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繼承人完虎皇太凌

第三節 繼承人完虎皇太凌

花落開哭着推開當道的孩子,從教室里跑到院裏。

天上飄起了凄迷的小雪,正驚喜歡呼的大小孩子們都轉了臉看他,無不瘋狂地挑釁,笑話。正喊着,幾個騎着駿馬的少年在倒塌的土牆外拴馬,越過斷牆,站在他的面前。

為首的是個臉上帶疤,面孔被晚秋的寒風皴黑的瘦高少年。他的帽子是狐狸皮的,腰上直立的短刀還帶了個鞘,再加上腳下半新的靴子,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像是隨時作戰的勇士。他盯着花落開的靴子,又摸摸花落開的衣服,罵道:“哭個球毛!說。只要你肯把這、這衣服和鞋……讓我穿,我不讓任何人欺負你。”

花落開鬆手丟了書箱子,死死地抓住衣服的前襟。

那少年也沒有強搶,而是用有力的手臂將他撥了個轉,推着走,邊走邊說:“不用說,能欺負你的也就是龍沙獾、王壬一,李世銀幾個,我們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你說你是努牙岩青彪的阿弟,他們不會不睬。”

花落開眼眶涌淚,木人一樣來去。

但他的腿腳還是長在自個身上的,方向是狄阿鳥那一班。幾個少年不由分說地跟着進去,一擁進門。

龍妙妙還正和同窗們商量怎麼報狄阿孝闖班之仇,見到進來的大個們,心底一亮,大聲嚷道:“努牙岩青彪!你知道怎麼回事?好!正好!跟我走。”

努牙岩青彪連忙問:“幹什麼?”

“叫你走,你就跟我走!”

龍妙妙嚷了句,就拽了他往外去。立刻,一班人走了半班,也只有王本的阿弟王合回頭,指着花落開的鼻子,說:“你就等着給狄飛孝收屍吧。”

花落開嚇壞了。

他不等人全過到門外就往外鑽,鑽到外面就往家跑。龍家安排的院子就是方便狄阿鳥上學的,後來被狄南良打通鄰居家,那麼一括,近得沒說的。他一口氣跑回家,埋頭大喊“阿姑”。

花流霜和段晚容,雨蝶正對着剛下的細雪發愁,聽到他上氣不接下氣的喊聲,連忙走到庭徑的中間。

花流霜看他的樣兒,覺得是和人打架了,便問:“你這是怎麼了,第一天去就和人打架?”

花落開往學堂方向一指,慌裏慌張地說:“不是,不是我!好多人要一起去,一起去打阿孝!”

段晚容“啊”了一聲,連忙看着花流霜徵求她的同意,問:“我去看看?”花流霜揮手讓她趕快去,自己卻略為發愁地跟雨蝶說:“阿鳥在的時候,也沒見他和人打架。這阿鳥一不在,這是咋的了?他一天要打幾架?!這個愣小子,我非把他送回去不可!”說完,她又喊逢術,喊了好幾聲才記得昨個有朝廷的人到,他們跟着狄南堂去湊熱鬧去了,這便“嗨”了一聲,自怨自艾:“我怎麼老是顛三倒四、忘東忘西的?”

雨蝶明白是為什麼,便抬頭看看那昏昏沉沉,神秘末測的天空,雙手合實,默默地乞求:“保佑阿鳥吧,讓他早日回來!”

※※※

“不要!”

狄阿鳥大吼一聲,滿頭大汗地睜開了眼睛。

眼前景物晃動好久,他才知道自己躺在一個暖和的帳篷里,身上蓋了一層皮被褥。正中燃着的牛糞爐邊旁邊站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她猛地回過頭,驚喜地喊道:“你醒啦?皇太凌。”

我被人救了?狄阿鳥帶着疑問抬頭,視線在帳篷頂移動很久才落回到少女那兒。他獃獃地看着對方,見她端了個鑲着骨頭的木碗站着,說的是熟練的猛語,便傻忽忽地問:“這是哪,天上嗎?天上的人也住帳篷嗎?皇太凌是誰?你阿哥?”

