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節 賜豬一頭

三十八節 賜豬一頭

太陽照着屁股,狄阿鳥才發覺自己一個躺在喬鐲床上,渾身上下光溜溜的。他連忙穿上衣服溜出來,出來走一走,發覺阿媽的眼神笑眯眯的,還有意無意地說:“咱們家子嗣單薄,眼下就你一個兒。”再一回憶,連忙逃出家門,到店鋪里呆了一整天。晚上,花落開從家裏跑來,告訴他一個不好的消息,他阿爸帶走了他設計出來的那幾掛竹甲。他覺得阿爸準是拿走找別人仿製,心叫壞了,連忙爬起來出屋,去找阿爸理論,走到一半兒,一想:跑他衙門裏講不出理,回家等吧。

於是,他連忙回家等,等了好幾天,眼看阿媽要生孩子了,阿爸還是不回來,暗地裏抓了頭皮琢磨,暗想:我一提竹甲,阿爸肯定說,讓你做,你用多少時間做幾百件?怎麼說?!算了,乾脆由着他給我點零花錢吧。想到這裏,他牽強釋懷,沖那些出過力、想撈好處的弟弟、妹妹們大嚷:“你們就不能當是為朝廷做了貢獻?!我都給了你們零花錢,可誰給我錢?!你們怎麼不找我阿爸要?!”

十一歲的張彎是狄阿鳥死黨,指住姐姐張煙:“就是她,出賣的你。”

張煙“咯咯”地笑,大小女孩都說她出賣得好,一撥人,立刻變成男一二、女一群,鬥嘴斗手。

正鬧着,王氏從屋裏出來,於廊中奔走,健步如飛,好像是拉着風箏的少年、少女,一邊跑還一邊喊:“二夫人要生啦。”

幾個小孩一下呆了,連忙往跟前跑,半路上遇到狄阿鳥的舅母,披髮仗劍,漫天吆喝,來偵知天上地下事,忽而眼神一翻,說:“西邊牆邊一隻貓,九幽黑怪,吃了去~”他說的什麼“九幽老怪”,狄阿鳥不大清楚,說什麼“吃了去”,卻知道是冬天飛來,在院后安家的一隻大黃鳥,家裏都說它是為嬰兒護靈的。

可前幾天,那鳥找不見了,地上掉了一地的毛,蔡彩立刻吩咐狄阿鳥:“把九幽老怪——就是你偷回來的那一隻黑貓,擒來殺了,放到火上烤。”

隔着廂房牆壁,龍藍采一樣聽得到,她用痛苦的聲音說:“去。”

狄阿鳥遲疑了片刻,連忙趕去逮貓,殺貓。

緊接着,花流霜也帶着丫鬟,快步走到跟前,喊來個人,吩咐說:“快去叫老爺回來。”

狄阿鳥回頭盼着,在蔡彩的監督下剝貓皮,烤貓屍,忙了大半個時辰,就見阿爸的衛兵扎在外面,阿爸滿頭是汗地奔跟前來,當時是一點想不起自己設計的竹甲,連忙說:“阿爸。阿爸。”

狄南堂站到他跟前,問了幾句,很快,花流霜出來,拈着袖給大大小小說話,不斷指揮着丫鬟進出,這個孩子生產得比想像中順利,大人痛苦地喊叫了將近一個時辰,嘹亮的哭聲就一下兒響起。

聽到孩子的哭聲,眾人都迫不及待,拱在門前,卻好久不見動靜,接着,大人也哭起來,大夥正着急,淚眼惜惜的王氏抱個哭得響亮的嬰裹站到門口,顫抖地說:“老爺!是個瞎子!”狄南堂一愣,慌忙去看,還是不及狄阿鳥和阿雪,落在後面。看小說最快更新)一群人渾身全冷嗖嗖的,不知道怎麼好。

還是狄阿鳥想得少,跑去驗證,在嬰兒眼前動着自己的腥躁手指,大喜說:“誰說的?!”

