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子認父:酒窩臀
夜幕降臨不久,旮旯大隊燈光昏暗的飼養室傳出了“霍霍”的磨刀聲。其實聲音也不很大,只不過夜太安靜了,所以聲音格外響。
臨近午夜時,磨刀聲終於停止了。劉二愣披着青布衫拎着明晃晃的尖刀,從飼養室出來,徑直走進飼養棚。全大隊可用耕地拉車的馬和牛都在這裏餵養,僅這間長筒屋子裏就餵養了二十三頭大牛。
他走近左側第九頭牛,解開韁繩,將其牽到獸醫室內專門給牲畜打針灌藥的木樁內,前後左右橫棍都固定好。回屋拎來半桶溫水,倒入一點高錳酸鉀,攪拌均勻。用毛巾沾了高錳酸鉀溶液,在牛臀部擦拭兩遍,然後一抖手拿出尖刀,在牛屁股上比劃幾下,找好方位。
之後雙腿分開站了個半馬步,刀尖在牛屁股上部劃一半圓。那牛疼得一機靈,便有汩汩血液流了下來。這些並不能引起劉二愣的同情或憐憫。接着,刀尖插入肉內貼緊肉皮,沿着剛才劃開的口子再劃一下,左手伸出手指掐住肉皮,刀尖再劃一下,肉皮便被扒下一片,露出紅燦燦血淋淋的肉來。
那牛疼痛得咬緊牙齒,不停地向前伸長脖子,四蹄不斷地倒騰,可就是無法衝出這木棍結構的牢籠,只能任由宰割。
劉二愣握刀的手在扒掉皮的紅鮮鮮肉上一旋,一塊紅燦燦圓錐形的鮮牛肉已在他手中了。那牛疼得四蹄猛動,周身上下顫抖,低低吼了一聲。
再看劉二愣急忙用毛巾將肉包好,放在一處,然後拿出止血藥塗抹在牛臀上,將肉皮復原,貼在原處,再塗抹上消炎藥品,迅速拿出繃帶包紮好。再然後將牛牽入“高間”,營養起來。
高間裏連牛帶馬,已不少於二十匹頭。每一頭或匹的臀部都包紮着,那地方的肉都被割走了。
劉二愣又從馬棚內牽出一匹跑得快且穩的紅馬,拎着毛巾包裹,騎上快馬,輕輕一叫,便出了村,朝旮旯公社所在地奔去。這紅馬原本凸出圓潤肥沃的臀部,已經變成窪兜了。那兩團曾經肥嫩嫩的肉已不知何處去了。
旮旯村距離公社所在地不足十里,中間卻要經過跑馬山。其實跑馬山也不算太高,只不過最高處有二十米遠的峭壁,使它聞名於方圓百里。這段路中間有一米五寬,右面是陡峭的巨岩,左面是百米多深的深谷。這是旮旯村前往公社所在地的必經之路。雖然這段路看起來兇險非常,但多少年來,無論馬車牛車自行車還是步行,不知經過了多少人和獸,都從未出過閃失。
這條路,劉二愣已經跑熟了。自從來旮旯村當飼養員,每兩天午夜前後,他都會騎馬從此經過一回。所謂習慣成自然,他已不再恐懼這段懸崖路了。旮旯村的馬和牛,也無不熟悉這段地形。所以,劉二愣悄悄出村后,便打馬飛馳,很快上了高山,到了懸崖路段。
他還是提高了警惕,不知不覺放慢了速度。那紅馬剛跑到懸崖路中間,後腿忽然一陣酸疼,就像得了關節炎的人遇到了陰雨天一樣難受,一時支持不住,身體後半部忽然傾斜。紅馬並不甘心這樣,“咴咴”一叫,用力將傾斜的后體擺正。可惜劉二愣已一個倒栽蔥,從馬上慣下,落入山谷。
山谷內飛出一句喊聲:“雷司令明早吃不到鮮牛肉了——”
到底怎回事呢?
雷司令雷老虎和劉二愣從小就是光屁股娃娃,一起長大,還拜了把兄弟。後來雷老虎出去當兵,劉二愣跟人學了獸醫。雷老虎複員回來就參加了造反派,不久又當上了旮旯公社革委會主任,
還自封什麼造反兵團總司令。
雷主任上任伊始就大割資本主義尾巴。把老百姓家的豬啊雞啊鴨子呀大鵝呀狗呀,凡是能割的都割了。可他又是個兩天不吃肉就吃不下飯的主兒,這下什麼肉都沒有了,怎辦?
那天,他將劉二愣從公社獸醫站叫來。劉二愣高興壞了,心想:這下最小也能給他個大隊革委會主任乾乾。誰知要讓他去旮旯村當飼養員。劉二愣聽了氣得滿地亂蹦:“你這不是下放我嗎?不去!”
