於他低眉輕嘆,似嘆走紊亂思緒,起身回屋時,已是輕鬆豁然。
他將聖旨輕輕擱放在桌上,繞過屏風,陸霜晚間乏了,已經在里側入睡。
屋內靜謐,只有她勻稱的呼吸聲,鍾黎揮手滅了燈火,往裏側擠了擠,從後面抱着她,但並無睡意。
陸霜迷迷糊糊感到他在身後摟抱,便閉着眼睛轉了個身,正面埋到他懷中繼續睡。
鍾黎才從屋外進來,被夜風吹得身上微涼,陸霜倒是不介意,反倒將他抱得更緊。
她在身側,鍾黎覺得心安,但是夜他註定無眠。
那廂,齊南帝正在寫第二封遺詔。
養心殿內,陳江吟又趴在齊南帝床頭睡了過去。
齊南帝不知何時下床,鞋都未穿,繞過屏風,坐到了書桌邊上。
他方才寫了第一封遺詔,給了東廠的人,讓他送去給大都督,他尋了都督府和東廠地牢都尋不到他,便只好尋了墩三交給他。
如今齊南帝的第二封遺詔,是要留給陳江吟的。
他幾次落筆,劃了又寫,寫了又划,最後只留下寥寥幾句。
他寫完后,待墨跡干透,將其捲起,再吹滅了燈火,仰在椅上。
齊南帝就這樣倚着,一動不動,嘴唇乾裂了也懶得再弄茶水來喝。
漫漫長夜,無人知他心中所思,是在念早已西去的故人,想着與他們終要重逢,又或者是在憶這一路走來的是非對錯,想起自己青蔥年少時的鬥志昂揚,滿心宏圖大業,拓土開疆。
殿外的墨色漸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霧蒙蒙的灰白。
太陽未高升時,霧氣重,齊南帝看着殿外白霧,又突然想自己是何時迷失了初心。
好像就是從赫連氏和親而來的那一年。
鍾氏皇后美極,且恪守規矩,知書達理,這些固然是好,但久而久之,平淡乏味,天姿國色也被他看得習以為常,猶如泛不起漣漪的湖水。
那年的赫連氏,異域美人,風情萬種,沒有那麼多齊南宮規的條條框框,彷彿帶着滿身熱烈,不遠千里來愛他一般。
一朝淪陷,她耳旁風吹得風生水起,日日挑撥離間,前朝後宮的細枝末節在她的挑唆下,讓他疑心大增,而鍾老太傅也同時帶着眾多朝臣幾次三番讓他少寵幸赫連氏。
那時他只覺得鍾老太傅私心過重,見不得鍾皇后恩寵不及赫連氏,但朝臣皆幫着他,當他很是不悅。
君臣起了隔閡,他有了疑心的苗子,而赫連氏看到了這顆幼苗,將它澆灌成了食人的荊棘。
直到後來赫連氏的偽裝一層一層被褪下,他也曾真心為此難過,可後來她的真面目被暴露徹底,直至他最後得知她被腰斬時,已經沒有什麼痛惜之感了。
一點萌生的疑心,再加上一個居心叵測的女人,他的帝王路便步步下坡路,後來他做的錯事越來越多,越是想要掩蓋,就越是暴戾,越是要面子,越是不可理喻。
齊南帝看着天色越來越亮,慢慢眯起雙眼,還露齒一笑,滄桑無奈。仟韆仦哾
外頭早起的宮人們傳來輕微的動響,他們輕步輕語地交接,值夜的打着瞌睡離開。
窗外天邊,雲破霧散,第一縷晨陽透過木窗,灑進養心殿內。
齊南帝的眼睛看到光亮便覺得刺痛,他閉上眼睛,腦中最後浮現的是鍾老太傅的模樣。
是那個一邊打着他手板子,一邊將他送上皇位的老頭。
齊南帝喃喃嘆道:“老師,朕錯了,朕真的錯了……”
他依稀聽到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今日當值的宮人算着到了時辰,要進屋來伺候。
齊南帝還聞到了早膳的香味,但眼睛再也無力睜開。
再後來,就是宮人們的驚呼聲,可是聲音越來越遠,都要遠到天邊去了。
是日上午,喪鐘響了九下。
鍾黎徹夜未免,一直等到這個消息,才打開那封遺詔。
遺詔所託有二,一是江山,二是江吟。
新帝擇誰,他全權交由東廠決定,新帝未立,東廠大都督之言視為聖命。
若是江山易姓,江吟之後便是前朝公主的身份,齊南帝囑咐鍾黎要保陳江吟此生安樂,不受人欺辱嘲諷
另外,他還下了此身最後一道皇命,就是以他的名義,賜死陳謹弈。
宮裏速度很快,午時便掛滿了白布,宮中所有人皆換上了喪服,宮外好景春色,宮內入目皆是慘白。
齊南帝進了木棺,陳江吟跪在棺前已經哭失了聲。
她捧着那封遺詔,遺詔內只有八字:“吟兒安樂,朕生無憾。”
齊南帝這是告訴陳江吟,為由安樂度完此身,才對得起他。
若不這般寫,他真怕陳江吟就此消極下去。
陳江吟哭不出聲后就跪着幹流眼淚,她不起身,宮中一時無人主持大局,知道午後鍾黎進宮,局面才稍稍安定下來。
宮中百官集結,鍾黎身為群臣之首,立在高出將遺詔公之於眾。
原本還有少數幾個覺得有所不妥的臣子,在聽到最後齊南帝親自刺死了陳謹弈后,對鍾黎的掌局也再無異議。
鍾黎吩咐道:“先帝之棺,跪祭三日後入土,三日之後依先帝之意,處死罪人陳謹弈。”
“大都督,那新帝何人呢?”
“先帝將江山交付你手,可是要你稱帝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