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子和蘋果
第二天我和阿輝去病房的時候,還沒走進就聞到了一股水果味,原來是康哥、媚姐和阿紅都來了。
康哥和媚姐來了理所當然,畢竟昨天我就打電話給康哥了,阿紅的到來倒是讓我有些驚訝。
床上正擺着一個膠袋,上面放着一大把香蕉、好些個橙子還有山竹。病房裏好像所有東西都是白色的,床單是白色的,就連窗帘都是白色的,此時窗戶開着,外面的風正吹着它不停地揚起來。
康哥此時正坐在阿良床的前面,面前是一大盤的橙子,正在吃着,只見阿紅把切好的橙子一瓣瓣放進一個一次性透明碟子裏。
“誒,你們來啦,快來吃水果。”康哥咧着嘴笑道,我都懷疑他是來赴宴的。
“你們來啦,要不要吃蘋果。”阿紅拿着水果刀,剛切完一個橙子說道,卻是看着阿良。
阿良抬頭看了她一眼,她才把目光轉向我們。
“不用,不用,吃橙子就行了,切那麼多怕吃不了。”
“怕什麼,這麼多壯丁吃不了,來,快吃。”康哥轉身拍了拍阿良的床鋪,又叫了一下媚姐。
媚姐笑着走過來,拿起一片來吃。
阿良此時正在拿他那個筆記本寫着什麼東西,我走過去,原來正在拿着康哥的筆記本修改着他原本的商圈信息。
“康哥,你把藏私都拿出來啦。”
“哎呀,好眼光,你看這都是我自己跑圈得到的心得,要不是阿良這次因公受傷,我才不捨得拿出來。”
“康哥,阿良現在因公受傷,這不得給他找兩單補償一下,起碼兩三天他下不了地了。”
“沒那麼誇張。”阿良在後面淡淡說道。
“誒,你這話說的就不在點上了,要是我被撞了,也有兩單,我寧願被撞一下的。”
大家紛紛笑了起來。
“別笑,真的,不知道多少次,我揪着自己頭髮找單的時候,真的有想過,被撞一下,被砍一下,然後換來兩單,怎樣都行,只要有單就好。”
“康哥,你那單的難度跟我們怎麼一樣。”
“差不多的,我手上毫無資源的時候,也是做你們這種單,那時候是推信用卡,刷卡機。不過我給阿輝申請了醫藥費。”
“多少。”
“不多,五百塊,要是你們是正式員工,就有更多。”
“更多是多少。”
“嗯……保密現在。”康哥一邊剃着牙一邊說道,“反正你們加油。”
阿良沒一會兒就抄好了那商圈信息,把筆記本還給了康哥,康哥得意地看了我們一眼,似乎是在炫耀他的筆記。
“好小子,好好恢復啊,這兩天就查下資料,過兩天爭取拿更多單!”
“你別聽他的。”媚姐白了康哥一眼,“好好恢復,等身體徹底好了再去找單子。”
“沒事的,我感覺今天就能夠下地了。”阿良笑笑說道。
“今天倒不必,明天可以看看。”康哥說完站起來,拿起另一袋水果,“剛好附近有個客戶也在這裏,我去看看。”
於是阿紅也跟着他一起去了,臨走時候回頭看了一眼阿良。
康哥走後,媚姐走到了阿良的床邊,看了他一會兒,“你還要繼續做這個工作嗎。”
阿良呆了呆,我也有些驚訝,阿良的成績好歹在我們組是中游的啊。
“媚姐,沒事的,我這兩天就好了。”
“做這個工作,要到處跑來跑去,周圍也都是車輛,
有些危險。”
“不會的,媚姐,我下次一定會小心點。”
媚姐沉吟了一下,“你要小心點好嗎,還有你們兩個也是,陳仰和阿輝,沒單就沒單了,只是一個實習而已,不用去想太多。”
“沒單了會被說的。”我笑笑說道。
“那些是小事,最主要的是你們的身體。”
“媚姐,要不你帶我們怎麼去刷單吧,這樣我們也可以安全點。”
“哎呀,這個就要靠你們自己了,媚姐以前跟你們講了那些方法,你們照着去學習就行了。”