狄南堂湊上去看,卻看得清楚,嬰兒渾身泛紅,聲音嘹亮,眼睛中瞳孔相疊,卻不是什麼瞎子。“這——?!”他心神不定接過,怕自己看花了眼,更怕女兒真是瞎子,便在嬰兒面前動動指頭。

嬰兒的眼果然動了幾下,接着還還以更嘹亮的哭聲。

花流霜神色黯淡地出來,喊狄阿鳥去找一些東西,轉身跟狄南堂說:“你快去勸勸她,我不知道怎麼勸她好?!好壞也是自家血脈。”她看狄南堂有些發愣,幾個孩子都鬧着看,便到跟前提醒,順着狄南堂的視線,有些發抖,問:“這是真的?!”狄南堂說:“這叫貓兒眼呀。”

張氏也來鑒定,好久才不敢相信地說:“這難道是重瞳!霸王才有的異相?!”

狄南堂連忙說:“什麼霸王異相,可不得說,說重瞳是霸王,不如說霸王是重瞳。招人忌諱。”

大夥連連點頭。

狄南堂看了一遭,嘆氣說:“我要去打仗了。”

※※※

年前,商州調度將軍秦操與司馬呂傑等人密謀,勾結州監察史,朝廷御史中人等,構陷十餘名州府官員,虛報天機山餘孽四處活動,抓了征伐之權,密聚軍民十餘萬。八六五年春,也就是數日前,他斬府中長史,令其參軍謝宗釋州中罪犯,授以兵甲武器。建三府,一曰昭復府,二曰明武府,三曰商州行軍總管府,開府庫,向四方檄文,起兵奉詔,討伐魯后,緊接着,他在孟川誓師舉兵,分三路而進,一路南取台州妥善要郡,以制通遼邊地,一路入余州,屯軍於通武城,一路擺道登州。

北方無事多年,勁旅多集中在南部邊陲,如今陳州戰勢未滅,放郡有急,倉州亦有人舉兵作亂,此時腹地開花,更讓人應顧不暇。

朝廷中能倚重的人並不多。

秦林快速反應,使雍陽為將,撥亂滄州,緊接着,啟用龍成上將軍欒起為經行總管將軍,魯平為副,賜旌節,專伐秦操,特令狄南堂帶轄軍五千,作為前鋒,隨同出戰,司馬代其職事。

將將兵在外,家眷像是人質,很快,狄南堂將狄阿鳥送回宮掖。

狄阿鳥入宮侍駕不幾日,就聽說了許多大事,什麼西北大捷,什麼東北擾邊,除此之外,就是皇帝選后,這日傍晚,皇帝熬夜玩,上午不敢不去宣室聽議,回來就補瞌睡,狄阿鳥怏怏不快地跪卧在一旁讀書,正胡亂翻着,就見老皇留下的大太監春台帶兩、三個人急急奔過來,他們並沒有直去叫皇帝,而是折到這裏。

“陛下還在睡?!”春台問。

狄阿鳥見一人是大長秋,一人穿着郡王的衣裳,就地行禮。

幾人問了他些話,放下許多一瓮畫卷,說:“等皇帝起來,你把這些秀女的畫像呈上,供他挑選,有着中意的,報給敬事房。”狄阿鳥心裏痒痒的,想打開先看,便點頭答應,一等他們離開就立刻迫不及待。他干這樣的事干多了也干熟練了,魯直在的時候,他假裝替皇帝分憂,連禁中的摺子都敢批,若不是皇帝沒有親政,送往禁中的摺子都是供皇帝練習國政的,而魯直警告他一次,網開一面,他小命鐵定玩完。

這會兒,他是記吃不記打,又是大搖大擺,一個一個次序拿來,撐開來看,只見裏面是些細寫的少女,有丑有美,便微微點着頭,看了下去。

他看完了所有的畫像,有些百無聊賴,目光一掃,看到一隻水筆,立刻發水打淡,找了一個最丑的女子,塗了一層水煙。

他畫直線的本事卻不錯,畫畫技術卻不高明,不一會兒,就把還像點人的少女周圍佈置成妖精才能生存的環境。

他回過神看自己的傑作,不小心把人頭滴上了水,用手一抹,就見多一個窟窿,女頭沒有了,登時着急起來,想了半天,四處看了好久,到旁邊的帷幄邊的布屏風上有女子畫像,就飛快站起來,摸出小刀,悉心挖了個頭。

狄阿鳥已經被教育過很多次,知道被人發現了不好玩,飛一般地加工,很快把畫補好,噓了一口氣慢慢地看。

他收拾過所有的畫后,皇帝秦汾也帶着兩名小太監進來。

皇帝是一個略胖的少年,面目白皙,只不過登基之後吃些怪葯,漸漸瘦下來,他打着呵欠,在燈火前扇了幾下哈出來的氣,問狄阿鳥瓮里裝的是什麼。

狄阿鳥告訴他說:“是畫像!”

