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祖相
姒無律身在一個溶洞之中,僅有油燈點點,散發著令人心曠神怡的幽香。整個洞穴中回蕩着他一人噠噠的腳步聲。他摘下墨鏡,灰眼亮起,一條條可見的氣息如飄帶,匯聚於洞穴深處。
洞窟頂上乳石滴水,空靈悠遠,姒無律繼續走着,見一畝許水潭,潭水清澈見底,白沙如雪,幾朵蓮葉漂浮於其上,白色花苞欲放還羞。在灰眼下,竟有絲絲縷縷的氣息被吸入其中。姒無律定下腳步,伸手探入水潭之中。入手處,水溫熱無異味,在他伸手入譚時,花苞似有察覺,縮了一下,引起氣息紊亂。姒無律饒有興緻的看着那花苞,思考着要是摘走,會不會被打死。
姒無律搖了搖頭,起身繼續往深處走去。
忽見一石門,僅有一米來高,半米來寬,單扇內開,需要躬着身子才可入內。姒無律沒有猶豫,推門躬身而入。
灰眼下密密麻麻的金色光點匯聚於姒無律正前方,看不真切,他收起灰眼,視覺一下黑暗起來。適應了一會兒,見此石窟穹頂光滑,上有星沙點點,微光孱孱。藉著這微光姒無律打量起正前方金色光點的來源。
姒無律眯着眼睛,在黑暗中,一點金光初現,緩緩的為眼前塑像鍍上了一層金光,塑像的形象就像是憑空出現般地,慢慢的展現在了眼前。
只見那塑像,高約十丈,高鼻深目,長髯瘦身,頭戴花冠,冠上有過去、現在、未來三佛應身於其上;有金、銀、琉璃、硨磲、瑪瑙、真珠、玫瑰七寶所作瓔珞,擁霞瓊佩;身着天衣,天衣綉及織成,以織成重,乃采畫為之,加飾金銀薄;雙足踏一十二品功德金蓮;身光廣大,若虹光,至於虛處,火焰熊熊而灼;胸前有雙手合十,又有兩手置於腹下,交疊結印;另有千手,自身側生,舒展漸變,直至身光邊緣消失,又自身側輪迴而生。另,執瓶、鈴、輪、鏡、弓、柞、盾等法器,無執者,掌中皆生法目。
姒無律只覺這塑像所有眼睛都在看着自己,自己以往的經歷,記得的、遺忘的,統統變成一個個片段浮現在眼前。又看到了一個個自己,在各種選擇的岔口,做出一個個不同的選擇。他雙目充血自琉璃色變為凡胎,瞳孔轉黑。腦中的碎片匯聚,驟然炸裂,眼不能視,耳不能聽,鼻不能嗅,舌不能嘗,身不能感,意不能動。
一點神識靈光透體而出,姒無律看到了一個色彩斑斕的世界,目之所及,皆是各色**,如夢幻空花,迅速出現而又消失,當他看向一個時,那被他注意到的即刻消失,他看向另一個,另一個也消失。不注意時,卻又時刻環繞身邊,浮生而幻滅。
在姒無律茫然無所措時,眾**如氣泡戳破,驟然消失。他沉在一片黑暗之中,晦暗的淡紫色霧氣在黑暗中奔流,與黑暗摻雜在一起,一個個未曾見過的場景驟然出現又消失,看不真切。有,帶甲策馬的將軍;有不明所以的文字;有殘缺嚴重的地圖。光怪陸離,依舊是姒無律想仔細觀察某一片段時,就會驟然消失,無規律的快速生成與消失,使得姒無律急切了起來。可是他越急切,就越看不真切。
姒無律似是困在了這片黑暗之中,不斷地被無意義的片段侵蝕着,最後他索性再也不關注這些,保持一點靈光不動,任霧氣翻湧,誦念起了《心經》。
不知過了多久,姒無律發現,在這片黑暗之中,時間好像是沒有意義的,空間也一樣。唯一有意義的就是自己的神識,這一切可能是皆因自己而生。
姒無律福至心靈想到了一個佛家傳說。傳聞,大梵天王宮有因陀羅網,有千重有千光,光光各各相攝不相妨。佛說,無量世界猶如網孔,各各不同,佛法重重無盡,圓融無礙。法王說,孔洞雖多,如恆河沙,但宗趣必歸一。
“明人忍慧強,能持如是法……不生亦不滅,不常復不斷……願聞是法者,疾得成佛道。”一聲聲禪唱響徹。有奇妙雜色之鳥,白鶴、孔雀、鸚鵡、舍利、迦陵頻伽、共命之鳥,出和雅音,其音演暢五根、五力、七菩提分、八聖道分,如是等法;金為地,雨天曼陀羅花嬈;樓閣飾以金、銀、琉璃、玻璃、硨磲、赤珠、瑪瑙;七重欄楯,七重羅網,七重行樹,皆是四寶,周匝圍繞。
那洞窟中塑像浮現,跏跌坐於金剛座上,千手千眼皆現,含笑道:“汝可願執菩薩戒,得我大乘正法。”
