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節 懸魚於市

三十二節 懸魚於市

“上什麼貨?”黑衣漢果然感興趣。

“魚!那裏有錢的多,過年吃得刁。”狄阿鳥放了下心,回答說,“潤大給的利也多。所以有弄頭。不是與阿哥交了心,這個生財的路子我萬萬不會講。”他又問:“現在你知道了吧?我為啥撈過界,是去運魚。靠打家劫舍,富戶搶不着,窮人?窮人有幾個子?養不活兄弟們呀。”

“魚?過了馬邑向南的沙子灣有河有小湖,魚塘遍地,又是個埠頭,魚賤得很,會有利?”黑衣漢愕然。

“大哥外行了不?那裏賤,長月貴,還不是利就大?”狄阿鳥反問,“馬邑?我記得是李邑!”

“你記的不對,這方圓幾百里哪有什麼李邑的鳥地方?”許山虎哂笑,接着央求,“算我一份!”

狄阿鳥當然再不拒絕,只是一樣要他出車出人。

許山虎感激連連,立刻就要結拜,用自己不成比例的刀子劃破手指,滴血進酒。

狄阿鳥真怕血滴了去,對方只是籠絡自己,對方不算,自己當真。

但他還是不得不取了小刀,割了一下,卻沒讓血流進酒中。

兩人這就撮土焚木,跪地起誓,結為異姓兄弟。

次日,狄阿鳥並未去他的山寨,反是等了他的許多人。一路上,狄阿鳥已經知道此行必然大賺,畢竟路上賊人這麼多,起了大雪,水路不暢通,也要多轉幾道手,其它人進魚能容易?

至於魚,他相信一定有的,破冰取魚不難。來年這個時候都有人來進魚,今年又怎麼會斷貨?

到了沙子灣,許多主家果真聚起魚等人來買,狄阿鳥見那雪下得更大,並不動聲色,給的價低得驚人。

開始,無人不貶低他人小成精,但接着就等怕了。

幾家送貨要貨的都在半路被人劫,帶趟子手的商家也不多,開銷也大,魚價果然大落,賤價出賣的比比皆是。狄阿鳥乾脆租了地方,讓李多財就地屯冰魚,自己帶第一批貨回長月。

十二月初三一大早,外城剛門開,一溜魚車就進了長月城。

狄阿鳥更顧不上進家,調集,雇傭馬車和許山虎的人一起回頭運魚,並着手下批。

長月比南面的雪更大,大雪幾日就是兩三腳深,要是在城外,當真一步一個深坑。頂着飄飛的雪花,人們依然把一些生機帶給長月的市場。但這並不代表靖康開始恢復,僅僅表示年在靖康人眼中的重要性。

過年去往迎新,有着極其重要的意義。

無論災荒,疾病,飢餓,戰爭,它都隔不去人們對未來的嚮往。

在靖康,這便表現在年上。

“魚”或許在一些人的嘴巴里滋味不及肉好,但卻有非凡的意義--“年年有餘”,是像樣人家不可或缺的年貨。

楊小玲聽說狄阿鳥運回了大批的魚,心中欣然。

她爹娘始終在前景中徘徊,狄阿鳥的賺會是很有說服力的證據。何況她還覺得,狄阿鳥的賺比她的賺還是自己的賺,這就和幾個被緊急調集的女人踏雪回城。

未到東市,她們就似乎能聞到魚腥味了,見東市的人不少,門口有點兒擠,他們便從鋪子的小門進去。

敲開門后,小玲就見大堆的冰凍魚傾倒在前面的房子裏,甚至院子裏,簡直就是數尺方的魚山。

她雖然有些心理準備,卻還是沒想過會有這麼多,一下有些忐忑,擔心狄阿鳥賣不出去。“阿鳥呢?”她問一個正忙着給人稱魚,忙得一頭是汗的男人。“他?”男人接了一句,便又被打岔,投入到報價錢中。小玲掃了幾眼,這才知道狄阿鳥竟然讓人用舀子算,不用稱稱,心中怪怪的。但想想也釋然,畢竟能認秤,會算賬的人極少,就這也才只有兩三個賣。

她也加入到運魚上前線的行列中,忙了好久才知道狄阿鳥就在東市上,這就想去看看。

她出了門,正怕找不着,見着有一堆密集的人群。

旁邊有和二牛認識的給她打了聲招呼。她就收回自己的視線,問:“你認識阿鳥不?知道他在哪?”

