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母親
魯明真的是他母親親生的兒子。
坐在對面的兩母子,除了眉眼間幾近相似之外,就連體型都如出一轍,同樣的富態,同樣的圓滾滾。
魯明媽媽看上去五十多歲,打扮入時,珠光寶氣,翡翠的玉牌配着碧璽的項鏈,戒指也是璀璨耀眼的鑽石,說她是一位收藏家的夫人,確實實至名歸。
杜明朗坐在她母子對面,顯得有些拘謹,但魯明媽媽卻和魯明的一樣的熱情健談,除了表示出對自己親兒子的極盡疼愛外,也表示出了對杜明朗的友善和關注。
“別客氣啊小杜,隨便吃,你呀就是看起來太瘦了,多少斤啊?”魯媽媽打開了話匣子。
“我130。”杜明朗回答。
“明明啊,你看看人家小杜,個子高的,多帥啊。你看看你,也要多運動,沒事和小杜一起打籃球。”
“我打籃球?媽,您覺得我能跳的起來?”魯明依舊嘟囔着。
魯媽媽一邊給兒子夾菜,一邊笑容可掬:“這孩子啊,隨我,從小就喜歡吃肉,不給他肉吃,就拿勺子敲桌子,抗議呢。”
杜明朗看着魯明面前盤子裏堆積如山的肉食,客氣的回復:“多吃肉,有勁兒,挺好的。”
“好是好,就是有點胖,不過,我也胖。”魯媽媽說著夾起一片肉片放進了嘴裏。
杜明朗回以一個微笑,在這種話題上,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魯媽媽又給杜明朗夾了一隻雞腿,繼續她的熱絡:“多吃點,多吃。”
杜明朗確實已經吃了不少,果然如魯明所說,魯媽媽點了一桌子菜,就算是他們三個人也是吃不下的,但似乎這位女士並不考慮花錢的問題,做到了吃飽還要吃好的準則。
“人家都說,兒子隨媽,小杜你這個帥,你媽媽一定也很漂亮的。”魯媽媽又在打量着他。
“我媽……”杜明朗的表情忽的一僵,隨後他低聲說,“我沒見過她。”
這話一出口,對面的魯明母子登時愣了一下,停止了吃的動作。
杜明朗隨即澀澀的一笑:“我生下來以後,我媽就過世了。”
對於杜明朗來說,這是他心底一個十八年來的結。
杜明朗從來沒見過自己的母親,就連照片都沒有,按照杜國昌的說法就是,母親生前不喜歡照相,而他們的結婚證也在一次搬家后遺失了,所以,杜明朗關於對母親的印象只停留在杜國昌的口述當中。
杜國昌其實鮮少提及妻子,只在杜明朗小時候問起的時候,他才簡短的回復說:“你媽啊,很漂亮,大眼睛,長頭髮,你像你媽。”
其實杜國昌照顧杜明朗是無微不至的,這一點上他並不比那些夫妻雙全的家庭差,以致於杜明朗在這十八年的歲月里,很少會有缺失母愛的感覺。杜國昌有弟妹各一人,平時來往的也少,尤其是他們各在不同的城市,所以用父子二人相依為命來形容他們最為合適。
但隨着杜明朗長大以後,他也意識到自己的確應該更多的遺傳了母親,因為他和杜國昌的確沒有什麼相似的地方。杜國昌身材瘦小,大概只有170左右的身高,方臉,眉眼也很平常,而杜明朗卻是個典型的俊秀少年,而從氣質上,也很難看出他們是父子關係。
但杜明朗長大以後也很少問起母親的事了,因為他覺得杜國昌一定非常愛她,否則這麼多年,這個男人從來沒和別的女人有過什麼來往,對杜明朗也幾乎是有求必應,
關愛的非常體貼入微。杜明朗想這大概都是因為父親對母親的愛。
失去了愛人,也許他的心裏一直很難過吧?杜明朗經常這樣想。
魯媽媽似乎已經覺察到自己失言,趕忙岔開了話題:“小杜啊,你以後呢就多和明明一起,想吃什麼好吃的阿姨請客,有什麼困難需要幫忙的,就叫明明和我說。阿姨每個月都會來這裏辦事,都會來看你們的。”
杜明朗感受到了對方的善意,連忙道謝。
飯後,魯媽媽駕車把他們送回學校,魯明一個勁的和杜明朗道歉:“哥們兒,對不起啊,我媽她就是話多,提起你不開心的事。”
杜明朗拍了怕魯明的肩膀:“這有什麼啊,不用道歉,我本來也沒見過我媽。我爸對我特好,所以我不缺什麼。”
“那就行,你以後有事儘管找我,我這個當學長的,別的不行帶你吃喝玩樂還是沒問題的。”魯明笑起來很有喜感,也很燦爛,好像心裏就沒什麼過不去的事。
杜明朗想,大概心寬體胖就是這樣的。
因為下午他們各自有課,簡單話別後,就奔向了不同的教室。
下午雨又落了下來,空氣中的寒意又增添了幾分,很難想像六月的天氣北方之城會是如此的潮濕。杜明朗照例坐在靠窗的位置,心海中盪起了漣漪。
魯媽媽的一句話,叫他開始又想起自己的母親來。曾幾何時,他總是想她應該是什麼樣子,但腦海里根本無法映射出具體的形象,就算是勾勒,線條都顯得蒼白。
回憶里,他想起中學時和杜國昌的對話。
“爸,我媽當初是得的什麼病?”
