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8棍上當記

北部有一座沒啥名氣的小縣城，沒啥名氣的小縣城裏卻有一位大大有名的人物：“老八棍兒”。據說，這名字有些來歷：老八棍兒小時候特別淘氣，每次犯錯誤，他父親就用燒火棍兒抽他八棍兒。後來，他有了兒子，也用起了父親的這種教子傳統：兒子犯錯，每次也抽八棍兒。於是，就有了這麼個“老八棍兒”的渾名。

可也別說，在他這兒“八棍兒”教育下，三個兒子都出息了。老大是個科學家，老二是個藝術家，老三是個企業家。

兒子是都出息了，可一個比一個忙，一兩個月都難回家一次。前幾年，有老伴兒陪着還沒覺得怎麼孤獨。自打去年老伴兒得了腦血栓去世后，老八棍兒是越來越孤獨了。每天都想見到兒子，可見一次比見美國總統還難。

前幾天過生日。他想這回可以見到兒子們了。可是，來的都是兒媳婦。大媳婦說：“老大趕着研究新課題，回不來。”二媳婦說：“老二去澳門演出了，然後還得去香港。”老三媳婦說：“今天有個美國客人要來談合同，過兩天才能有空兒。”老八棍兒一聽：“得！我領着幾個兒媳婦過什麼生日？算了吧。”他把兒媳婦們打發走了，自個兒躲在屋裏越想越難過，還落下幾滴眼淚來。

過了幾天，一個打扮得有些妖氣的老太太走進老八棍兒家，接着便每天都要出入幾次。這可引起了街道治保主任的懷疑。那天，治保主任把她攔在老八棍兒家門外：“老姐姐，您是老八棍兒親戚呀？”老太太還扭躡了一下，彷彿不好意思地回答：“哪兒里呀？我要能有這樣的好親戚，那還真是祖墳上冒青煙了。我這人命苦，只能給人家當保姆。”聽了這話，治保主任更加疑惑起來：聽說老八棍兒沒少攢錢。這老太太一身妖氣，說不準哪兒天就得把老八棍兒拉下水。要真弄出桃色事件來，街道委員會的先進可就沒了。不行，我得管管。想到這兒直接來找老八棍兒，卻被保姆給攔住了：“跟您說吧，八棍兒哥病了，誰也不見。”治保主任聽她還一口一個“八棍兒哥”地叫，更犯了合計，說不定他們都發展到哪兒一步了，看來非管管不可了。他拉拉老八棍兒卧室的門，鎖着呢。保姆從兜里拿出鑰匙抖了抖：“在我這兒呢，就是不能給你開。八棍兒哥需要休息，不許別人打擾。”

治保主任趴在門玻璃上往裏看看，老八棍兒面朝里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旁邊一隻吊瓶在不停地往下滴液，便嘆息一聲離去。可這事不能就這樣拉倒，他急忙給老八棍兒大兒子打了電話。這下他可毛了，也不管科研任務多重，急忙聯繫老二。老二還在香港，就和老三聯繫一同來看父親。二媳婦也不管丈夫的演出忙不忙了，一個電話打到香港。老二也急忙趕了回來。可他們誰也進不去卧室，只能站在門外看。理由很簡單：“平時你們都不來。老人有病了害怕打擾，你們站在門外看看就行了。”然後，保姆便上廚房做幾樣他們愛吃的菜，留他們吃了飯再走：“這是你們父親的命令，我遵守，你們也得遵守。”

三個兒子誰也吃不下，可一聽說是父親的命令，就誰也不敢反抗了。

一連過去了十幾天，老八棍兒的病情不見好。三個兒子天天來，卻天天不能和父親見面，只能站在卧室門外向里望。老大心中產生了懷疑：這老保姆說不定在擺什麼龍門陣，得抓緊時間查個水落石出。

那天，老大沒上班，帶領兩個弟弟一大早就蹲在樓下僻靜處。

老保姆剛剛離開，他們就闖上樓去。雖然他們能打開房門，卻沒有父親卧室的鑰匙，急得團團轉了幾圈兒后，還是老三提醒，給110打了電話。

房門被打開了。老大急忙走進去，咋看床上之人也不是父親，便一下把被拉開。原來床上躺着的是個吹足了氣的塑料人，頭上戴着和父親頭髮一樣的假髮，旁邊掛着的吊瓶一滴滴滴進一個水瓶子裏……父親哪兒去了？老二不愧是搞藝術的，想像能力就是強：“一定是保姆害了父親，擺這麼個假象騙我們錢……”