“看那邊,空中吊了幾尾魚,他就在那裏?”旁人給她一指,說。

她見正是人稠的地方,便謝過人家,理了下頭髮過去。

好一會,她才擠到跟前,清楚地看到那裏撐起了幾隻竹竿上面懸了幾尾大魚,掛着斗大而難看的字。她辨認了一下,卻見幾個字是:“懸魚於市,見實惠過魚者給十金!”

“裏面怎麼回事?”她問一個看熱鬧的婦女。

“一個少年掌柜問買什麼肉類年貨比他的魚更實惠,吉利,鮮美,能拿三樣比過他的魚,能得錢呢?”婦女回答說。

“真的?”小玲不明白,心說:“這樣給人錢不賠嗎?”

於是,她問:“獎了多少人了?”

“一個也沒有,大家都在想!”婦女說,“要先買了魚才給機會,只買一舀就行,我想先想出來再去買魚!你能說說不?豬肉吧,價錢比他的魚還高,雖然頂吃,但不一定比魚肉好吃。再說,過年吃魚,那是‘年年有餘’,總不能‘年年有豬’?雞呢?可以說‘年年吉利’,但這也僅僅是差不多,卻不是比得過。”

小玲放了下心,心說:“原來不是在撒錢!”

她但見人來人去,卻始終擠不到內圍,只聽到狄阿鳥身邊的人在大聲地喊話。

正是她想進去卻進不去的時候,大水帶了幾個人分開眾人。她連忙跟進去,見大水看了自己一眼,便還了個笑,關切地問:“咱娘還好吧?”

“咋還是你娘呢?”大水卻不領情,黑着臉問。

“二牛怎麼說也是我男人!”小玲說,“別讓娘吃太多的乾飯,她肚囊不好!像這天就要拉肚子。”

“恩!”大水說。

在他依然不高興間,一個男人開始跟坐在一張案子上的狄阿鳥說:“交稅,七爺那的稅!”

“七爺是誰?我為什麼交他稅?”狄阿鳥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沒聽誰說要交他的稅!”

“是呀,以前不用,可現在這裏也是俺家七爺管了,交了錢保你平安!”那穿貼花鹵色衣裳的男人大大咧咧,伸手要錢,就像在驢子後面撿糞球。

大水沒什麼報復的心,反過來問楊小玲:“咋是阿鳥呢?他現在賣魚?他不去宮裏嗎?”

“他不想去,在那兒掛着名。怎麼叫交稅?你進官府當差了?!”小玲問。

“沒有,就跟了七爺,一個兄弟介紹的。”大水邊說邊去跟前,拍一拍收錢的那男的,說,“我家親戚,能少點嗎?狗黃?”

“大水哥?!”狄阿鳥親熱地叫了一下,立刻拉了大水坐自己身邊,問,“你和他一起的?不知道收私稅犯法?要是缺錢跟我干,保證有賺頭。”

“那好!你既然認識大水。這麼多的魚,給十個金幣就行了,減一半。”外號叫‘狗黃’的男的看一看大水,也買了賬。

狄阿鳥對這事不熟悉,便指指頭上高懸的字,說:“你是看了這個要的!我不給呢?!你還能像官府一樣,封我的鋪子?什麼狗屁七爺,我還鳥爺呢。”他拿着一隻竹籤剔着牙齒,愛理不理,傲慢極了。

這也難怪,他還不曾想過有這樣的人,看人家賣東西就像官府一樣來收稅。

接着,他感覺到大水搡自己,便低聲給大水說:“要是給你還差不多,咱是一家的!偏要給什麼七爺,咋回事?”

大水看“狗黃”有點氣,說“他不知道”,趴在狄阿鳥的耳朵講怎麼回事。

狄阿鳥聽他這麼說,又知道人人都交,也想息事,便說:“算啦,交,要和別人一樣,按月的!”說完,他回頭給旁邊的自家人說:“去問問人家,人家交多少,咱就交多少!”

他又拉住大水,說:“去,到鋪子拉筐魚,咱家過年用!”

“人家都交五個,我也按這個要,也給我一筐。”“狗黃”腆笑說,“鳥爺就鳥爺了,給個鮮!”

“沒有!一筐魚多少錢?你真是?”狄阿鳥不給他半點臉色,黑着臉說,“什麼鳥爺就鳥爺的?我也百十號人呢?不過是看大水哥的面子交你錢?!”他並不是亂糟蹋人,而是要把交情賣給大水,讓大水分他一點。

果然,大水也是出來混的人,自然認狄阿鳥給的臉面,回頭給了“狗黃”一下,笑道:“我分你一些,他真是我弟!我叔就管外城的兵馬,我弟也不是人人都能碰的!”