“唉,這個具體啥子病,我也不曉得,那時候在老家,鎮上的醫生也說不出個啥子。”杜國昌雖然回答的很平靜,但從眼神中還是可以看到他的落寞。
“那我媽葬在哪兒了?”
“還是在老家,有一片墓地,在鎮上。”杜國昌依然很平靜。
“那……我們什麼時候回去看看?”
“你咋想起要看你媽來?”杜國昌問他。
“這不是清明節有假期么,我想去看看她。”
杜國昌苦笑一聲搖了搖頭:“看不到了,那年不是老家發了一場地震,都震塌了,沒得了。”
“哦。”
“明朗啊,其實你小時候我經常帶你去看你媽的,你不記得了?”
杜明朗真的不記得。
也許那時候他還太小了,完全沒有記憶,自那以後他就很少再提起母親的事。杜明朗想的很明白,母親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十八年了,無論她在天國還是在輪迴,總之她已經離開,而十八年來,他所有的記憶都是父親。
“你媽走的急,也沒留下什麼東西給你,這是她之前經常戴在身上的,你留着吧。”杜國昌當時給了杜明朗一隻銀色的手鐲。
銀手鐲,款式古樸簡單,因為太久沒有佩戴,不怎麼亮,微微有些發污,圈口也不大,看上去是一根圓柱形的銀條彎出來的。從手鐲的大小,可以想像出杜明朗的母親是一個纖瘦的女人,起碼手腕很細。
而杜明朗對於母親唯一的一件遺物,卻不捨得做任何的改動,也不願意戴在手上,他用一條紅繩將它從中間打結掛在自己脖子上,一直貼身帶着。
後來的幾年直到現在,都不曾離身過,雖說是金屬的質地,但銀鐲似乎吸取了他的體溫一樣,從來沒有因為溫度的變化而使他產生異物感,那感覺就好像是融入了他的身體一樣。
心中想着母親,杜明朗手中的筆就在筆記本上勾勒出母親的輪廓。瘦高纖弱,一頭長發,大大的眼睛,漂亮。
因為母親生下自己以後就離世了,那她應該從來沒有見過杜明朗,甚至連抱都沒抱過一下吧。
杜明朗想着,就給筆記本上畫的女人懷裏加上了一個小嬰兒,之後又在她的臉上勾起一個微笑的嘴型。
哪個母親看見自己生下來的寶寶,都是應該帶着笑的吧。
一陣風吹進來,鎖骨中間突然一涼。
杜明朗下意識的用手碰了一下冰涼的地方,硬邦邦的一件東西,他一愣:是銀鐲子。
如果不是突然的觸感,他早已經忘記了這件物什就掛在脖頸上。可是為什麼這傢伙會突然間冰了自己一下呢?
難道是……
思緒還沒繼續下去,一聲霹雷震響在耳邊,杜明朗耳邊聽着狂風驟雨之聲,才意識到天突然黑了下來。
他無意中的餘光忽然瞥見窗外,就在一樓的位置,有個人影正在朝二樓凝望着。
一個女人,穿着一身白衣,一頭長發,正忽閃着大眼睛朝他這個窗口看,兩個人在一瞬間目光交接。
杜明朗愣住了,那個漂亮的女人正看着他,目光溫柔而熱情,嘴角掛着淺淺梨渦。
外面雨下的很大,但那個女人沒有任何雨具,整個人頃刻間就被大於淋濕了全身,可她似乎根本不在乎這突如其來的瓢潑,只是堅定的一動不動站在那裏看着自己。
“哎!下……”杜明朗脫口而出,才忽然意識到自己是在課堂上。
他連忙轉頭看向講台。
正在寫板書的女教授顯然已經聽見了他的一聲,忙轉頭看過來,扶了扶眼鏡:“後面的男同學有什麼事嗎?”
“哦,沒事,沒事。”杜明朗忙搖頭。
“那麻煩你把後面的電燈打開好嗎?”女教授很有禮貌。
“好的教授。”杜明朗這才發現教室里已經暗的看不清黑板了,於是他起身走了幾步打開了開關,頓時教室里的燈管閃閃就亮了起來。
杜明朗忙回到桌位,又去看窗外那個女人,但窗外除了大雨如注,根本沒有任何人的影子。
“杜明朗,你剛才喊什麼呢?”隔壁桌的同學低聲問他。
“哦,沒什麼,我看到一個人淋着雨朝樓上看,一轉眼就不見了。”杜明朗回答。
同學噗嗤一笑,匪夷所思的看了他一眼:“這大雨天還站在樓下?不是跑了就是你眼花了。”
“我……”杜明朗抓抓後腦的頭髮,也憨憨的一笑。是啊,這麼大的雨誰會一動不動的站在樓下呢?或許,真的是自己眼花了?
可是……那女人的裝束,眼神和笑容,卻非常清晰的映在杜明朗的腦海中。
他轉過頭,無意中又看見了自己在筆記本上的塗鴉,長發,白衣,大眼睛……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