聲音驀然在姒無律神識中響起,姒無律是真愣住了。這一刻,他思緒停止,似是聽到了無上道法,萬物皆虔誠朝拜於他,他看到自己法身無量大,立於恆宇之間,星漢如絛帶伴其身側,一念之間,眾生生,又一念,眾生死。無盡歡喜快樂充斥心頭,目之所及萬界皆和睦喜樂。
姒無律欲稱是,暴戾嗜血的天性深植魂靈,他瞬間清醒了,恍惚間,他依舊在石窟中,正保持着參悟塑像的動作,他眨了眨眼,那塑像變得普通而古樸,一切彷彿都是他的幻覺。
“菩薩行以心為主,故表面雖似犯戒,而心持戒,仍可說持戒,謂之,心地戒。”那帶着無上韻律的禪音自姒無律心中起,姒無律身子一僵,自發恢復真身。
“不是幻覺。”姒無律恭敬的對着塑像合十行禮,道:“我今日來,所為不過天眼通,還請菩薩教我。”
“善。”
隨着這個字音落下,姒無律感覺有一把鑿子,鑿開了自己的頭蓋骨,將海量的佛經硬生生的擠入其中,他痛苦的在地上打滾,咆哮,涎水、鼻涕、眼淚不受控的留下,身體在真身與日常形體之間不斷的切換,又時而融合,不知過了多久,那股痛苦減弱,姒無律大口的喘息着,在他所處之地,已經有了一灘汗水所積的水漬。
此時姒無律眼窩深陷,面色蒼白,顫顫巍巍的站起身子,腦中那不明所以的各色經文浮現,似有萬萬人在其耳畔低語,窸窸窣窣。
姒無律感應雙眼,發現自己灰眼並沒有變化。他抬起頭,看着塑像。
此時,塑像雙目發光,姒無律注視着,那塑像的雙眼驟然變得頂天立地,虹膜由各種金色符文構成,連接着條條金色絲線,形成一個個繁複玄妙的法陣,勾連在一起。瞳孔呈金色,如金色湖水,一道道漣漪,自瞳孔中心擴散,整個眼球皆以能量構成,時而閃爍過一條條金色微光。
驟然,姒無律雙目爆裂,血水飛濺,他痛苦倒地,失去視覺帶來的恐懼,一瞬間填滿了他的內心,他顫抖的縮在地上,用那空洞洞的血色眼眶衝著塑像,欲語還休。
“若佛子,空慧非無緣,知體明心。取果行因,入聖舍凡,一切見,常,樂,我,凈。煩惱,慧性不明故。以慧為首,其無明障慧,非相、非來、非緣、非罪、非八倒、無生滅。慧光芒焰,為照樂虛,以智體性所為,慧故用。”
隨着一段佛經自姒無律心中響起,痛苦漸頹,一點金光自眼眶中生。
“作慧見心。觀諸邪見結患等縛。無決定體性。順忍空同故。非陰非界非入非眾生。非一我非因果非三世法。慧性起光光。一焰明明見虛無受。其慧方便生長養心。是心入起空空道。發無生心。”
第二段佛經起,金光如金線,金線如經絡,須臾間,經絡成網,眼球成型,色如琉璃,不垢不凈。
“菩提薩埵,慧照體性地。一切因果乘是因乘是果至果處乘因道是道力品。五眼知一切法見一切受生故天眼力品。”
第三段佛經起,瞳孔驟生,漣漪片片,虹膜緩緩旋轉不停。
姒無律重新擁有了視覺,他看着塑像,眼前出現了無數個塑像,有過去的,現在的,未來的,皆匯聚到了一起,時間與空間融合連成一體。他下意識的伸手觸碰,可一觸之下,皆成泡影。
姒無律真身出現,飛虹搖曳,灰霧瞬間湧入眼中,琉璃般澄澈的眼球像是墨入水中,一下子浸染成了灰色,在此視覺下,一切物體皆無實體,只是一個個的光點匯聚。端詳這塑像,與真炁觀中三清塑像如出一轍,一道金光遙指天際,不知其終。
他,似乎已經看見了這片世界的本來面目。
就這一會兒,姒無律已經感覺維持這個狀態有些乏力,力量消退。姒無律心念一動,金色的佛家天眼中金色能量聽令而動,金色匯聚成一道光芒蜷縮在眉心之間。他驚奇的發現,自己的眼睛與常人無異。強打起精神,灰霧入目,灰眼恢復,只是眼中物體更加模糊,扭曲光點更加鮮明。
姒無律深呼吸,對着塑像合十施禮,道:“今得恩惠,日後必報之。”
見塑像再沒了反應,姒無律走出小門,看了看手機時間,只過去了半天而已。
關上石門,姒無律才感覺道真正的放鬆下來,他興奮的揮了揮手拳頭,臉上的笑意怎麼也遮掩不住,強忍住放聲大笑的衝動,來到了水潭邊。
他看了看自己狼狽的身體,又看了看水池,旋即脫了個精光,跳入水池暢遊了一番。他游到花苞邊上,打量着這未開的花苞,似乎是他的錯覺,他感覺到這個花苞在瑟瑟發抖。姒無律頓時興緻大起,金光閃過,天眼開,他看到這花苞中似有一人形,灰霧湧入,灰眼開。
