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沉睡的英靈
面對檀璄絳丹突然提出的要求，靈羲有點不知所措，他試圖問的更清楚一點，於是笑了笑說：“姑姑想和他聊什麼？”
檀璄絳丹眉頭一皺：“怎麼？我做什麼還要向你請示？”
靈羲雖然是個硬骨頭但顯然對自己這位姑姑還是忌憚，再加上這位女大劍士級別更高，又是一臉的不苟言笑，自有一股冰山美人的威懾感。
一般人都會被她這種氣勢所壓迫。
靈羲看了眼杜明朗，眼神中大有那種你自求多福的意味。殺生魚更是大氣也不敢喘，跟着靈羲灰溜溜的走掉了。
杜明朗一個人被孤單的丟在那兒，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感覺局促不安。
檀璄絳丹冷眼打量杜明朗，然後冷冰冰的說：“跟我來。”說完扭身就走。
杜明朗也不知道這女人要帶自己去哪兒，但也只能跟着，幾次想說點什麼打破尷尬，可是絳丹頭也不回，他根本找不到開口的機會。
劍士學院東側有一片綠地，這裏栽種的植被被精心修剪過，足有一人多高的植物被剪成高牆，形成了一片綠迷宮樣的景觀。
絳丹從入口處進去，杜明朗跟在後面，兩人之間大約有兩三步長的距離。杜明朗越往裏走，心裏越發虛，不知道這位女大劍士要帶自己去哪兒。
就這麼三拐兩拐的，終於眼前豁然開朗，原來這綠迷宮的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噴泉池。一組噴泉向上方噴着雪白的水柱，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絳丹這才站住，杜明朗也只好停步，依然和她保持着兩三步的距離。
沉默了一會兒，絳丹才轉過身來，但杜明朗驚奇的發現這個女人的雙眼發紅，看他的表情也似是有一種難以壓抑激動和興奮。
杜明朗還沒醒過神來，絳丹突然衝過來擁抱了他。這個舉動叫杜明朗一時手足無措，好像石化一樣，呆在了原地。
這個冰冷如鐵的女人懷抱居然那麼溫暖而柔軟，她身上還有一股特殊的芳草的清香直衝入了杜明朗的腦子，叫他大腦一片空白。
“萬幸你還活着，孩子！”絳丹的口吻如此親切，如此激動，好像久別的親人一樣。
杜明朗似乎有種預感，於是他故作鎮靜的問：“您認識我？”
絳丹擁了他一會兒，才和他分開，她雙手扶住杜明朗的肩膀，笑容掛在嘴邊，像是雪蓮綻放，融化了所有冰冷的美。
“你和你媽媽太像了，不單是長相，舉止動作都有她的影子。我一眼就認出你了，明朗。”絳丹喜悅的說。
和杜明朗的預感差不多，這位女大劍士應該也是母親月薩拉的熟人，而且從這種表現來看，她們之間的關係還不是一般的好。
檀璄絳丹，檀璄宗宗主檀璄偈的女兒。雖然檀璄宗在香格里拉算不上顯赫，但他們卻是史上擁有大劍士最多的宗族。自香格里拉擁有守護者后，檀璄宗先後共計出現了近百位大劍士，而絳丹是唯一一位女子。
而檀璄宗最出名的一位大劍士檀璄龍堯，曾是統率大劍士時間最長的守護者，他在香頌王朝時期在位幾近兩千年的時間。
龍堯的巨劍天熄至今依然插在劍谷之中，等待着他新的主人出現。
檀璄宗和月薩宗均屬於古老的宗族，二者之間也一直有這密切的往來，早在十大宗族崛起的冬元期時，檀璄宗就是月薩宗勢力的重要組成部分。
雖然月薩宗之後衰敗了，但兩宗族之間的往來卻沒有絲毫減弱。
鑒於這些因素，
月薩拉和檀璄絳丹從小就是無話不說的好姐妹和玩伴。而幾乎是在同一時期，她們被各自的宗族送往聖女院和劍士學院。
當然，隨着兩個人年齡的增長，生長環境的不同，性格也各自產生了變化，再加上她們聚少離多，已經很少有人了解這兩人曾經是要好的閨中密友。
