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 白首之約（下）
見馮娟沒說話，陳國富繼續說道：“明天開始，我就不來出版社了。我得先把畢業論文給整理好，還得準備畢業答辯等等，學校里還有很多事需要處理。”
看得出馮娟很是矛盾的樣子，陳國富又道：“你先不用着急回答，慢慢想，想好了再說，那我就先走了。”
陳國富沒有給馮娟再次反應過來的時間，就大步離開了出版社。
其實，那一刻的陳國富心裏並沒有他表面上表現出來的鎮定自若，反而慌得一批，畢竟他也是第一次喜歡一個人，第一次表白，對象還是比他大十二歲的馮娟。
要說不緊張，那肯定是假的。
只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好不容易趁着馮娟要相親的刺激，鼓起勇氣表白，陳國富自然要說個明白，不過後來他又想到得給馮娟留有考慮的時間。
要是給他直接拒絕了咋辦？
陳國富也是帶着忐忑的心情離開的。
之後的兩個月裏，兩人反而沒有再見一面。
那時候可不像現在，別說通信軟件了，就是手機都沒有；兩人又在同一個城市，還距離得不遠，總不能寫信吧。
陳國富在學校準備畢業論文和畢業答辯等等事宜，馮娟的心情則是更加複雜。
一方面，在冷靜下來后，馮娟想了很多，她一點都不喜歡陳國富嗎？
顯然，答案是否定的。
兩人不管是思想上，還是為人處世，都很相合，平時在一起相處得也很輕鬆愉快，更是欣賞彼此。
只是以前，她沒往感情的方面去想罷了。
現在回頭想想，若是有陳國富這樣的人相伴一生，絕對是一件幸事。
但是另一方面，兩人的年齡又實在相差太大，真的有可能走到一起嗎？
而且，那傢伙讓她想好了再說，結果就沒再出現，哪有人表白了就不再露面的？
這一點也是讓馮娟有些哭笑不得。
兩個月後，在陳國富的畢業典禮上，馮娟還是來了。
看着台上那個笑容滿面的年輕小夥子，本來還在矛盾中的馮娟做了她一生最大的決定，甚至在她看起來都有點不理智。
她決定給她和陳國富之間一個機會。
就這樣，兩人走到了一起。
毫無疑問，談戀愛的過程是幸福的。
不過，那個年代的戀愛都比較淳樸，就連看個電影都是奢侈的。
兩人說是談戀愛，其實更多的是工作上的交流，思想上的碰撞。
當然，這樣的戀愛在張丘聽來是完全沒辦法理解的，先不說他本身就是個單身狗，最主要的是時代的背景和環境相差太大了。
你能想像得出現代這個社會還能出現柏拉圖式戀愛嗎？
反正張丘覺得是不可能的。
而那時候的馮娟和陳國富就有點像柏拉圖式戀愛，雖然沒有那麼絕對，但就是那麼個意思。
陳國富雖然不在出版社工作了，但還是會和馮娟談論出版社的發展和計劃；馮娟也會時不時給陳國富這位新手老師出出主意。
彼此可以說是相互促進，相互幫助。
兩人的戀愛只是談了半年，在陳國富的提議下，便準備結婚了，因為馮娟已經三十五歲了。
結婚，涉及的就不是兩個人的事情了，而是兩個家庭的事。
馮娟家裏自然是欣喜的，即使陳國富比馮娟小很多，但是馮娟喜歡啊，而且馮娟的父母也都認為女兒實在不能再耽誤下去了。
陳國富家裏就不一樣了，誰家的父母願意自己一個剛剛畢業沒多久的兒子娶一個比他大十二歲的女子？
別說是幾十年前那個時代了，就是現在，應該也沒有多少父母能同意的。
不過，在陳國富的堅持下，他還是和馮娟結婚了。
婚後的日子雖然會因為一些生活瑣事兩人偶有拌嘴，但都不是什麼大事，也不會有什麼面紅耳赤的爭吵。
兩人可以說過得平凡樸實，也算恩愛。
不過，馮娟自然是得不到陳國富父母的喜歡的，每次回到陳國富父母老家時，總會有一些不那麼好聽的言辭。
尤其是在第一年過春節時，因為馮娟和陳國富父母都相互看不上對方，馮娟自然也不是那種忍氣吞聲的小媳婦，所以也就吵了一架。
大過年的，天氣又冷，馮娟就一個人跑了出去。
而陳國富這個當兒子，只能從中調解，算是兩邊不是人了。
在安穩了幾句父母后，陳國富也只得急匆匆地追了出去，最後還是在車站找到了馮娟。
以馮娟的性格，哪裏受得了這樣的委屈，直接就對陳國富說了：“如果以後你爸媽再陰陽怪氣地說話，我就再也不回來這邊了。你覺得為難的話，我們，我們就……就好聚好散。反正也沒也沒耽誤你多少時間。”
當時的陳國富聽后瞬間就怒了，第一次真正地發了火：“什麼叫好聚好散？什麼叫沒耽誤我時間？你以為婚姻是開玩笑的嗎？”
馮娟則是掉着眼淚說道：“那我……我能怎麼辦？”
陳國富看着也是心疼，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他只是聽不得馮娟說什麼好聚好散的話，但看到從來沒哭過的馮娟竟然也掉了眼淚，心一下子就軟了，只好抱着她說道：“抱歉，我不該沖你大喊大叫的。我只是覺得，結婚了，就是一輩子的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才是真正的夫妻。”
馮娟看了一眼年輕陽光的陳國富，又想到了陳國富父母明裡暗裏說的年齡問題，心中更是不安地說道：“我比你大了整整十二歲，當我年過五十，白髮叢生時，你可連四十都還不到呢！怎麼與子偕老？”
陳國富搖了搖頭：“可是當你七十歲的時候，我也快六十了，差不了多少的。到時候你是老奶奶，我也是老爺爺了。這是我們的白首之約，你不能中途跑了。”
……
校園裏，長椅上。
馮娟說到和陳國富的白首之約時，明顯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張丘沒有打擾馮娟對幸福的回憶，過來好一會，才開口問道：“那麼，馮奶奶，您如今還留在人間，是有什麼心愿未了嗎？或者我可以幫得到您。”
只是馮娟搖頭道：“不用了，我的心愿就是這樣一天一天的過下去。”
張丘不解，滿眼都是疑問：“嗯？”
馮娟解釋道：“我留在人間，自然是為了和老頭子的約定。我得遵守我們的白首之約，我活過了七十歲，可也只是活到了七十。老頭子說，不能中途跑了，所以我得陪着他。”
張丘懂了，這是才馮娟的心愿。
可惜，這心愿不需要張丘做任何事情，所以馮娟自然也成不了他的客戶了。
雖然有些遺憾，但是張丘並沒多少失落的感覺。
畢竟馮娟的故事不算是悲劇，生老病死，這是自然。
這年頭，能聽到一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淳樸愛情，張丘還是感覺到很開心的。
對於馮娟這位老奶奶，張丘也是表示敬重的，因為她即使過世了也依舊堅持着與丈夫的約定。
這樣的感情和故事雖然沒有多少轟轟烈烈的轉折，但張丘是羨慕的。
平凡中的真情才是現實。
這時候，馮娟繼續說道：“先生若是有機會，能否提醒一下老頭子，讓他平時注意一下身體，明明已經過了退休的年齡，卻還在為學生們操勞着。我可不想這麼快就和他見面。”
張丘點頭應道：“當然可以，陳校長是一位好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