“就是學不會啊,所以想近距離地看別人是怎麼做的。”
“這樣啊。”她雙手握在病床邊的欄杆上,看着我們。
“是啊,之前你帶我們去芳村那次,我們也沒機會跟着進去。”
她沉吟了會兒,撩了撩頭髮,“那我跟阿紅……或者是誰打一下招呼怎樣,讓她帶一下你們。”
我們幾個面面相覷,我看向她,發現她也正看着我,“媚姐,你要是有空的話親自帶我們一次唄。”
她笑笑,“我有個朋友的女兒,他爸媽管她太多,結果就離家出走了,我以為你們這個年紀是不需要有人管着你們的。”
我有些愕然,想着她怎麼就扯到家庭矛盾了。
“看過段時間吧,這幾天剛好手頭有個大單。我其實也一直想帶你們這幾個再去陌拜一下,看能不能有點提升。”
我們幾個點點頭,之後媚姐也便離開了。我們各自玩着手機,阿良則打開阿輝帶過來的筆記本開始錄單。我看着在病床上錄入資料的阿良,有點像是影視劇里吊著點滴也要寫稿子的作家。
沒一會兒又來了一個男的,站在門口好幾秒以後我們才注意到他。這人我不認識,身材比阿良略高大壯實一些,戴着一個帽子,背着一個雙肩包,一股運動風。
“嘿,聽說你出車禍了。”他笑着走過來,看着阿良。
他們兩個居然還握了握手,我真擔心阿良接下來從包里拿出來一個二維碼。
“你來了啊。”阿良笑着說道,“這是我朋友,這兩個之前打工認識的,現在我搬到他們宿捨去。”
他看着我們兩個,點了點頭。
“今天不是要上課嗎。”
“聽說你出事了,就請假了,反正你出事是貨真價實的。”他笑笑,“大學城今天堵車了,要不然可以早點到的。”在阿良床邊找了個椅子坐下來,露出一口白牙。
“吃點橙子吧。”
“不了不了,我不喜歡吃橙子。”他雙手合十,說道。
那蘋果由於氧化也變黑了些,我也不太好意思叫他吃了。
“他這人挑得很,蘋果也是吃削了皮的,我來吧。”
他讓阿輝把桌旁阿紅用過的水果刀給他,阿輝遲疑了一下,看着他。阿良點點頭,阿輝還是把那刀給了他。
令我們吃驚的是阿良的削皮動作居然那麼熟練,那皮直接成一條像是一個螺旋般垂下來,沒一會兒就塊垂到地面。
紅蘋果變成白蘋果,被遞給了那男的,男的笑笑接過來。阿良則是把那一長串皮給吃了。
“下次也讓你給我削一個。”阿輝拍了拍阿良的肩膀。
“你千里迢迢來看我,我就給你削一個。”
“學校那邊情況怎樣。”
“就還那樣,一直都是上那些無聊的課,悶都悶死了。”
沒一會兒阿紅出現在了門口,“喂,康哥說他請客,一起去吃午飯吧。”
阿紅看了那男的一眼,那男的也盯着阿紅。
我看向阿良,阿良則是看了一眼那男的,轉頭說道,“你們去吃吧,我朋友來看我,我跟他一起吃個飯。”
“不是吧,有便宜你都不佔,康哥可不會請路邊攤。”
“沒事,下回再叫他請。”
“那你們兩個呢。”
“我們算了,待會還要去別的商圈。”我知道想請的不是我們兩個,既然阿良不去,我們也沒必要去湊這個熱鬧了。阿輝也點點頭。
“那算了。”阿紅轉身就走了。
阿良問我們什麼時候去吃飯,我們說中午的時候,吃完就順便去商圈那裏,雖說浪費了一上午,但現在掃樓已經是隨緣了,有時候五分鐘就能成一單,然後一天剩下的時間就算走斷腿也沒有一單。
阿良說十一點半了,差不多,不如一起下去下面逛一逛,然後待會我們就可以去吃飯。我不覺得阿良是在房間裏待的發悶了,畢竟剛才他一直在錄入資料,只是這個男的現在還在專心吃着蘋果,眼看着就要吃完了,阿良或許是不想讓他的朋友接下來無所事事,感到局促。
我其實並不想去下面走動的,具體原因我也不清楚.