後來月薩拉在真言聖女中嶄露頭角，在香格里拉逐漸名聲鵲起，而檀璄絳丹則還是默默無聞的眾多大劍士之一，她二人的距離感也就越來越大。加之檀璄絳丹性格強勢孤傲，也難免會刻意疏遠自己的姐妹。但月薩拉每次造訪劍士學院的時候還是會來探望絳丹，兩個人密會時還會像兒時一樣無話不說，只是不再為外人所知。
月薩拉了解自己姐妹的性格，絳丹不願巴結任何人和勢力，尤其是那些名望和成就高於自己的，她更是會主動疏遠。
但月薩拉很明白自己要的不過是那份真摯的友情，是不摻雜任何功利心的真誠交往，因此她並不在乎絳丹怎麼在外人面前表現她二人的關係，只要心能在一起就滿足。
“所以，我其實很感激她對我的包容和理解，多年來她對我從來沒有改變過。而我對她總是懷着一份深深的歉疚。可等我想幫助她的時候，發現已經晚了。”絳丹嘆息說。
話說到此，杜明朗知道自己也沒辦法隱瞞，於是問：“我母親曾經來找過您？”
絳丹點了點頭：“那時候她已經懷孕了，所以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是在她肚子裏。”
“她來請您幫她？”杜明朗又問。
絳丹搖了搖頭：“沒有，她只是來告訴我這件事的。當時我曾經提出想安頓她去檀璄宗把孩子生下來。但……她拒絕了。”
絳丹接著說：“她不想因自己的過錯影響兩個宗族多年的關係。她永遠是這樣，寧肯犧牲自己也不願意牽連別人。”
杜明朗垂下頭，他大概可以感受到自己的母親為了生下他而承受了多少壓力和苦難。
“後來，我一直沒有她的消息，直到她被判放逐到烏巢，我才輾轉幾次終於潛入進去見了她一面。”絳丹繼續說。
“您在烏巢見過她？”杜明朗想這大概是最近一次見過月薩拉的人了。
“一年前，我們見過一面，我當時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想把她從烏巢帶出來，但她仍然拒絕了。她告訴我她已經把你生在了智猿世界，說你是安全的。而她只想能在烏巢平平淡淡度過她的罰期。”絳丹說。
“度過三百年的罰期？”三百年，杜明朗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他苦笑了兩聲，“我在智猿世界可能只能活幾十年。”
“不，你媽媽當時很肯定的和我說，你很快就會回到香格里拉，似乎她對此早有預見一樣。”絳丹回憶說。
“早有預見？”杜明朗怔了一下。
“當時我也很驚訝她為何會這麼肯定，但她卻沒告訴我，我想這大約和關於你名字的預言有關。”絳丹分析說。
又是那個預言。那位神秘的金銀婆婆曾給了自己名字以及與名字相關的預言。但那個預言只有月薩拉一個人知道。
杜明朗開始對這個預言產生了越來越濃厚的好奇心，它到底說了些什麼內容呢？
“你這次回到香格里拉的消息還是孤雲大師告訴我的。本來他是安排我去接應你的，但，我出城目標太大，加上現在情勢複雜，所以最終還是選擇讓我在暗中保護。”絳丹說這些話的時候神情有些凝重。
“所以靈羲到現在還不知情……”杜明朗尬然一笑。
“羲兒年輕，加之個性耿直不善迴旋，做事時有衝動，像極了我那表哥，倒不像你內斂穩重。以後你們相處時，你要多幫幫他。”絳丹解釋說。
杜明朗忙說：“其實這一路上都是他幫我。他是個很好的人。”
絳丹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們馬上要趕往英風墓園，我會派幾個親信隨行，這樣如果遇到什麼意外，也能有個照應。”
杜明朗聽她這樣悉心安排，心裏有些難為情：“其實不用這麼勞煩，我們應該可以應付的來。”
