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威嚴
魚紅鯉未在府邸逗留太久，主要是哪怕已經吩咐到位，可下面卻依然常有辦事不利的情況發生，尤其那些境界低微的魔怪，情緒往往不夠穩定，並且腦子不行，稍有不順就喜大動干戈，又往往都是記吃不記打的腌臢貨色，可偏偏大興土木又離不開這些勞力，所以建城之事一直不是特別順利。
但以早先與溪蘭閑聊之時聽說過的，魔怪似乎本就是種極其扭曲的存在，並不列入任何一類正常生靈，而更像是被什麼人通過某種方式刻意製造出來的污穢。
所以也就與之同樣陰森的鬼族，才會勉強將其收留下來。
卻也視之如同敝履一般。
就葉知秋沉默着坐在涼亭裏面，良久未動，腦袋裏面漫無邊際地想了很多事情，包括這些。
可即便已經做到這個份兒上，魚紅鯉臨走前的那一番話，仍是如同魅影一般縈繞在腦海當中揮之不去。
什麼叫她真的會喜歡上我？
又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
是不是與天上那條黑色的裂隙有所關聯？
諸如此般的種種疑慮隨之而來。
可即便葉知秋已經想破了腦袋，也依然找不出任何理由可以解釋這些。
半晌過後，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梅瓔始終沒有打擾葉知秋，悄然離開又悄然返回，手裏拎着一根頂端帶有反鉤的木杆，將幾盞紅亮的燈籠一一掛上涼亭飛檐——儘管對於陰鬼魔怪而言並不特別需要這些，可為了遷就葉知秋這位老爺，便總是如此。
待到燈籠掛好之後，梅瓔突然眼神一動，目光轉向小路那邊。
顧緋衣不知何時已經醒來，正站在那裏沉默地看着這邊。
梅瓔淺笑盈盈，屈身施禮輕聲告退。
待其走後，顧緋衣才有些姿勢彆扭地走進涼亭，在葉知秋對面坐下。
「魚紅鯉來了？」
「...嗯」
「說什麼了？」
葉知秋一時間不知應當如何回答，低着頭遲疑半晌，還是搖搖頭道：
「一堆亂七八糟讓人摸不着頭腦的東西。」
顧緋衣皺了皺眉，但也沒有追根究底，目光轉向桌上那隻個頭屬實不小的砂鍋，已經涼得差不多了，沒有熱氣繼續冒上來，就連縈繞在亭子裏的苦澀藥味兒都已經不剩多少。
葉知秋注意到她的視線，稍稍沉默就趴在桌上賤兮兮地沖她咧嘴一笑。
「這是魚紅鯉專程吩咐讓梅瓔給我燉的補湯，大補！要不要喝點兒？」
顧緋衣臉頰一紅，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隨後神色就又變得複雜起來，腦袋裏面就如一團亂麻，根本難以理清自己的思緒，更想不通魚紅鯉究竟心裏作何想法，又在暗中作何打算。
葉知秋望着她的模樣沉默片刻，大抵也算感同身受。
「還是先回屋去休息一下吧，等你再恢復些，咱們下山逛逛？」
顧緋衣抿了抿唇瓣，只能默默點頭。
...
五天後。
已經在此逗留許久的顧緋衣，即便心裏如何不情不願，但也知道如果自己還要繼續在這兒留戀下去，無需多久，只需短短几天時間，可能就會真的再也走不了了。
所以至少表面看上去很毅然決然。
但在真正離開幽都之前，魚紅鯉卻又派了那隻黑貓過來，在半山腰上把她截住，一路將其引至森羅鬼殿。
再次相見，魚紅鯉仍是高居御台座上，一副意懶心慵的模樣，看似這段時間應該十分操勞，見到顧緋衣后也不廢話，衝著台下早已備好的案幾那邊抬了抬下巴。
「你先去將葉郎平日裏的喜好習慣悉數寫下，不求盡善盡美，但求你能儘力而為，待到此事完成之後，咱們再說其他。」
顧緋衣頓時眼神一沉。
見她不動，魚紅鯉笑着搖了搖頭，輕聲說道：
「本王已許你去見他，又許你與葉郎一連數日恩愛纏綿共度春宵，如今就只這點要求，你也不肯？」
顧緋衣抿嘴不答，乾脆閉上眼睛，也不知是眼不見為凈，還是乾脆認命，引頸受戮。
魚紅鯉頓時面露無奈之色。
雖然早就已經料到此事或許會有坎坷阻撓，卻不想過她竟如此剛烈，可即便看得出來顧緋衣不是什麼愛嚼口舌又或喜歡大肆宣揚的人，有些事也不好現在就給透露出去，否則那可堪比天塌一般的壓力，就足夠將她整個人都徹底壓垮。
又或一旦不慎泄露，人族那已岌岌可危的秩序，也將被這巨大的壓力徹底摧毀。
魚紅鯉望着她沉默許久，到底還是深深地嘆了口氣，伸出手來輕輕一揮，將那擺着筆墨紙硯的案幾推去大殿兩側陰暗之處，緩緩說道：
「若你實在不願，就罷了吧。」
顧緋衣重新睜開眼睛，黛眉輕蹙，防備依然沒有半點兒鬆懈。
魚紅鯉卻反而笑了起來，不無讚歎地道：
「世間多少奇男子，不敵桃花一女英！」
顧緋衣置若罔聞。
魚紅鯉也不惱她對待自己究竟何等看法，怎個態度，只是自顧自道：
「本王給你五天時間返回京都，五天之後，周堯就會由此出發前往京都，一日便到，負責助你華夏人族除去惡靈之災。但醜話本王需要放在前頭，倘若周堯進城之後察覺有何不對之處，自會當場打道回府，撂下惡靈之事從此再不多管。」
話至此間，魚紅鯉稍稍一頓，才端正神色坐正身姿，與神情怔怔着實有些猝不及防的顧緋衣道：
「妹妹此番前來，想也知是得了劉海授意，你便回去與他直說...那被爾等用以庇護人族疆域的結界，實則不過紙糊一般，倘若憑此就想將人困住片刻，等同於是異想天開，若還要以人族大計當先，就乾脆老實一些，更不要做那恩將仇報的蠢事，否則爾等不僅留不住人，本王麾下共計八十六萬幽都大軍還將傾巢而至，要滅京都，覆手可為！」
大殿中陡然間作風起雲湧，翻滾着煙浪重重，奔涌而去。
最後幾字聽在耳中，響徹心底，真如平地驚雷，轟然炸響！
顧緋衣便頓時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兩腿發軟往前踉蹌一步，好險眩暈感轉瞬即逝，才沒落到一個狼狽模樣，卻也依然為之臉色蒼白，額頭滲出細密汗珠，手指發顫，喘息不止。
御台上，魚紅鯉將只稍顯半分的威嚴盡數收斂，懷抱黑貓施施然起身，望着尚且有些恍惚的顧緋衣看了片刻，又瞧了瞧那已被她丟去側面昏暗中的案幾筆墨，方才嘆息一聲，揚袖轉身。
「下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