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九夜
大玩具熊察覺到姜時時的動作,圓鼓鼓的腦袋緩緩下垂,視線觸及自己身體上那十個已經被勾出棉花絮的小破口,整個熊都僵硬了。
兩隻黑色玻璃球構成的眼珠子漸漸帶上紅光。
它語氣陰沉開口道:“安安怎麼這麼調皮!不聽話的孩子,可是要接受懲罰的……”
隨着大玩具熊威脅的聲音回蕩客廳,整個屋子像是脫去光鮮偽裝般,一切都迅速蒙上泛黃老舊的色彩。
令人不寒而慄的是,屋子裏每件擺設,包括腳下所踩的地磚、周圍的牆壁全以及桌椅家居,都是由人骨拼嵌而成。
具具屍骸全被打散,零碎的骨頭相互拼湊,以詭異的姿勢呈現出各種物件的模樣。
而那些布匹製成的窗帘、沙發以及此時正緊緊擁抱着姜時時的玩具熊,全都披着層層質感細膩、白中泛着青的…人皮。
那大玩具熊的人皮上更是有着大片大片暗紅的血漬。
這轉換出現得太快太快,打得眾人措手不及。
死一般的寂靜蔓延在整座白骨屋中,就連玩家們的呼吸都微不可聞。
大玩具熊那雙冒着紅光的圓溜溜眼珠子直直盯着輪椅上的姜時時,它那一條線組成的嘴角微微揚起,語氣不再陰沉,就像是平常家長般,用略帶歉意的聲音緩緩開口。
“讓大家笑話了,我家安安實在是太調皮……”
“確實有些調皮,該罰。”
游無肆不等大玩具熊把話說完,直接打斷對方的話,同時伸手抓起玩具熊那有着大片紅到發黑血漬的圓爪,又按住姜時時那正打算再戳戳人皮的不聽話小爪子。
‘啪啪’兩下。
他輕輕用玩具熊的圓爪拍了拍姜時時的手背。
做完這些,游無肆才笑着繼續開口:“好了,現在安安小姐已經接受過您的懲罰,安安小姐身體不太好,受不了刺激,更何況有這麼多客人在,先生還是給她幾分面子吧。客人們好像已經來了很久了,似乎有很多話想跟您說,我就先帶安安小姐回房間了。”
……
不管是游無肆的大膽,還是他這招禍水東引,都令副本內外的玩家驚嘆不已。
跟披着人皮NPC討價還價的玩家並不是不存在。
只可惜,他們的墳頭連草都不會長,畢竟屍骨都找不到了,哪裏還會有墳!
游無肆可不管玩家們怎麼想,笑容不改的他直接把大玩具熊抱在輪椅上的爪子拿開,也不理會半蹲着的大玩具熊,繞過對方,推着輪椅就往電梯的方向走去。
腳步從容,卻也不失速度。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他就已經推着輪椅到電梯前,並且手指按在電梯的圖標上。
“許醫生等一下。”
大玩具熊圓圓眼珠子重新歸於黑色,整座屋子也重新變回原來的富麗堂皇,什麼骨架什麼人皮全都消失。
彷彿不久前的一切都是妄想錯覺。
它語氣帶笑,開口說道:“許醫生也一起留下來鑒賞我所收藏的那顆黑珍珠吧,還有安安,安安也很久沒見到這顆她母親最後拍下的藏品了。一晃眼十年都過去了,物是人非。”
大玩具熊搖頭晃腦的嘆着氣。
站起身的它用那雙漆黑玻璃的眼珠子遙遙看向正飄着細雨的窗外,彷彿在懷念着些什麼。
嘴裏還在自言自語的念叨着多年前拍賣會的往事。
就連亡妻衣服上的花紋都描述得清清楚楚。
……
游無肆靜靜注視着大玩具熊精湛的表演,意識到自己遇上了強勁對手。
一頭玩具熊都比他愛妻如命!
真是讓屍不高興。
坐在輪椅上的姜時時也很不高興,過去很久很久很久了,男人不僅沒有給他小番茄,還不許他伸爪子。
他,非常不開心。
纖細的五指勾上男人的衣擺。
‘嘶啦’一聲,外套直接勾出幾條小流蘇。
這聲音並不算大。
除了猛地停下回憶看向樓梯口的玩具熊外,幾乎沒有幾人發現。
大玩具熊胸側的‘傷口’已經癒合,就連冒出的棉花都消失無痕,它注視着姜時時,語氣中帶着幾分哀傷,開口說道:“自從芸兒去世,安安的身體也越來越差,芸兒知道了肯定會難受。來,安安過來……”
它揮動着不知道什麼時候染上暗紅色的圓乎乎大爪子,用滿是父愛的聲音呼喚着姜時時。
很明顯。
危險並沒有結束。
“安安小姐最近精神狀態不太好,需要充分休息。短時間欣賞一下您的藏品還可以,只是這樣怕也沒有太多精力去和您交流往事。”
游無肆的語氣非常認真,表情也很是嚴肅。
邊說邊抬手推了一下金絲邊眼鏡,眼眸微垂的他瞧起來十分斯文,並且多了幾分搞研究的學術氣質。
眼看着玩具熊仍然不死心,又抬步走來,游無肆繼續開口說道:“等安安小姐休息充分了,您還有很多時間可以跟她溝通,現在,我想您也許需要先招待招待被冷落許久的客人,大家可是等着鑒賞您的黑珍珠。”
“是啊,我們都等你很久了。”
江左突然開口,托長年上手術台開腔破腹的福,現在就算是對着頭披着人皮的玩具熊,語氣雖然有些僵硬,但也還算正常。
他沒有忘記自己抽到‘老朋友’的身份牌,繼續硬着頭皮說道:“安安這個年紀有點小叛逆也是正常的,你不是一直念着黑珍珠嗎?還不趕緊讓我們開開眼。”
身為醫生的左江也算是經歷過不少充滿戲劇性的生離死別,心腸其實算不得多柔軟,但在這種詭異的遊戲裏,還是覺得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誰知道下一個倒霉的會不會是自己。
再說了,他覺得這對夫妻玩家還是有點東西的,既能掏人皮熊的棉花,又能跟人皮熊無礙交流,甚至到現在還活着並且四肢健全,可不就是本事嗎?
