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苗裔
姒無律回到家中,簡單的洗漱了一下,靜靜的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思考着最近的事情,以及以後該何去何從,想着想着,邊沉沉的睡了過去。
姒無律被耳邊若有若無的獸吼聲驚醒,睜開惺忪的睡眼,漫天星斗映入眼帘,皓月如銀盤,清冷凄靜,他躺在堅硬冰涼的土石地面上,鼻翼翕動,一股肉香湧入其中,他轉頭望去,之間一目人盤坐在一堆篝火旁邊,篝火上正架着不知名的血肉,油脂滋滋作響,姒無律咽了咽口水,雙臂撐着身子,半坐了起來。
依照目前的情況看來,一目人對自己並無惡意,不然,這時候架着火上的就是自己了。姒無律心中微微鬆了口氣,環顧四周,只見他們現在身處一個湖邊,月華籠罩下,湖面波光粼粼,湖面盡頭彷彿與夜色相接,周圍古木蒼虯,草木花枝別樣幽芳。
驀然,一陣怪風自頭頂而生,篝火搖曳,姒無律抬頭望去,只見兩隻帶着鱗甲的黑色爪從天而降,爪鉤泛着瑩瑩光芒,他猛然翻身向後狼狽滾去,只聽一目人的聲音響起:“不用怕。”姒無律這才回過頭來,打量着這隻巨禽。
只見這隻巨禽,單爪而立,喙黑平而直,遠端微微彎曲;瞳孔圓而色褐;一身宛如雕刻的深青色羽毛泛着磷光,點點白色綴於其中,尾羽直若利劍。
一目人看了看身上沾滿灰塵的姒無律,又看向巨禽,開口道:“這是青鳥,是我的夥伴。”隨即站起身來,走到姒無律面前,伸出手,似要拉起他。姒無律抓住一目人的手,溫熱的感覺使得他一陣安心,微微用力,站了起來。
“謝謝。”姒無律道。
一目人走到篝火旁,撫了撫青鳥頸下的羽毛,隨後盤腿坐下,並看向姒無律示意他也坐下。
“此地乃是大荒之北,附禺山下,此處荒涼,鮮有人煙,行事便易。”一目人向姒無律說道,“我乃一目國人,威姓,名樹,若在我國中,必以精黍相待。”
“我叫姒無律,說起來,這是我們第三次見面了,您是找我有什麼事情,或者我能夠幫您做什麼?”姒無律說道。
“你知道自己的姓氏傳承自誰么?”
“知道,據傳說,是鯀,在往上好像是顓頊,在往上就是黃帝了。”姒無律回答道。
“恩,你確是高陽氏之苗裔,黃帝之後。正是我尋你的因由。據我族中所查,我祖少昊未死。”
姒無律心裏一片麻木,“山海界都真切的出現在我面前了,五帝之一還活着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了,關鍵是找我這個連山海界皮毛都摸不清楚的姒姓之人有什麼用?”他木然的看着威樹。
“在我界之人,入你界行事多有不便。而你界中,我已尋十載,如你這般氣息親近遠祖者寥寥。之前我所獵之人,取其血,效用百不存一。”威樹冷漠答道。
“哦。”姒無律心底微寒,這是把現世當做了獵場,而人類都是盡可屠戮的獵物。明白了,感情這事兒關鍵還是在現實世界中啊。
“你不必多疑,血脈似你者,在我界也鮮有,你我亦是共祖。”威樹面帶微笑的答道。
“那麼,你將我喚來山海界,到底是為了什麼。”姒無律心中根本不信,但臉上一片平靜。
“我只取你三滴血液。”威樹答道。
姒無律默然,一瞬間心中閃過了許多想法,比如以血脈為媒介的詛咒等等。
“我有選擇么?”
“作為交換,
我可以替你做三件事情,以祖先起誓。”威樹深情嚴肅,上身直立,看向姒無律,“你若答應,我便立刻起誓。”
姒無律心中千頭萬緒,面對遊子寅的壓力,面對山海界的壓力,和盡在咫尺的威樹的壓力,以後該怎麼做。他從不期望有平白無故的善意,與威樹對視,眼前,危機還未顯現,威樹的三個條件很誘人。
“好。”姒無律答道。
威樹那張醜陋面龐上浮現了笑意,隨即點了點頭,站起身來,望向星繁月冷的夜幕,雙手舉起,手心向天,朗聲道:“我,威樹,以少昊之名起誓,替姒氏無律,做三件事,若有違背,天厭之!”
