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會議

齊州廢城。

儘管這座城市廢棄的時間並不算久，短短几十年罷了，彈指一揮間，可這鋼鐵水泥的叢林卻已經快被草木完全取代，人類曾經在此生存過的痕迹與原始地貌交錯斑駁，搖搖欲墜的高樓大廈，與參天而起的古樹巨木相映成趣，時見兔走鳥飛，偶聞呦呦鹿鳴。

在一條已經快要廢棄的公路邊緣，巨樹與高樓的跟前，停着兩輛裝甲運兵車。

「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手機里的提示音重複幾次，便自動掛斷。

砰砰砰！

旁邊緊跟着就傳來一陣敲打車窗的聲音。

顧緋衣這才回過神來，將手機丟到中控台上，落下車窗。

「喝水嗎？」

車旁是個鷹鉤鼻、三白眼的年輕男子，也是京高學府這次下派到北城南域負責護送新生入校的導師之一，名叫景陽，年紀不大，兩年多前剛從京高畢業，因為一些原因拒絕了神武局的警員工作，之後渾渾噩噩遊盪了一年，一直到去年的這個時候，實在別無去處，就乾脆返校當起了導師。

雖然年紀不大，但修為還算不錯，金丹境，比起絕大部分的高等學府畢業生都強出很多，如果他能成為警員的話，即便是被放在京都神武總局那種地方，也是相當出類拔萃的存在。

而若去了更下面的神武分局，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的話，只要經過幾年磨練，也是可以直接擔任隊長之職。

「謝謝。」

顧緋衣將水接過，順手丟在旁邊無人的副駕駛上。

景陽趴在車窗上，瞥了一眼被她丟到前面中控台上的手機，微笑說道：

「北城的事情我已經在京都那邊聽說過了，被魚紅鯉帶走的那個，好像就是你們陽光福利院的？」

「...嗯。」

「雖然我知道這麼說可能會讓你覺得不太高興，但...死者已矣，生者如斯，節哀。」

景陽安慰一聲，隨即問道：

「需要我來幫你開車嗎？順便也可以聊天解悶。」

「不必。」

「但後面還有好幾天的路要走。」

景陽有些不肯死心，繼續說道：

「而且哪怕你的修為不弱，可到底也才只是個學生，在面對各種突髮狀況的時候，經驗肯定沒有我們這些做導師的多，萬一處理不當...當然我不是說你的實力不行，主要是行走在外，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以你的本事肯定不會出現什麼問題，但後面的車廂里還有不少完全沒有經驗的新生...」

話沒說完，顧緋衣的眼神就已經冷了下來。

冷冽的寒意頓時就從景陽背後直躥頭頂，讓他忍不住渾身一抖，當即止住了話茬。

但顧緋衣並未開口，就只是這麼冷冰冰地斜瞥着他。

兩人之間的氛圍凝重了片刻，景陽到底還是沒能堅持下去，訕訕笑着將原本搭在車窗上的雙手拿了下來。

「行吧，那你就自己負責這輛車，但如果有什麼問題的話，記得用對講機叫我。」

撂下這番話后，景陽便轉身回去前面那輛用來護送新生的運兵車，腳步顯得略有些匆忙。

顧緋衣重新升上車窗，身邊的寒意這才徐徐收斂。

旁邊用來連接後面車廂的窗戶那裏，忽然出現一個花臉豬頭。

同樣需要返校便搭了順風車的韋右，努力睜開青腫的眼睛看向景陽的背影，小聲說道：

「顧隊長，你來咱們京高的時間不長，應該還不知道，那姓景的可不是什麼好東西，我認識一個學長以前就是跟他一個班的，去這傢伙第一次當導師就是在我那班，那學長就跟我說了好多他的事情，所以你可別看這傢伙現在一副為人師表的模樣，其實就他以前暗地裏背着別人干出來的那些事情，隨便拿出來一個，都能讓人噁心得吃不下飯！」

顧緋衣瞥他一眼，很是敷衍地「嗯」了一聲。

韋右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

「貪財好色，嗜虐成性，這傢伙根本就是個禽獸！畜生！顧隊長你是不知道啊，就去年，和我一班的那些女生，好多都沒逃過他的毒手，男的就更慘了，整天挨揍還不算，主要是根本學不到任何東西，而且每次出去野外實訓，無論我們這些男的究竟是死是活，那傢伙不僅不管，還要我們上繳至少一半的收貨給他當做保護費！」