雷老虎只好耐心做工作,說明肉對於他的重要意義:“有了肉吃,我就有了精神,就能做好工作。這是多麼神聖的任務!這樣偉大的任務交給別人去做,我不放心。只有交給你劉二愣,我才放心。”
又承諾將來進縣城當了縣革委會主任后,旮旯公社革委會主任之職一定是劉二愣的,這才勉強將他說服。
劉二愣仍然有些不願意。不過當他想到每兩天給雷司令送肉時,他可以從肉邊割下一小條,先飽口福,也就想通了。那年頭,生活在偏遠農村的老百姓,吃到一點牛肉馬肉,談何容易?就是城裏人也得憑肉票來買,還不是什麼時候都可以買到。
劉二愣來旮旯村當飼養員了。
當天夜裏他就仗着自己高超的獸醫手段,在一匹馬的臀部取下一塊圓錐形的肉來。第二天他對前來套車的老闆說:“你那匹馬病了。正在‘高間’接受營養治療。”
“高間”是他到來之後開設的。
劉二愣本來就是獸醫。他的話老闆們無人不信。
誰知每隔一天,就有一匹馬或一隻牛因病被牽至“高間”接受治療。當它們病癒“出院”,每人臀部都出現兩個窪兜,而且是兩個均勻的圓錐。
有多嘴者問:“牲畜們得的什麼病?”
“屁股上長瘤。”劉二愣答。
“怎麼我們看不見?”
“是肉內瘤。當然你們看不見。要不都是獸醫了。”
“怎麼個個都這樣?”
“這種瘤傳染。沒辦法。”
旮旯村非常偏僻,老百姓大多沒文化,又非常迷信有文化的人。所以多數人對劉二愣說的話毫不懷疑。有的還害怕起牲畜肉內瘤會傳染給人,每天都用鹼水擦洗屁股。結果沒多久,有些人屁股上結了一層鹼蓋。
有少數精明人才不相信劉二愣的胡說。可人人都知他是雷司令的把兄弟,又是御用飼養員,連大隊革委會主任都給幾分面子。誰吃飽了閑的,去老虎頭上找虱子!再說,那時候人們大多都吃不飽,就更沒那份閑心。於是,這旮旯村的牛和馬就成了雷司令的肉食庫。
有幾個調皮老闆子說,這馬一跑起來,屁股上那兩窪兜一顫一顫的,就像漂亮女人一笑時臉上的酒窩。有個鑽門研究語言功夫的旮旯村人,以為這樣說法太麻煩,應該叫“酒窩屁股”比較簡潔。
一位小學老師聽了說:“太不文明。應該有個文明叫法。”
有人不服:“什麼是文明叫法?你說一個看!”
小學老師更不服氣,不吃不喝不睡琢磨了三天,終於琢磨出了新叫法:酒窩臀!從此,酒窩臀在旮旯地區叫開了。
再說劉二愣那天從懸崖路上摔下去,並沒摔死,只是多處骨折。加上那時候醫生們整天忙着學習開批鬥會,沒功夫伺候他,醫學技術也不夠發達。他骨折的部位沒完全結好。
後來,劉二愣雖然也能走路了,但每走一步,上身都向後一仰,屁股都朝前一腆。一次在河套洗澡,有人發現他走路,每當屁股朝前一腆時,臀部本該肉最厚的地方就出現兩個窪兜,而且還是圓錐形。
人們便漸漸忘記了劉二愣的名字,叫起了劉二酒窩臀。
★★★
人都說“男人有錢就變壞”。可張東昌卻不這樣。
他的出身本來貧苦,但人意志堅強、頭腦靈活、勤勞苦幹,終於成為小城頂尖富翁。
男人們有了錢,大多都花天酒地起來。而他,仍然是煙不抽,酒不喝,博不賭,娼不嫖,任何不幹凈的場所從來不去,是個非常正的正人君子。就是給他當過秘書的九位女士,哪個不是高材生?哪個沒有出眾的氣質?哪個不是閉月羞花之貌沉魚落雁之容?可他這隻貓見了腥就是不沾。
很多人成為富翁后,一邊不斷地進入高層社會,一邊更是臭名遠揚。而他的“正人君子”稱號在小城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全社會沒有人不尊重他。可好人總是命不長久。-一次車禍,他不幸亡故了。
出殯那天,社會上各界名流因出於對他的尊重都主動參加了。追悼會正在進行。他兒子和妻子那瑩正在回憶父親和丈夫的偉大與磊落,突然一陣哭聲傳來,一位漂亮女士領着一位男孩進來,跪倒靈前痛哭不已。那男孩不停地哭喊着“爸爸,爸爸……”
人們正在驚愕着,又一陣哭聲傳來,和先前一般無二的還是一對母子,跪倒靈前痛哭。
接着又一對母子進來……
先後進來八對母子,個個都領着男孩。
個個男孩都聲稱是死者兒子。
這殯沒法出了。那瑩要驗證這些突然冒出的兒子們的真偽。因為這牽扯到遺產繼承問題。
她查實這些兒子的母親,都曾給老公當過秘書,已有三分信了。這些兒子的母親都拿出了張東昌生前親筆手書的“遺產繼承承諾書”,那瑩又有三分信了。通過親子鑒定,都證明了這些兒子們都是張東昌親生。
那瑩無法不信了。
可就在瓜分遺產這天,張東昌現任秘書拿來醫院的一份證明:證明她已懷孕三月。她說腹中胎兒系張東昌所種。雖然還沒來得及讓張東昌手書“遺產繼承承諾書”,但那瑩已經相信了。
張東昌共有十個孩子,其中包括還未出生的一個,平均分走了他半生辛勤與努力的結果。
張東昌的畫皮被剝開。顯然他已是第一號“花心老闆”了。可奇怪的是,嫉惡如仇的小城人,卻仍然沒人說他一個不好。
為什麼呢?筆者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