少女的眼神漸漸奇怪,她不客氣地說:“不記得了?你就是完虎皇太凌,蔑乞兒拖拖部的繼承人。不知道發熱燒糊塗的還是在裝糊塗。”

“啊?!”狄阿鳥一愣,又打量起眼前的少女。這少女有着長而柔軟的頭髮,身上的羊皮裳很是合體,臉龐略顯黑黃,眉毛很彎很長,長大了一定好看。正看着,他的眼皮開始跳動。他拿出左手一把按住,不解地問:“你真兇惡。我不叫皇太凌,也不姓完虎。”

少女捧着碗兒遞到飛鳥嘴邊,冷冷一哼:“心裏害怕?!”

狄阿鳥確實饑渴,抓起來就喝,嘗到嘴巴才知道是粘稠的濃奶,就又咋嘴巴又眨眼,口中稱讚:“好喝。”少女覺得好笑,卻還把臉綳得嚴肅,又舀來一碗說:“再喝一碗。”狄阿鳥沒有再喝,掀了毛褥下炕,大大咧咧地要求:“給點吃的。羊肉有沒有?牛肉也行。”

剛走上兩步,他才發現自己被人換了衣服。正羞答答地出汗,一個中年女人掀來骨簾進來,問站到帳篷邊的女孩:“也答兒,他怎麼起來了?”

狄阿鳥不等也答兒回答,捫胸鞠躬,禮貌地喊:“阿嬸!”

那女人穿了一件土袍,相貌與少女很相似。她想不到阿鳥這麼禮貌,只好擠出笑容,說話時略帶些感情:“你醒了?!”

狄阿鳥不好意思地笑笑,連忙巴結說:“都喝了一碗稠奶呢!不過還是有點餓。夫人真像我的阿媽,慈祥、可親、嚴厲。您得笑一笑,不然,我會以為自己闖了禍。這位阿妹叫也答兒,真好看!”

也答兒聽他嚷餓,誇自個,阿媽也沒有不高興,又是遞那碗稠奶。女人接到手裏,卻沒有給狄阿鳥,只是應他的話兒微笑,輕輕地說:“身體虛弱時會鬧肚子。喝點肉湯兒!東西都擺在外面,想吃吃一點。”

狄阿鳥這就高高興興地往外走,出來又往一旁的大帳進,嘴裏一直再問:“完虎皇太凌是誰?也答兒怎麼叫我完虎皇太凌?”

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看到露頭說笑的飛鳥,騰地站起來,沖阿媽吼道:“母親,他是蔑乞兒拖拖完虎家的罪人!你怎麼把他帶到這裏?”

“對他怎麼處置,將由你們的父親和長輩討論之後決定。而在此之前,他是我們的客人,家被一群豺狼毀去的客人!”女人平靜掃視幾個狼一樣的兒子,安撫狄阿鳥說,“你不要害怕,族內的伯克們是不會把幾代大可汗和我們的恩怨加在你——一個孩子身上。”

狄阿鳥吃了一驚,愕然看着女人:“恩怨?”他頭皮發麻,心叫:壞了,我帶的有完虎家族的寶物,並已經和衣服一起不在了。該怎樣才能解釋清楚呢?告訴他們,我是那群豺狼中的一個,怕是死得更快。

女人哪知道他的小九九,只以為他怕自己的兒子,便鼓勵說:“是的!去,坐下,邊吃邊聽我講給你。”

在她的示意下,聽話的也答兒立刻繞到他的一側,抓了一條胳膊攙扶,把他帶到不遠的木几旁,按他坐下。

狄阿鳥什麼也不管了,坐下來便抓肉吃,心想:飽死是掙的,我怕什麼,我什麼也不怕!