跟着一群人下了電梯,我們走出來,就如同我昨晚所想的一樣,有很多穿着病服的人在散步,除了阿良的腳有些跛,我們幾個人就跟家屬一般在他們之間穿行着。其實看久了便會忘記這是在醫院裏,那些病服看起來更像是睡衣,有些老人雙手搖擺着走來走去,有些則是在樹池旁坐着,一邊曬太陽一邊摳耳朵,有兩個老太太緊挨着坐着,面無表情地看着草叢,不時聊幾句,你會覺得自己來到了公園裏面。
病人最多的是在噴泉這邊,這裏在醫院的最後面,你要從前門繞一個圈來到這裏,家屬一般就在前面幾棟樓來回,很少沒事跑到這裏來。我們跟這裏的幾個病人一樣,也看着中間那個大大的噴泉,噴泉像是一個花壇一樣,從中間又長出一個小花壇,從小花壇中間又長出一個,最後在最高點從裏面向四周噴出水,所有的水都會濺落在底下那個大花壇裏面,而大花壇像是永遠都不會溢滿出來。
在那裏站了一會兒,忽然看到有一個老人雙手合十,朝着那噴泉拜了拜。我有些發愣,這不過是一個噴泉,這是水和岩石,還有一些簡單的機械裝置,這只是一個工藝品。然而一想到家裏供奉的觀音像和佛祖像或許也是工藝品,於是便釋然了。
老人雙掌合十,閉着眼睛,在那裏站了好久,周圍老人也看着他,我們也看着他,就在許久以後,他終於睜開眼睛,什麼也沒說,然後往噴泉里丟了一枚硬幣。我雖然沒看得太清楚,但是那大小那樣式,是硬幣無疑。
我們又稍稍往前走着,其實我們是想能不能看到那枚硬幣。然而我們又不能表現得太明顯,因為那個老人還站在那裏,凝望着那個噴池,彷彿接下來會有什麼奇迹發生。
於是我們便慢慢地踱步到那裏,低下頭,看到了完全白色的水,不,應該說是一片銀白色的池底,那裏鋪滿了一層厚厚的金屬製品,數量超過我們的想像。我有些恍惚,不知道是不是被風吹的,感覺整個大腦微微有些搖晃起來。
“不用我丟硬幣幫你祈福吧。”背包男笑着說道。
“我可去你的吧,希望有一天是我幫你丟硬幣。”阿良沒好氣地說道。
由於我們離得太近,那些噴濺下來的水有些又飛濺到了我們的臉上,我只好用手將它拂去。背包男則是從口袋裏拿出一包紙巾,給了我和阿輝一張,然後拿出一張展開來,說要照顧好病人,幫阿良擦了擦臉。阿良任他擦拭着,久久地凝望着那個噴泉,轉頭問背包男有沒有硬幣,背包男笑笑,剛想問什麼,轉頭又嚴肅起來,搖搖頭說沒有。
周圍那些老人在我們到來之後就把目光望向我們,我有些窘迫,而我們又靠那個噴池那麼近,在他們的注視下我們只好也裝模作樣地拜一拜。
我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心想就當做是拜一下這大自然了,睜開眼睛那些老人對我們笑笑,還小聲交流着什麼,我有些愧疚,他們應該是以為我們在為家裏的老人或者病人祈福,然而一閉上眼睛我心裏想的都是自己的那些糟心事。
背包男沒一會兒就不見了,我們問阿良他去哪了,阿良說不用管他,我們繼續往前走,其實前面也沒什麼新奇的了,往前走便是一條小徑,處在外圍圍牆和大樓背部之間,隔離圍牆只有下半部是圍牆,上半部是尖尖的鐵柵欄,可以看到外邊,外邊是一條熱鬧的街市,外邊的人經過時也好奇地望向裏邊。
抬頭看向另一邊便是密密麻麻的空調,鱗次櫛比地排列在一起,像是下過雨的牆壁上沾滿了蝸牛一樣。
那條小徑很長,幾乎看不到太多人,遠處可以看到一個老人揮着手繼續往外邊走動着,這時候一陣風吹來,幾乎能夠感受到是從長長的另一邊的出口吹過來。
這會兒後面又急促的腳步聲,原來是背包男回來了,他笑着,動了動自己的口袋,裏面發出嘩啦啦的聲音。我們問他是哪裏找來的,他說是在外面的便利店就有得換,而且十塊錢是能換八個。
我們往噴水池走着,他各給了我們兩個硬幣,我張開手掌,看着在太陽底下亮閃閃的硬幣,有些發愣。
他們閉上了眼睛的時候,我想了想,還是把硬幣塞進了口袋裏面,待會還可以做個路費,抬起頭來,和阿輝相視一笑。片刻后硬幣在半空做出一個拋物線,不知道是誰的力氣大了些,硬幣砸在了岩石的邊緣。
“還行,還能聽個響。”隨即我們都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