絳丹目光流露出一絲擔憂：“你才到香格里拉不久，對這裏的情況了解太少。這個世界雖然號稱為神之樂土，但這樂土的背後卻有很多錯綜複雜的關係。自香頌王朝滅亡之後，六大王國共同治下的中部大陸並不像表面看起來的祥和平靜，更何況還有南北兩個孤立的領地。雖然說有五神殿元老會和四大守護者存在，但……還是剝離不清與各宗族之間的關係。”
看着絳丹笑容斂去，憂慮重重，杜明朗問了一句：“您也覺得古蘭聖母遇害之事不是她做的吧？”
“當然不是她！”絳丹斬釘截鐵的說，“這是個徹底的陰謀！”
杜明朗見她眼神中瞬間充滿的憤怒與悲傷，潛意識中感到絳丹一定知道些什麼內情。
還沒等他想好怎麼發問，絳丹卻先平復了情緒，開口說：“儘管我們都有懷疑，但這些往往不能作為證據，有時還會影響對真相的判斷。不過我相信你，明朗。”
“我？”杜明朗一怔。
“對。”絳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是靈羲經常做的動作，“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真相，還你媽媽一個清白。”
“我……可以嗎？”杜明朗還是不太自信的問。
“因為你是真言聖女之子，你體內本來就蘊藏着正義與真理的力量，而且……”絳丹望着他坦誠的說，“或許你的力量比她們任何一個都強大。”
杜明朗心裏不禁苦笑連連，自己那強大的正義與真理的力量，現在不正被封印着嗎？
但同時，杜明朗也意識到一個問題，既然他身上這種力量被很多人懼怕，甚至想要連他一起毀掉，可為什麼白鬍子，孤雲，靈羲，絳丹，多鹿還有妖精們卻毫不忌憚和畏懼呢？
難道是他們不知道當年銀面人的事？還是說那件事本身另有隱情呢？
那麼多人口中言之鑿鑿的魔子，為何在靈羲口中一直是聖子呢？這其中究竟藏着什麼秘密？而這個秘密會不會與眼下發生的古蘭聖母遇難之事有關呢？
杜明朗沉思不語，絳丹以為他是壓力太大導致的，忙出言開解：“別想太多，無論你今後需要什麼幫助，都可以告訴我。”
杜明朗面對絳丹的真誠與坦白深深鞠了一躬以示謝意。
“好了，我們今天就說到這兒吧，要不然羲兒會起疑了。”絳丹最終還是露出輕鬆的笑容。
夔山介於革玉山與龍脊山脈之間，本是一座並不算高的小峰，其中高處建有金石城，而低處便是劍谷。
而穿過劍谷之後有一處峭壁，峭壁筆直而立，光滑如刀劈劍削一般。其上被鑿有洞窟，洞窟內安放的都是歷代大劍士的棺槨，此地也被稱作英風墓園，但劍士城的人更喜歡叫它墓山。
按照大劍士的傳統，已經亡故的人，英靈應與山巒同在，而不是長眠於地下。
但這次靈羲並沒有帶杜明朗和殺生魚穿越劍谷，原因有兩個：第一是因為劍谷為金石重地，外人沒有特殊情況是不能深入其中的。第二則是因為他們此次從金石出來為的就是消磨時間，不急於返回。
因此，靈羲便帶着杜明朗和殺生魚繞路而行，這樣本來可以兩天往返的路程一下延長到了七八天。
這次隨行同往的還有一個十人小隊，這些年輕精壯的男子均不是劍士城的人，雖然他們住在金石，但實則是檀璄宗的武士。
很顯然這隊人是檀璄絳丹安排的，隸屬於她的私人近衛。
儘管靈羲對於他那個從來都是冷冰冰兇巴巴的絳丹姑姑為何對杜明朗一個陌生人如此厚愛大感費解，但他又不能開口去問。
畢竟杜明朗這些日子一直和自己在一起，他是不會有什麼答案的。所以問題大概只能出在絳丹身上。
“她該不會是看上這個傻小子了吧？！他們倆可是差了幾百歲呢！”靈羲心裏冒出這樣一個念頭，就立刻自己把它掐滅了。但他又實在想不通絳丹為什麼會把自己的親衛派出來。
靈羲是決不相信絳丹說的是為了保護自己這個理由的，因為她知道自己根本不需要保護。
杜明朗對靈羲一路上一直掩蓋的古怪神情也有察覺，他多多少少也能猜出幾分，但苦於自己目前還不能如實相告，所以也就只好裝聾作啞。