顧緋衣又是很敷衍地「嗯」了一聲，已經閉上眼睛，開始休養生息。

韋右剛想繼續羅列景陽曾經犯下的諸多罪行，但不等開口，在他旁邊的武英眉，就忽然伸手拉他一下，遞了個眼神過去。

韋右這才突然注意到車廂里其他新生那些驚疑不定的眼神，便悻悻然把腦袋縮了回來，乖乖坐回角落裏面不再多說。

車裏一時間安靜下來。

許久之後，前面才突然傳來顧緋衣聲音。

「接下來還有兩天半左右的路程，等到京高學府之後，你們會有一天的時間提前準備，水和食物是最重要的，之後就會開始進行為期兩周的入學考試，地點在京高北門外的一百公里之內，雖然範圍內的陰鬼魔怪已經得到了控制，修為基本都在開光以下，但不絕對，如果遇上了，保持冷靜，能跑就跑，不行就跟導師求援，哪怕最終成績並不理想，也只是下放到其他學府。」

頓了頓，顧緋衣才又嗓音低沉地補充一句：

「別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如果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是！」

車廂內的新生，忙地擺正態度答應一聲。

包括韋右。

作為留級生，這將會是他第三次參加入學考試，內容非常簡單，並不要求新生獲得一定數量的勝績，畢竟就是一群還沒怎麼見過血的孩子罷了，一旦真實面對那些面容猙獰形態恐怖的陰鬼魔怪，能不腿軟就已經可以算是相當不錯，只不過京高的要求更高一些，需要堅持到最後一天結束才算通過。

但如果能有勝績的話，哪怕只是一顆旋照境小鬼的陰丹，只要願意，也可以直接通過。

或是勝績更多一些，把自己的名次往前提一提。

無論什麼時候，成績這種東西在學校裏面都很重要，因為它總是能夠給人帶來巨大的好處與便利，就像顧緋衣那樣。

又或景陽。

...

砰！

景陽將車門重重關上，臉色陰沉得就像暴雨降至。

與他同行的另一位導師，是個三十齣頭的男子，雖然年紀要比景陽大出很多，卻修為相等，同樣都是京高畢業，僅以當初還在學校時的成績而言，大抵屬於中游水平。

「我還以為你真不回來了。」

男子正躺在駕駛位上擺弄着手機，聽到響聲之後頭也不回，明知故問地笑道：

「被拒了？」

景陽的眼神越發陰冷了許多，如果不是身後的車廂裏面還有那麼多新生，或許他就並不介意先給這個敢對自己冷嘲熱諷的混蛋來上一刀。

但這筆賬是要記下來的。

男子瞥他一眼，大抵能夠猜到景陽的心思，但不以為意。

現在的世道可跟以前大不一樣了，按照那個老太監在某次開會時給出的說法，就是上層的放縱導致了下層的腐朽，所以放眼望去，這個人間已然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可禮崩樂壞尚能挽回，倘若傾巢覆滅，才是真的一無所有。

這番話說得非常透徹，至少在男子看來，可謂是一針見血。

但他也時常不無惡意地揣測，或許是因為身體原因導致雜念少了，所以那個老太監才會如此清醒。

可無論真相如何，都跟他這下層人士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他需要做的僅僅只是本職工作，以及隨波逐流。

男子退出手機上的遊戲界面，看了眼時間。

已經休息得差不多了，便拿起對講機跟後面的顧緋衣說了一聲，重新啟動車輛，繼續趕路。

...