他看到一個這花的生長過程,而未來則遍佈霧氣,看不真切,只能隱隱約約看到一人形自花中走出,后與一人結伴,再無他物。
姒無律退出狀態,洗了把臉,對着花苞說道:“日後你能化為人形,好好修鍊哈,說不得以後咱們還有一段緣分呢,呵呵。”說著,還拍了怕這花苞。
姒無律自潭中走處,自飛虹中取出換洗衣物,將長發挽成馬尾,步出洞窟。
此時正值黃昏,夕陽欲頹,沉鱗競躍,妙高雲,金碧矗斜曛。就着山間小路,路過石燈石碑,姒無律悠然下山。
一路上,姒無律遇到了不少清掃沙彌,皆頷首施禮,可奇怪的是,在這些沙彌眼中,姒無律彷彿帶着瘟疫一樣,各個避之不及。
姒無律皺眉,心中稍有不安,打定主意,現在就去跟凈空、無明告辭,先入山海界,然後徑直回南市。
正想着呢,無明出現,對着姒無律施禮道:“檀越可有所得?”,說話間注視着姒無律的眼睛,眉間輕蹙,似有不解。
“呵呵,多謝大和尚記掛。我得見菩薩法身,心中恐懼,又是慶幸,故菩薩告訴我,要修天眼,需洗盡其他眼部神通,發慧心,才能得慧眼。故還我肉眼,讓我於世間紅塵中尋找天眼。”姒無律苦笑的向著無明道。
“哦?竟有此事?”無明震驚道,“菩薩法身,已經年未曾現,唉。合該是檀越的緣法。請檀越與我來,方丈已知檀越自洞中出,與檀越有事相談。”
“應該的,應該的,還請大和尚領路。”姒無律面帶微笑,心中卻有不祥的預感。
凈空依然一幅半死不活的樣子,坐於禪房蒲團之上,見姒無律前來,道:“我已聽聞,檀越見得菩薩法身,檀越與我寺已命運相連啊。”
“方丈您放心,今日得歸寺恩惠,必有所報。”姒無律認真道,“我已有所得,菩薩指引我行走於紅塵之中,這便向方丈告辭。”
“呵呵,不忙,不忙,還請檀越多駐足鄙寺幾日,也讓本寺弟子沾一沾檀越的佛性。”凈空道。
“方丈您也知道,我是督查組的人,有時候,身不由己啊。”姒無律扯着虎皮道。
“督察組與我寺向來親善,檀越不必擔憂。”凈空道。
“那,好吧,既然方丈盛情難卻,小子卻之不恭了。”姒無律微笑道,心中想的卻是,找到機會,立馬去山海界脫身。
“無明,且帶檀越去客舍,安排齋飯。”凈空道。
“是。”無明答。
“檀越請隨我來。”無明笑容燦爛的道。
來到客舍,姒無律目送無明離開,立刻喚出飛虹,感應山海界,想要離開。可他發現,山海界,感應不到了。
“唉。”一聲嘆息傳來,凈空突兀的出現在姒無律面前,道:“檀越何故欲不告而別?”
“呵呵,不知我對方丈還有什麼用處?”姒無律譏諷的問道。
“我已對寺中眾僧說明,檀越乃我佛佛子,是要與我共赴佛國的。”凈空道。
“這是,要我出家?呵呵,好啊,那我就在你這兒修行一陣子又何妨?”姒無律心底盤算,“先答應,再找機會。”
“佛子啊,你可是我赴佛土的引路燈啊。”凈空臉色驟然猙獰,似是看穿了姒無律心裏的想法,他一指指向了姒無律的額頭。
姒無律全身力氣隨着這一指,全部泄掉,無法感應飛虹,也無法感應元炁,萬幸,眉心天眼還有感應。姒無律面上憤怒狀,一言不發。
“此乃心戒,非佛力不可解,我這便送佛子入我經洞,待佛子大徹大悟,與我共謁我佛如來。”凈空低語。
瞬間,場景轉換,姒無律出現在一滿是書架的巨大洞窟之中。周圍不見人影,不見火光,僅有星沙燦爛。
姒無律臉色陰晴不定,他發現,現在他連神識都感覺不到了。不知道凈空有沒有在暗處窺視,姒無律直到深夜,才動用眉心佛力游遍全身,絲毫沒有發現異常。
他雙目緊閉,天眼開。天眼之下,一道透明的繩索自姒無律眉心探出,將他自身捆的緊緊的,他用佛力衝擊,發現沒有半分用處。
“呵呵,老禿驢還真是謹慎啊。給我一個假的方法,讓我按照他的意思走?呵呵。”
目前沒什麼辦法,他只能將經書鋪地,舒服的躺在地上,頭枕雙臂,翹起二郎腿,獃獃的看着滿頂的星沙,不知道在哪個片刻,他想起了小黑,嘆了口氣。閉上眼睛,打了個哈欠,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