幸好這一路上有殺生魚這個渾然不覺的妖精插科打諢，才使得氣氛不會太尷尬。
所幸他們一路行進倒很順利，大概在第三天的中午就趕到了英風墓園。
初到此地，在一片高大的蒼松翠柏掩映下，雄偉壯觀的墓山絕壁躍然眼前，令人嘆為觀止。
在那巨大的青黑色峭壁上是密密麻麻的棺槨嵌入后留下的印記，遠遠看去宛若一座高樓聖殿般，肅穆又恢宏。
如此設計和建造可謂巧奪天工，甚至在杜明朗眼中可謂奇迹般震撼。就連見多識廣的殺生魚也是瞪大了兩隻圓眼，眨都不眨一下。
作為香格里拉四大守護之一的大劍士，他們每一人都為守護這個世界而奉獻了一生。如今他們與山川同眠，的確令人心生無限敬仰之情。
“這些都是故去的大劍士么？”杜明朗問靈羲。
靈羲點了點頭，他手指最高處說：“那上面安葬是初代守護者，格多懷天大師。”
杜明朗現在知道，“格多”大概就是對至高至尊的一種形容，例如格多薩滿。
“你看到那些有三角印記的棺槨，那都是檀璄宗的大劍士，那是檀璄龍堯大師的。”靈羲給杜明朗介紹着。
杜明朗點頭聽着。
“我說，靈羲兄弟。”殺生魚忽然輕聲問，“這麼大一座墓園沒有看守嗎？”
這句話似乎提醒了靈羲，靈羲四外張望，眉頭一皺：“不對，他們應該早出來了才對。”
“真的有看守在這裏？”杜明朗愣了一下。
“有的。”靈羲肯定的回答，“墓山是有守墓大劍士的。”
“守墓的也是大劍士？”杜明朗有些驚訝，想不到金石這麼奢華，連守墓人都是大劍士的身份。
靈羲向跟隨的檀璄宗近衛使了個眼色：“找找看。”
“是，少……少爺。”一個濃眉大眼的高個近衛率先應着，然後帶着三個人向東而行，另外四個則向南而去，還留下兩個年輕一點的沒動地方。
“塵衡君的棺槨在什麼位置？”杜明朗忽的問。
“跟我來。”靈羲說著向左而去，顯然他對這個位置非常清楚。
杜明朗和殺生魚緊跟其後，他們向著峭壁走近過去。
塵衡君的暗魂被凈化后，為了防止再出意外，也是為了保留暗魂侵入到證據，屍體並沒有被運回墓園，所以他的棺槨應該是空的。
他們走到之前安放塵衡君棺槨的地方，果然此處已經被破壞，原本是存放屍身到石棺似是被從中炸開一樣，落了一地碎石塊。
靈羲蹲身仔細查看痕迹，並問杜明朗：“你聽見什麼沒有？”
很顯然他是想知道此地有沒有暗吟咒留下的線索。但此時的墓園顯得異常的寂靜，除了陣陣松風，並沒有其它聲音。
杜明朗搖了搖頭，這時，他的腦海里又傳來祖瑪的聲音：“主人，好像上面也有情況！”
杜明朗聞言忙向上看，但墓山這面峭壁太大了，在近處無法看到所有棺槨的情況，而且因為年深日久，很多棺槨遭遇風化，確實有些破損磨損的狀況，無法分辨哪些是被人為破壞的。
“用魂眼主人。”祖瑪提醒他。
杜明朗點了點頭，他後退了幾步，調用魂眼，雙眸頃刻如同籠罩了一層白霧。魂眼之下，整座墓山的棺槨里幾乎都是精魂的白色魂影。
杜明朗詫異：“怎麼他們死後精魂都不是具象的形態嗎？”
“因為他們沒有魂力主人，沒有魂力的人儘管都有精魂，但也無法成形，更何況這麼多年過去，很多已經是殘魂，他們的精魂都受到白神的感召，歸於自然了。”祖瑪回答。
“有幾個是空的？”杜明朗忽然發現了在一層白影中有幾個空位。
“去看看裏面的屍身還在不在！”祖瑪立即建議。
“靈羲。”杜明朗立即提醒靈羲，“好像有幾個棺槨，你要去查一查。”
靈羲聞言忙的起身：“哪幾個？”
杜明朗剛伸出手去指位置，忽然遠處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鳥叫聲。
“有情況！”靈羲立即警覺起來。
傳入他們耳際的當然不是尋常的鳥叫聲，而是檀璄宗用於傳遞信號的口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