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伍拾叄】爭執
如果是這樣，那個孩子，她的父母已經忘記了她的存在。不止父母，他的同學、老師、朋友……她也悄悄離開了他們的記憶。
唯有一個人，這孩子蒼白的、痛苦的小臉烙鐵一樣烙印在了那陌生人的心裏，成為這世上僅剩的一份紀念……
“不會給人帶來失去親人的痛苦……難道就不是痛苦了嗎。你們對於‘痛苦’的定義，究竟是什麼，對得起那些死去的人嗎？不止有痛苦，一併消失的還有那些開心的、難過的、溫暖的、失落的，各種各樣的回憶！”
“……”
葉誠的腦海中，死去的女孩與自己母親的影子重疊在了一起。
母親被殺害咽氣時，他甚至沒能陪在母親的身旁，現在卻又親眼所見這名小女孩在裹屍布虐殺下暴死的恐怖景象。
如今再回想起母親，她又該是如何痛苦的狀態下離開了這個世界呢？
而且這種事情甚至已經成為了這個世界陰暗角落下的一種常態，每天都在重複上演着……
“死亡后沒有在身邊任何人的心中留下一絲記憶，沒有在世上留下任何存在過的證明也沒有任何人銘記，就這樣像空氣一樣徹底死去，這才是真正的死亡吧？對於那些死去的人來說，這是世界上最為痛苦、寂寞的死法了，不是嗎？作為在人們身後默默守護的存在，真的就要默許現狀、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要守護的人接受如此不公的結局嗎——！”
葉誠怒睜的雙眼有些充血，視線前又一次出現了那孩子腹部刺眼的血洞，沾滿血跡的長長布條在孩子身後怪異地扭曲，拼湊成一張筋脈暴起的惡魔的臉，在向他獰笑着……
他緩緩直立起身，手心裏感到的辣刺刺的痛處讓他稍微清醒了些。他舒張開方才緊握許久的拳，再低頭看去，這才有些詫異地發覺虎口處多了四個滲着血的指甲印。
里走過來輕嘆了一口氣，道：“葉誠小哥，你說出這樣的話，只不過是單純出於犧牲者的角度而考慮，實際上並沒有想要對任何人所負責的表現。”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不為犧牲者考慮那還當什麼吸血鬼獵人？要保護的人就這樣以痛苦的方式死去了，人生的旅途成為一片空白，你們這又是什麼心理？無動於衷？覺得這樣就好？他們所承受的痛苦難道與你們無關痛癢嗎？！”
“你錯了。我們的任務也是使命，是使世上絕大多數人都能得到平靜、安穩、幸福的生活，”宋魁喝了一口水，再看向葉誠的視線已有點咄咄逼人，“如果打破了術式所造就的平衡，吸血鬼的存在將在人類社會中暴露無遺。儘管科技水平在飛躍……但我們所處這個現代社會的承受力卻要比四個世紀前，獵人勢力成立之初的社會要脆弱得多。人類在面對這個於他們而言突然出現的惡魔種族時，社會必將陷入恐怖緊張的氛圍。這時的吸血鬼也都不會再有任何顧忌，正面與人類展開對抗，甚至對普通人展開無差別的大屠殺——若是走到這種地步，我們所追求的東西也早已蕩然無存。”
“所以你難道想說——比起屠殺，現在悄無聲息從世界上徹底消失了的幾個人類，只不過是九牛一毛，是么……就因為這樣的原因……”
“那些在獵人們毫不知情的地方遭吸血鬼捕食的受害者不計其數，甚至要佔總數的絕大部分。對於這樣的狀況我們毫無辦法，只有儘快找出吸血鬼的藏身之處、及時討伐，才能避免下一個受害者遭其毒手。假如……討伐目標為了增加你的心理負擔、讓你遲遲不敢出手而刻意選擇在人群密度高的公共場所開戰，
牽連到路人是難以避免的。當然，我們也會竭盡所能，將傷亡將至最低。”
“沒錯，就像魁兄所說，能救的我們都會去救。但是如果依你所想，使這個術式消失，各種噩夢般可怕經歷對死者的家人們所造成的傷害，可比那些值得紀念的美好回憶更加刻骨銘心，還不如把這些就這樣忘掉的最好……”
里說著背過身去，給葉誠留下一個漆黑的剪影：“就普遍理性而論，作出極少數的犧牲以使得人類社會不至於面臨崩潰——就我們所面臨的現狀來看，這已經是在已有條件下最好的選擇了……”
“你混蛋！”聽了後面這句話，葉誠怒火騰起，像一頭抓狂的野獸似的，咬牙切齒幾步走到里的身邊，劈手揪起兜帽下的領口，將後者的身體離地舉起，“砰”的抵在牆上，“前面說得那麼好聽，到頭來……那些死去的人跟活祭品有什麼不同？憑什麼替他們擅作主張，他們難道就不是一條條鮮活的人命了嗎？”
“那你又能做到什麼？你又能改變什麼！！！別再站在你的上帝視角，傲慢地對我們的態度說三道四了，你難道真以為我們不想救下每一個被蹂躪、抹殺的無辜者嗎？”
里並未掙扎，面具后的少年將獅虎般的目光投射出意味深長的外殼。他向葉誠吼道：“我們不過都是弱者，什麼也不能做，也什麼都做不到！而你……明明什麼也不知道，即使站在這裏也只是說著大話、作你那些不切實際的夢罷了，有什麼資格去責備任何人！”
“……”
“有力量才有話語權，你不是說沒人記住那些死去的人嗎？難道你也不記得嗎？如果他們不會成為你的壓力和噩夢，那你就由你來銘記他們的存在、把他們變成你變強的動力。如果你厭惡着這樣的現狀……那就由你自己去改變啊！！！”
如雷貫耳，瞬間捻熄了葉誠此刻各種心情雜陳交織而生的怒意。他頹喪地輕輕地垂下頭去，手中一松，斗篷裹着的少年輕盈落地。
耳畔迴響起那女孩母親撕心裂肺的哭喊，想到一旁的孩子父親在面對殺人怪物無能為力、只得駕起妻子忍痛逃離的不甘樣子，葉誠咬着嘴唇，一縷溫熱腥甜的液體順嘴角流了下來。
她的父母曾經是深愛着自己的孩子的，葉誠知道。因為，葉誠的母親曾經……直至最終也是愛着自己的——他對此深信不疑。
然而，這個孩子卻從世界上消失了——沒有葬禮、沒有送別、沒有弔唁，甚至沒有家人為其哭泣。事發時痛哭的女人與絕望的男人，現在也許正有說有笑的處於二人世界中。
若那孩子死後變作一縷幽魂，現實該有多麼折磨啊。被眾人遺忘的痛苦與寂寞，葉誠知道自己體會不到，也永遠都不想體會到……
但這個叫做里的少年說得沒錯，現在的葉誠什麼也做不到，更勿妄圖改變些什麼。
要想以現吸血鬼之王為目標，這毫無疑問是一個遙遠而宏大的理想，需要偉大的毅力與決心。
現在要做的，就是隱藏起他的目標與匿於體內的秘密，全力向頂峰攀登，直到變得有能力結束一切，終結着該死的現狀！
抬起頭來，葉誠這才恍然發覺，房間內已是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