姒無律看着這一幕,並沒有發生什麼奇妙的現象,就這麼平平無奇,姒無律也知道,這個時候提出疑問,也沒什麼作用。只能祈禱威樹並沒有騙自己。
“我需要眉心,肚臍,手指尖三滴血液。”威樹說道。
“有工具么,我自己來。”姒無律答道。
威樹明顯愣了一下,隨即走向姒無律,一隻手搭在的肩膀上,一陣寒冷順着威樹觸摸的地方瞬間湧向了姒無律的雙眼。
姒無律身體一震,下頜抬起,旋即,冷漠、疏離、厭世的情緒浮現在姒無律心中,一震氣浪憑空而生,姒無律腳尖離地三寸,膚色變得蒼白,衣裳炸裂,身體拔高近丈,四肢修長,寬背窄腰。整個眼球變得透明如同琉璃,原本正常的黑色瞳孔急速的充斥着灰色的霧氣,在其中飛速旋轉,邪異而又充滿美感。霎時,滿頭灰發生長,及地拖曳,又緩緩離地而起飄散在空中。一條若隱若現的灰色飛虹變得清晰,圍繞着姒無律蜿蜒着,旋轉着,彷彿充滿了歡欣。
“感受變化,這才是你之真身,共祖兄弟呀。”威樹立於姒無律面前,無視連綿不絕的氣浪,眼中帶着欣慰的看着姒無律。
姒無律從善如流,閉上眼睛,使勁攥了攥拳頭,感受着充滿力量的身軀,和與之心神相連的飛虹,一股嗜血的衝動油然而生,平日壓抑的慾望、恐懼、不滿,種種負面情緒湧上心頭。他睜開眼睛,暴戾的看着威樹,僅剩不多的理智催使着他開口說道:“我,狀態很不好,離我遠一點兒。”沙啞的聲音搭配着先民的語言,一種獨特的韻律從聲音中誕生,濃醇渾濁,使人聽之為之一寒。
“我的兄弟,此是我們與生俱來與這天、與這地,搏擊之本能啊,感受之,駕馭之,馴服之。看此地!”威樹用力揮手,指向林木蔥蘢處,月光下幽暗的森林,在姒無律眼中就像是欲拒還迎的魔鬼,等待着他去發泄,去毀滅。“此處有,虎、豹、熊、羆、黃蛇,皆是爾之獵物。”
聽到這話,姒無律再也壓不住本能,雙腳重重踏地,隨着“轟”的一聲,塵土激蕩。姒無律如同繃著的弓弦,翩然穿行在枝蔓間,灰色使他如同夜幕,身形恍若鬼魅。隨後,只聽林間虎嘯猿啼,如同熱油點水,沸騰的起來。
威樹不緊不慢的順着姒無律的身影跟去。青鳥在其頭頂盤旋,時而側頭打量森林,目光冰寒。
當獸吼嘶鳴聲音變小充滿哀切時,威樹閑庭信步般地走近,隱隱看到了遮掩在草木中姒無律的身影,聽到了他喉嚨中發出的低沉咆哮。
入眼之處,草木摧折,動物的殘肢零星的掛在枝頭,猩紅的血液因夜晚風寒變得粘稠,緩緩滴落。血肉如苔蘚鋪滿地面,威樹赤腳踩在着溫熱柔軟的血肉上,低笑着打量着赤裸身軀,蹲在地上,背對自己的姒無律。
新鮮的血液猩紅,冷血黑晦,如同量身定製的紅黑夾雜的祭衣,咀嚼的聲音在此刻的森林中是那麼的清晰。
“我的兄弟,感覺如何。”威樹雙手疊放在小腹前,慘白的月亮在其身後,月暈虹光清晰,如同一位廟祝,居然有一絲神聖感。
聽到聲音,姒無律停下了動作,側過臉來,對着威樹咧嘴一笑,潔白的牙齒上,殘留着新鮮的肌腱,道:“感覺,很好,前所未有的好。”隨即站起身來右手手掌放在面前,心念一動,飛虹如灰色的利劍,自手中激射而出,如臂使指。揮了揮手,飛虹環繞頸后,自兩臂彎處探出,如飛天神像。
“那麼,我能保持這種狀態多久?”姒無律問道。
“只要在此界,這便是你之身體。”威樹答。
“這種感覺,真的讓我沉迷啊~”姒無律閉上眼睛,張開雙臂,擁抱着這夜空,深深的呼吸着草木的清甜,泥土的芬芳,和血肉的刺鼻。各種氣味交織在一起,使得姒無律這具所謂的真身產生了濃烈的快感和歸屬感,他,就是這天地間的一環。
“那麼,還需要器具么?”威樹打趣的問道。
“不用。”姒無律抿了抿嘴唇回答道。
隨即,眉心,肚臍,左手中指各緩緩滲出了一滴晶瑩的纏繞着灰色的血珠,宛如固體。慢慢的向著威樹飄去。
威樹探手,三滴血液靜靜的漂浮在其掌心,笑道:“下次再見,可能是很久之後,有什麼需要我做的么。”
姒無律道:“我在山海界呼喚你時,怎麼才能找到你?”
威樹自青鳥身上拔下一根泛着熒光的羽毛,道:“青鳥與我心神相連,你持此羽毛,對它叫三生威樹,我便有感應。”
“也就是說,我生死時刻,不能立即趕來?”姒無律問道。
“是。”威樹答。
姒無律沉默,三件事情,價值很大,雖然想問威樹更多關於山海界的事兒,顯然不值得佔據其中一件,除非在現實找不到答案。
“那麼,下次見。我該怎麼回去?”姒無律問道。
“將力量導入絛帶中,你便能與你界交感了,到時你自然明白。”威樹說完,向著姒無律點了點頭,飄然而去。
姒無律依言而行,身體還原,模模糊糊的看到了自己的卧室,看到了自己床,隨後,他躺在床上,回歸了現實。
睜開眼的一瞬間,強烈的噁心使得姒無律扭頭嘔吐,未消化的血肉,全都吐了出來,骨茬劃破了他的食道和口腔,鮮血順着嘴角流了下來。現實的道德、法律、約束,一瞬間全部回歸了自己的身體,一種強烈的撕扯感使得姒無律在吐出的穢物里抱着腦袋打滾。
他沒注意到,在卧室窗戶外,遊子寅正一臉陰沉的觀察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