途中難免有些小的意外，但不值一提。

兩天半后，兩輛裝甲運兵車便順利抵達京高學府，待將這些新生交接完畢之後，顧緋衣就直接轉身離開，前往神武總局。

本是不想回來的，但奈何總局這邊從很早之前就一直在三令五申讓她儘快回崗，甚至就連老周和那老太監都被驚動，各自在百忙之中抽出半天空閑親自下場，就哪怕顧緋衣再不情願，再怎麼想要親自處理永恆之主的問題，也只勉強拖到了月底，便不得不遵從上級指示，跟着這次護送新生一起回來。

等她趕到總局的時候，已是傍晚。

會議室內，已經坐滿了人。

為首的便是總局局長，一個年已八十的老頭，叫詹博洋，若在往常來看，應該是身材強壯，精神矍鑠，儘管已經鶴髮蒼蒼，但就神態而言根本看不出半點兒蒼老，反而虎目蘊光。

只不過如今京都飽受惡靈肆虐之災的摧殘，詹博洋便沒了往日裏堪比年輕人的精氣神，眼袋黑重，神情萎靡，就連從來挺得筆直的腰桿都已經跟着彎了下去，連同會議室里的其餘人等，也便各隊隊長，絕大多數都是中年模樣，一併都是那副無精打採的模樣，甚至還有兩個控制不住腦袋一點一點的，好像隨時都有可能直接睡過去。

但顧緋衣的出現，卻讓原本沉悶的會議室里突然活過來一些。

不少隊長看向她的眼神當中，儘是陰沉惱火與責怪。

她本應在大半月前就已歸位，卻因個人私怨與兒女情長這些小事，拖延至今。

倘若不是還有大用...

一些隊長壓下心頭的怒火，坐起身來，靜待身為總局局長的詹博洋開口說話。

顧緋衣在最末尾處，拉開椅子就要坐下。

「站着！」

旁邊一名隊長頓時呵斥出聲。

但顧緋衣卻置若罔聞，仍是坐了下去。

「你...」

「夠了！」

詹博洋打斷了那名隊長的苛責，目光看向顧緋衣道：

「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你現在還能不能聯繫得上葉知秋。」

「不能。」

事情並不出乎意料，顧緋衣也沒有廢話浪費時間的打算，拿出手機放在桌子上，手腕一晃，就將手機沿着桌面滑向前方。

詹博洋攔下之後看她一眼，也不說話，打開手機找到葉知秋的號碼撥通。

裏面很快傳來不在服務區的提示音。

詹博洋也不多等，將電話掛斷之後便還了回去，隨即說道：

「按照周小安發來的消息，魚紅鯉之所以會將葉知秋帶去東嶽鬼城，除了他本人的身體可能有些隱秘之外，八成是與那道不知隸屬於哪位神明的神符有關，所以即便已經深陷鬼窩，也有一定可能還未喪命...孟章！」

話罷，會議室外便走進來一位雖然疲倦，但仍面帶微笑的俊朗青年。

可他只是看上去年輕罷了，實則已及不惑之年。

進門之後，這人便笑眯眯與端坐在末尾處的顧緋衣抬手打了個招呼，隨即目光看向在她身旁的那人，嘖嘖嘆道：

「剛才那個越俎代庖的是你對吧？怎麼，不滿人家年紀輕輕就已經坐上了跟自己等同高度的位置，就抓住一點小的錯誤使勁計較？你這種人啊，這輩子最多也就只能這樣了，就連對待美女需要寬容大度這點兒道理都不明白，還能指望你有什麼成就？」

那名隊長的臉色頓時就像豬肝一樣，氣得漲紅，卻又偏偏不好反駁。

「行了！」

詹博洋不耐煩地拍了拍桌子，隨即說道：

「你們兩個回去收拾一下，儘快出發前往東嶽鬼城，一切全由孟章為主，見機行事。但！」

說到這裏，詹博洋便盯着孟章加重了語氣，緩緩說道：

「此去東嶽鬼城，你等二人需要時刻牢記，鬼物之流與我人類雖然形似，但到底不是同一種族，其中太多陰狠狡詐之輩，往往擅於利用自己的長處迷惑人心，並且行事不擇手段，尤其鬼王，最是難纏，所以無論如何都不可以輕信鬼話，否則此番前往東嶽交涉，一旦出現任何問題，對於人類而言，都將會是一場巨大的損失！」

孟章扁着嘴巴嘖的一聲，自然聽出這位局長大人是在說給自己聽的，只得無奈妥協，舉起手來當眾打了個保票，到時候肯定不會任意妄為，這才得了詹博洋的點頭示意。

至於末尾處的顧緋衣又是什麼態度，怎個想法，並無一人理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