就在這時保姆回來了，見了這陣勢先是嚇了一跳，然後平靜一下說：“你們都來啦？”一個民警衝過去，一把抓住老保姆：“你就是這家的保姆？”老太太有些害怕地答到：“啊！是呀！”“屋裏的老頭兒哪兒去了？是不是讓你給害死了？”“我沒害人呢！我不知道！”老太太被嚇糊塗了。老大走過來耐心地問：“大姨，他是問我爸。你知道我爸在哪兒？”“你爸？你爸就在這兒呢！”老太太說著脫下外套摘下假髮，去衛生間洗了臉回來：原來，老保姆就是老八棍兒。“爸！您這是唱的哪兒齣戲啊！”三個兒子都氣得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老八棍兒走了兩圈，有些激動起來：“我唱啥戲？我想我兒子，我想讓我兒子吃頓我做的飯，都不行嗎？犯法嗎？”三個兒子頓時愕然了。

★★★

老聰明打小就聰明，一輩子沒上過當受過騙。十里八村哪個不豎大拇指誇他是聰明人？雖說現在老了，腦子不像年輕時候那麼靈活，可生活經驗豐富了，反比年輕時還要聰明，自然綽號也就變成了老聰明。

老聰明一輩子只學會一套本領，那就是養牛。嘿！他養的那牛，膘肥體壯，個頭大長得快。在這百八十里沒人比得上。

秋天到了，城裏一個專門以宰牛為生名叫黃二的，租了一輛汽車從他家買走三頭大黃牛。待黃二將牛拉走，老聰明便騎上自行車要去鎮裏儲蓄所存款。半路上遇到了回家探親的女兒。

女兒聽說父親又賣了七千多元，高興得非要看看錢不可。父親也願意在女兒面前顯擺顯擺，就轉過身去從褲襠里將錢盡數掏出來。

女兒拿過幾張百元鈔票一看，頓時大驚失色：“老爸，這錢是假的！”

爺倆急忙坐在路邊一張張查看。七千多元，沒一張是真幣。

“你個狗娘養的黃二，你可騙得我好苦哇……”老聰明一口氣沒上來，昏死過去了。

女兒急忙攔了車將父親送到鎮醫院搶救。七日後，老聰明出了院。可他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非要進城去找黃二，把真錢找回來不可。

家裏沒人勸得住，老聰明把假幣放在兜子裏，揣了五百塊真幣進城了。晚上住在小旅館，白天挨個市場走，專門圍着牛羊肉攤轉。城市再大，市場總是有數的。他不信就找不到那個黃二。

其實他根本不知道，在城裏搞屠宰和賣肉雖屬同一系統，卻不是同一部門。這和農村不一樣，屠宰賣肉一條龍。他找了三天，仍不見黃二的人影兒。到了第五天中午，才有了一點消息。心裏一高興覺得肚子咕咕叫了，就踅進一家小飯店，要了一盤麻辣豆腐，半斤水餃，兩瓶啤酒自吃自飲起來。

算賬時才知沒有零錢了，就拿出一張百元大票。飯店老闆找錢他也不看，接過來疊巴疊巴揣進兜里，出了飯店繼續找人。

他不去市場了。他聽一個賣牛肉的人說，黃二殺牛根本不來市場賣肉，全都批發給肉販子和直接銷往大小飯店。他認真問了黃二居住的大致方向，這才找了過來。

往前走了一段，突然聽見一陣悲傷的哭聲。他停住腳沿着哭聲望去，見前面一棵樹下蹲着一位農村老太太，正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旁邊圍了幾個人，卻都只管看熱鬧，沒人問老太太為什麼要哭。都是來自農村，一種同情讓老聰明走過去詢問情況。

原來老太太的老伴兒早年去世，兒子媳婦都在外地打工。一個孫子跟着她在一起生活。昨天來城裏給孫子看病，因為錢不夠，就將她年輕時壓箱子底兒的一塊銀元拿出來賣。

誰知剛才一年輕人從他面前經過，不小心碰掉了她手中捏着的銀元。那年輕人倒也懂禮貌，急忙彎腰撿起來遞給老太太，還一個勁兒說對不起。

老太太倒也不怎麼在意，接過銀元來繼續叫賣。等那年輕人走遠了，她才覺得銀元有點不對勁兒，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銀元中間，對着邊緣用力吹一口，然後拿到耳邊聽，什麼聲音都沒有。

她這才知，原來的銀元被那年輕人給調包了。她還指望賣銀元的錢救孫子命呢，可這下什麼指望都沒有了，一急之下痛哭起來。

老聰明“唉”了一聲說：“這城裏人啊，花花腸子就是多。關鍵時候，還得咱們農村人幫咱農村人！大妹子，你這塊銀元我買了。”

“你買？”老太太愣了一下，“這可是假的呀！”

“假的我也買。”老聰明拿出一百塊錢，想想，又將飯店老闆找給他的錢也都拿出來，“這些夠了吧？”