稍作沉默后,女人開始娓娓地講起這些恩怨來:“完虎骨達是大大的英雄,他有六支常勝軍,其中兩支不離左右,一為蔑兀里,是戍衛君主的意思;一為哲爾薛,神箭手。而速不達只,侻圭,吉斤哈剌,克羅這四支,不帶在身邊。

“他就靠這六支人馬,打敗所有的英雄,建立了猛扎特帝國。可惜,好景不長,長生天召走了這位蓋世英雄,把他和草原男兒一起披甲作戰,用鮮血和汗水打下來的國家交到萬虎家族後代的面前。

“哪知那些後輩一代不如一代。完虎家族的不肖子孫越來越多,連老鼠都能在眼前橫越,他們貪婪,好色,漸漸壓制不了長生天又降生下來的英雄。一時叛亂四起。甚至是常勝軍的大將。後來,大汗的親叔叔也因被侄子搶去貌美的妻子而圍困金帳斡兒朵。

“先祖就是在龍城可汗反叛時救出他的大妃和嫡子,幫助完虎刺贏得天下。可是,完虎刺卻懷疑上先祖,說:敵眾我寡,你為什麼捨棄性命也要救出大妃?

“先祖以為大可汗是憐惜眾勇士的性命,泣不成聲。其後一年內,他南征北戰,四處征討貳心的部族,從三源河的源頭打到利冰湖。整個克羅部子弟的鮮血澆遍了草原,屍骨灑遍每一個角落。誰也沒有料想到,就在先祖在四處征戰的時候,完虎刺賜死了大妃,此後封鎖消息,一直等到先祖回軍的時候把他擒殺。

“克羅子部的子弟已多在戰爭中喪命,所剩無幾。可被惡魔鑽到心肺里,血液里,骨子裏的暴君卻又下令,要處死所有的男人,把女人分給奴隸。此後多少年間,克羅子族被大漠人稱為雜種。鮮血為尊嚴流盡,屍骨為淚澀沖刷,仇恨讓北地的寒冷遠離我們而去,而我們只有慢慢地忍受。

“大猛國后,草原各部族互為統帥,互相攻殺。蔑乞兒拖拖部人依然不忘每三年來減丁一次。我們的牛羊被掠奪,男子被殺掉,女子被蹂躪……”

女人越說越動氣,似乎想起了蔑乞兒拖拖對本族的凌辱,竟然流了眼淚。狄阿鳥怎麼也想不到“完虎”兩個字竟會這樣讓人恨之入骨,便含着肉發愣。對面十六七歲的少年臉色猙獰,向他伸頭大吼:“怎麼,你不知道?”

狄阿鳥矢口否認說:“我是可顏部的,怎麼會知道?”

女人半信半疑,抹了一下眼淚問:“那你怎麼會有‘天之驕子’的金任?”

狄阿鳥吞吃了口肉,又喝了少許的奶酒順咽而下,才申辯說:“揀來的。‘天之驕子’四個字,哪個巴特爾不想要?”

“撒謊!”三個少年此起彼伏地站起來,坐下,駁斥說,“父親問過你,你回答了的。”

“他那時昏迷着,說什麼都是點頭。”也答兒早就按不住同情了,便換了個方向,脆生生地替飛鳥回答,“我才不信他是完虎家族的孩子,你們要相信他。”

立刻,坐在身邊的一個少女踢了她一腳,說:“阿妹,豺狼除了尾巴都像牧羊犬!”

狄阿鳥發現她和也答兒有幾分相似,卻因年長而有着健康的柔紅色皮膚和白亮的牙齒,說話時,柔柔的睫毛一動一動的,連忙原諒她的話,多看兩眼再說。但事實上,他還是覺得面孔圓圓的,笑起來甜甜的錢串串更可愛引人,就拿了她和對方比。

經這麼一比,他又想起動不動就耍嬌氣的曾格絮絮,便撲哧一聲笑了個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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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山黑水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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