大水他們走了,楊小玲坐狄阿鳥身邊,頗有些擔心地說:“大水怎麼又跟以前一樣,和這些人混在一塊?!能不能讓你阿爸給他安排個事做?他除了能用拳頭跟人打架,什麼都干不會。”

“我阿爸想過,可他前一段時間自己都遇了坎,差點過不去,怕害了大水哥。”狄阿鳥說,接着簡單說了一下。

小玲還弄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

她看旁邊的人又吆喝起這“愛魚說”,便趴狄阿鳥耳朵邊,悄悄地問他這是幹什麼。

“你想呀!你要是有十個金幣買年貨,你都買什麼?物價這麼貴,買了這就買不起那!要讓他們覺得買魚值,他們就先選魚。何況這麼多人看,人人都知道咱家有魚,多好?”

狄阿鳥侃侃介紹自己的經驗,在大庭廣眾下摟了小玲,親了一個。

小玲差點沒有羞死掉,何況還有可能認識她的人在,今後真不知道會不會就此事被人戳脊梁骨。

下午時,東市人稀過。剛吃過午飯,十來個來應聘掌柜的已經知道東家回來,都等在外面求見。狄阿鳥本想趁機回家一下,這會也只好往後放一放,在里側的房子裏見一見他們。

里側的房子被人收拾過,狄阿鳥過去,往其中一塊獸皮上一坐,就示意大夥一塊坐。

地下冰涼不適久坐,卻只有他面前有另一塊獸皮,大夥只好往地下蹲。

狄阿鳥卻視而不見,說著客氣話,一個一個地問事。

生意不好,許多掌柜因失業久了,席地坐着,一句一句回答狄阿鳥提出的古怪問題。

請掌柜是件希奇的事,一大堆人趁機都偎過來看,連小玲也不例外。正是大夥自己想着能不能回答狄阿鳥的古怪問題時,來了一個晚到者。他的身上都是雪,鬍子上都是水,和前面門面的人打過招呼就徑直進來。

他一身粗布,頭髮胡亂地盤着,由於穿得單薄,在冷風裏顯得格外的委瑣。

一個男人問了一句后,換來他大聲地回答,說自己是應聘掌柜的。連裏屋子裏的狄阿鳥都聽得清楚,就叫他進來。

他只一進來,就是腳臭味滿整室,那渾濁的腳布上還在滴水。

包括狄阿鳥在內,全部的人都對他的腳臭反感。狄阿鳥捂着鼻子說:“你怎麼不早點來?”

“我有事要做,不能一天到晚苦等。”男人說。

狄阿鳥來了興趣,抬頭看他,見他相貌稍胖,微微笑着,很有親合力,只是覺着不該有這種腳臭,問:“你腳怎麼這麼臭?”

男人灰溜溜地抓了下頭,笑笑說:“好久沒有洗腳了,妻子不給燒熱水,怕費柴。”

“你以前是做什麼?”狄阿鳥又問。

“賣過青菜,下鄉走過香料,在酒樓當過夥計,在碼頭給人拉過貨!”男人說。

狄阿鳥緊接着問他能不能結算,到償債務等等,他一一應下。狄阿鳥突然反過一轉,問他:“你怎麼會的?”

男人一愣,說:“我還做過掌柜!”

“那你剛才怎麼不說?”狄阿鳥又說,“哪裏的掌柜?”

男人吞吞吐吐,好久才尷尬開口,自報身家,原來他做過青樓的掌柜,完全是靠自己的妻子--一個當年當紅的妓女才當上的。最終,他攢夠了錢給妻子贖身,卻又再次淪落為下等人。

有這樣的經歷,也難怪他不願意講出口。

“坐下!”狄阿鳥給他說。

他坐了一下,卻立刻站起來,說:“地下太涼了,我還是站着吧!”

“怎麼會?”狄阿鳥問,“你們說說,涼嗎?”

一群掌柜立刻否認,個個叫着不涼。

狄阿鳥聽了一圈,回頭看看眼睛漸漸黯然的後來者,微微笑笑,又問他:“你為什麼這次要來應聘掌柜,而之前卻斷了應聘的念呢?”

“不太如意!”這人說了四個字就閉口了,想來也不是自己嫌棄工作,而是被人嫌棄。

“好!像我的性格,一次不行再一次嘛!”狄阿鳥暴笑幾聲,再掩飾不下自己的一本正經,“就你啦。”

後來者激動萬分,差點當場抱頭就哭,含着眼淚向狄阿鳥介紹自己的大名:萬立揚。狄阿鳥也立刻回報自己的大名,以表示他那做作的禮貌。

做完所有的事後,狄阿鳥立刻讓萬立揚先去洗洗腳,接着,決定帶他回家,給自己先生和阿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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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山黑水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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