“夠了夠了，謝謝你呀大哥！”老太太高興地點頭哈腰連鞠了兩個躬這才離去。

老聰明雖然送了人近二百塊錢，可幫助了一個有困難的人，心裏高興。他掂掂手中的銀元，裝進上衣左側上邊的口袋，然後繼續往前走。

他拐進一個衚衕，繼續尋找黃二。走着走着，突然從小衚衕里躥出一個年輕人，手中握着一把手槍：“站住！把你的錢都拿出來！”

“我的錢都拿、都拿出來？”老聰明愣了半天才明白遇上了打劫的，心說，“狗娘養的！農村都沒打劫的了，這城裏還有！”

老聰明心裏罵著，嘴上笑笑說，“你看我一個農村來的老頭兒，哪有錢啊？就算有個十塊八塊的，也不值你打劫一回呀！”

“十塊八塊？哈哈，你獻愛心一把都能獻出200，只給自己留出十塊八塊？把死人說活了我也不信。快點，把錢拿出來！”

老聰明把嘴一撇，“嘿嘿嘿”只笑不語。

他心中在想：中國還沒允許私人可以買槍。那些非法有槍的都得是黑社會老大，就你一個小毛孩子，只配在小衚衕里打劫的小毛賊，手中還能有真槍？不過是一個玩具手槍嚇唬人而已，所以根本就沒害怕。

“老傢伙！還不把錢拿出來？我開槍了啊！”小毛賊轉為雙手握槍，繼續威脅老聰明。

老聰明依然“嘿嘿”笑着，拿出衣兜內的煙口袋，撕下一條紙慢悠悠地捲煙。其實他也害怕，那手在微微顫抖。只是小毛賊離得遠，也處在緊張之中沒注意到。還以為這老頭兒膽子可真大！

其實那年輕人也處在恐懼之中。原來他用一隻手握槍，那手抖得連槍都要握不住了，才改用兩手握。現在手槍不那麼顫抖了，可他的身子在顫抖。因為老聰明處在恐懼中，距離又較遠，沒注意到。

老聰明卷完煙，一雙手又顫顫巍巍地點着，故作鎮定。

年輕人有點沉不住氣了，一跺腳大喊道：“再不把錢拿出來我開槍！”

“嘿嘿……”老聰明的冷笑里已經充滿了恐懼。他壯壯膽說，“小夥子，你要真有膽量就開槍。你知道嗎，我就一個兒子，還非常不孝順。我這次進城就是來找我那個不孝兒子的。可沒找到。我正愁着沒人為我送終呢。你要給我一槍，不就有人給我送終了么？至少民政局得管我呀！你說對不對？”

“老傢伙！你還敢耍嘴皮子！你以為我真不敢嗎？”小毛賊說著手指一動，“呯”的一聲，子彈飛射而來。

老聰明就覺左胸上一震，好疼，心說這下完了，正好打在心臟上，雙腿一軟倒在了地上。

小毛賊也嚇愣住了，雙手還握着槍口冒煙的槍把，不知如何是好。

“不許動！把槍放下！”突然從其它衚衕衝出四名警察。

小毛賊嚇得“啊”了一聲，扔下手槍就跑。還沒跑出幾步就被按倒在地，“咔咔”兩聲被戴上手銬。

一名警察走到老聰明面前，蹲下來看看，拍拍老聰明胸口：“老大爺，起來吧！你沒咋地！”

老聰明往起一坐：“啊？我沒死？”

他摸摸左胸，伸手從衣兜內拿出那枚假銀元，看看上面有一點白印，“啊，是它救了我！”老聰明流下了眼淚。

那顆子彈正好打在銀元上。

原來，附近一居民發現有人拿槍打劫，迅速向當地派出所報了案。警察來得正及時，把小毛賊逮個正着。

老聰明也被帶到派出所錄口供。

他們剛走進大門，一個農村老太太就從裏面衝出來：“哎呀呀！警察叔叔啊！你們可真是神警啊！我剛剛報完案，你們就把一個掉包我假銀元，用假錢買我假銀元的兩個壞蛋抓住了。哈哈……”

原來老太太就是街邊賣銀元給孫子看病的那位。那塊真銀元就是被這個小毛賊掉包的。

當時小毛賊沒有走遠，躲在一邊看熱鬧，見老聰明出手大方，斷定他肯定還有錢，就起了打劫之心。

誰知老聰明吃飯時，飯店老闆找給他的零錢中有一張五十的是假幣。他生惻隱之心買老太太假銀元時，誤把那張假幣給了老太太。

老太太高高興興跑到醫院交款時，被收款員發現了假幣。老太太實在氣不過了，就跑到派出所報了案。誰知她心目中的兩個壞蛋同時被帶到了派出所。您說她能不高興么？

等老聰明將五十元假幣的事情說清楚，老太太才知誤會了好心人。

警察開始審問小毛賊。毛賊說手槍是從他父親箱子裏偷出來的。警察迅速將毛賊父親帶進派出所。老聰明一見“哈哈”大笑：“可找到你了！”

這人是誰呀？正是黃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