一個小宦官立刻識趣地在主座邊鋪下蒲團。皇帝邊坐過去,要狄阿鳥遞畫像。狄阿鳥就一副一副地拿過去,就聽到皇帝問身旁的小許子要建議,問她好不好看,狄阿鳥一斜眼,立刻看到皇帝的醜態,正膩忽忽地抓過人家的手,當即肉麻地打了個冷戰。小許子是郡王秦台送來的小宦,長得很漂亮,剛到皇帝身邊的時候,皇帝還命令他脫掉褲子,檢查他是不是女的。

而今,她也習慣於扮演,細聲曼語一路搖頭過去。

這倒是實話實說,他太俊秀了,這些女子都還沒他漂亮。

很快,皇帝不耐煩了,胡亂地看,不滿地說:“都是糊弄孤的,看看!一個比一個難看!”

已經到最後一畫,也就是狄阿鳥加工過的那副。

狄阿鳥咽着吐沫把它拿出來,很小心地攤開。上面的水紋還沒完全乾去,將圖弄得很花,五色顏料加上狄阿鳥潤的淺色墨,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突然,皇帝愣住了。小許子一看也愣住了。

狄阿鳥奇怪地去看,卻也發愣。

某個角度上,竟是一個美麗的仙女身邊滾起五色的煙雲,幾乎腳不離地。

“古時候的美女飛燕也未必有她這樣的舞姿!”皇帝食指大動,一手捂住畫,一邊給旁邊三人說。

狄阿鳥發暈,卻知道自己混糊了顏色,又貼了人頭,在燈光下倒真成了仙女,立刻咳嗽一笑,說:“不是吧!”

“我選她,就選她。快記下。金呈大夫魯伯通的女兒!”皇帝急不可耐地說,接着,他站起身,又給狄阿鳥說,“我也給你選一個!”

這是允許的,皇帝選剩的女子可以指婚給大臣的子侄。

狄阿鳥倒懷疑起皇帝的眼光,死活不肯,只說自己有媳婦了。

皇帝卻很武斷,讓小許子立刻去找一卷空捲軸,拔開后,給他畫了頭豬。

狄阿鳥眼睜睜地看着皇帝在下面抄了一行字:“賜×××家豬一頭婚配。”急得不知道什麼好。皇帝很快把自己的傑作送到狄阿鳥懷裏,說:“我們說漂亮的,你卻不滿意,這下你滿意了吧?!回去準備馬車!”

狄阿鳥一把丟掉捲軸,一本正經地勸諫:“君狎臣嘻!望陛下校之。”

“那聖上是金口玉言呢!”小許子也在一旁說,“還說陛下‘狎’,是死罪!”

狄阿鳥恨恨地看他一眼,卻和聲細氣地說:“陛下,能不能多給我加一隻?我表哥還沒娶親呢。”

皇帝問,撐開捲軸,在狄阿鳥的比劃下在“一”上加了一橫。

狄阿鳥提起來看看,說:“我想起來了,我還有兩個弟弟!”

皇帝被難為了一下,還是描成橫着的“目”字當成四。

狄阿鳥突然有疑問:“要是我再有一個弟弟呢?”

小許子也爬到跟前研究,怎麼再加一個,卻見狄阿鳥拿了個筆把後面的頭去掉,寫了“加一”。“萬一是豬男怎麼辦?”狄阿鳥又問,接着自己做主,在豬后加了個女。幾改幾不改,他們三個就把捲軸畫成什麼也不是的東西。

等狄阿鳥臨走時,小許子提醒皇帝,說:“賜的豬妻呢?”

“那就給你豬女!”皇帝想也不想就說,又弄了一個空捲軸,寫上“君恩賜婚”等等。

狄阿鳥對小許子恨得是牙根痒痒,端墨汁的時候潑出墨汁,妄想毀去皇帝的字跡,但他怎麼也想不到,墨汁一下流到皇帝的袖子上。皇帝茄子一樣的小臉勃然作色,抓起硯台便打,口裏卻說:“我非要你娶豬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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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山黑水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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