聽到這話的大玩具熊停下腳步,他看向江左,沉思片刻,連連點頭說道:“老莊說得對,再耽擱下去天都要黑了。來來,都跟我來二樓的書房吧。這黑珍珠品相極好,保准你們都是頭一回見……”
它邊說邊抬步往電梯走去。
像是想到什麼,停下腳步,看向坐在輪椅上的姜時時,道:“安安不喜歡人多,許醫生你帶着安安坐電梯,我們走樓梯就好了。”
語氣里滿是關切之情。
如果那雙玻璃眼珠子沒有發紅,說服力肯定更強。
游無肆微微一笑。
他攔腰抱起正撓着衣擺玩得起勁的姜時時,淡淡說道:“先生您可能不清楚,安安小姐最近失眠多夢,患上了輕微的幽閉恐懼症,我帶她上樓就好。只不過這輪椅,您能不能來抬一下。”
……
這理直氣壯的請求不僅讓玩具熊沉默,也令玩家們無言。
“許醫生,我來就好。”文晴雪快步走到輪椅旁,她也不懂怎麼收起輪椅,直接扛起來,同時說道:“這原本就是我這個保姆的工作,不用去麻煩先生的。”
她實在看不下去新人的騷操作。
生怕自己成為黑珍珠副本里連劇情都沒開啟就全滅的玩家之一,要知道NPC可是存在黑化值的,曾經就有那麼個副本,因為NPC黑化,把所有玩家都肢解了。
“天快黑了,看這樣子,怕不是要留在表哥這裏吃晚飯。”林浩廣也清楚NPC有黑化值,不得不開口將大玩具熊的注意力拉過來。
大玩具熊笑着把目光轉到林浩廣身上,笑着說道:“那就一起在這吃個晚餐再回去,我新雇的這個保姆做菜的手藝還是很不錯的。”
它笑着走到林祁月身旁,伸手環上對方的腰。
這可把林祁月嚇壞了,原本就塗著薄薄一層粉底的臉瞬間煞白煞白的,求救的視線直直投向易江南。
要是大玩具熊不久前沒有顯露出人皮,她也許還沒有這麼慌。
可要在看過那一層人皮后還要裝作若無其事,那就真的太為難人了!更何況她的膽子真不大!
林浩廣瞥了眼沒出息的新人,清楚十個人對於九天九夜意義,便繼續朝大玩具熊說道:“那確實得好好嘗嘗。對了,表哥先跟我們說說那顆黑珍珠吧?”
“說到您那顆黑珍珠,我似乎見過一些圖片流傳出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手機里好像還存着幾張……”
易江南邊說,邊拿出自己的手機翻找起圖片。
餘光瞥見大玩具熊果真同猜想的那樣鬆開林祁月朝自己走來。
等玩具熊走到身邊,他才收起手機,繼續開口:“好像沒保存,還是先去看看您的藏品吧,網上似是而非的東西太多,眼見方才為實。”
為了讓大玩具熊能離林祁月遠一些,他費勁心思跟玩具熊交流,甚至用文言文編了個古時候南海採珠人的故事。
幸好師父的小破道觀里有不少古籍,不然還真沒辦法編出這麼拗口的東西,為了豐富神秘色彩,他還把什麼鮫人龍女都給加上去,極力抬高黑珍珠的身價。
也許是他忽悠得仔細,大玩具熊聽得也認真。
這段去往書房的路也算是有驚無險。
多虧了易江南的採珠人故事,跟在大玩具熊身邊的玩家都被忽視了個徹底。
走在最後的游無肆就沒有其他人那麼輕鬆。
他伸腿勾住走廊里差點被姜時時差點打碎的第四個人骨大花瓶,視線穿過那緊緊扒拉在他臉上的小爪子,垂眸看着懷中如活魚入鍋般掙扎的小殭屍。
開始思考,要不要把小妻子調皮的爪都綁起來。
其實,玩具熊說得也沒錯,不乖就該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