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九夜
萬偉茂還沒回過神，依舊維持着伸腳下樓的動作，只覺得腹部一痛，整個人就被推着往後倒去。
他睜大雙眼死死盯着陳榮快步離開的背影。
即便已經意識到發生了些什麼，他也仍然試着伸長腿，想要到達最後那節安全的台階。
可是一切都遲了。
身後柔軟到像是綢緞觸感的東西將他緊緊包裹着，冰寒入骨。
萬偉茂知道，那是剛才飄蕩在四周的人皮怪物，也清楚自己是真的沒辦法活着離開這個副本。
他凄涼一笑。
視線剛好又與那位還在揣着壓縮餅乾在啃的天真小姑娘對上，他的女兒才八九歲，貪吃得很，每次去超市都纏着他買各種各樣的小零食，前幾天吃了奶酪棒還鬧着要吃雪糕。
雪糕很貴，二三十塊錢一條，沒捨得買。
可惜，再也沒有機會給女兒買上那支雪糕了。
萬偉茂在被人皮徹底包裹前，做下了人生最後一個決定。
他把‘買份保險好不好’與‘小人物的直覺’合在一起，再用使用‘合同’這個技能。
一張合同很快就出現在他手中。
人皮已經包裹到他胸前，半張臉也被覆蓋，那冰冷細薄的觸感蔓延進腹部的傷口裏。
萬偉茂費勁最後的力氣，將手中的紙張揉成一團，在手臂被人皮徹底吞噬前，把自己僅有的三個技能都用力拋去。
小小的紙團精準砸到雙眸清澈明亮的小姑娘腦袋上，化成點點星光消失不見。
而他也同時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死亡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只是這瞬間對於萬偉茂來說很長很長，他其實算不上什麼善良，有些事，想做也就做了。
姜時時的視線停留在那個人類氣息消失不見的地方很久很久，甚至連頭上遭到的小小攻擊都沒有去理會。
那笑容很熟悉。
他似乎在哪裏見過……
可是腦海中的記憶里除了永無止境的黑，就只剩下離開黑暗后遇到壞男人所發生的事情。
“陳榮！”周清行握着長長的電棍，滿臉憤怒的快步朝陳榮走去，厲聲呵斥道：“那可是一條人命啊！”
“別過來！”
陳榮將手中的長刀使勁揮舞着，他冷笑一聲，開口：“我的命不也是人命嗎？如果他不死，今晚死的就是我！”
周清行聽了更是暴怒，握緊電棍想衝上去，卻被文晴雪跟林浩廣攔了下來，他死死看着不遠處喪心病狂的男人，說道：“我還有一次可以免除指認的機會！你不應該……”
“你真的會把那次機會用在我身上嗎？就算會，那明天呢？後天呢？總是有人要死的！”陳榮退到客廳角落，也不去在意周圍人的目光，面無表情扯過一旁的窗帘擦拭手中的刀。
饒是林浩廣都看不過這種背後捅刀的小人，特別是在九天九夜這樣的副本里還要搞小動作，他冷冷看向陳榮，說道：“你最好祈禱今晚真能免除指認，不然，死的第一個就是你。”
當然，就算今晚能平安通過。
他也決不允許這樣的人活過下一個晚上。
陳榮沒有回答，正在認真想着今晚如果還是被指認，他要怎麼把將他追進這場破遊戲的周清行給殺了。
‘精彩！真是精彩啊！’
‘上次黑珍珠全滅的時候才是真的精彩，按照現在的情況看下去，說不定他們還能再撐幾天。’
“撐得越久，可越難熬喲，這只是個開始，別墅里有的……”
‘嘿，你不想要積分了？居然敢劇透！’
‘還怕他們真能活出來不成，在場有幾個玩家沒壓他們全死的？’
‘剛剛那個死了的玩家是把技能送出去了吧？’
‘好像是。’
‘那傻子還真走運，居然白得個新技能。’
‘我就沒聽過漂亮傻子開口，你說他能勸誰賣保險呢？’
……
暗紅色的字體伴隨着漆黑的夜準時到來。
【恭喜九位玩家順利存活】
【當前時間，第二夜】
【請向芸夫人留下的手縫布偶指認兇手】
話音落下。
不知何處亮起的燈光打在餐桌中間突然出現的輪椅小美人魚頭頂。
小人魚有雙漆黑的玻璃眼珠，又披着頭大波浪黑髮，坐在輪椅上的它用稚嫩的童音開口道：“客人們請在三分鐘內歸位，我是你們的安安小管家，別墅里發生了很可怕的事情，一定要找到兇手！找到他！”
可愛的童聲瞬間抬高，刺耳無比，像是在發泄着心中的不滿。
眾人聽到這話，迅速找位置坐下，不約而同的將最盡頭的位置留給陳榮。
小美人魚布偶操控着輪椅在所有人面前轉了一圈，才慢悠慢悠的回到餐桌中心，緩緩開口說道：“兇手是誰？”
“合作夥伴。”林浩廣緩緩開口，說這話的時候，還看了眼不遠處滿臉狠勁的陳榮。
小美人魚沉默片刻，才開口說道：“證據。”
文晴雪看了圈沉默不已的新人玩家，她知道這些人還在為不久前所發生的事情打抱不平着，便開口說道：“合作夥伴見死不救，導致了王先生的死亡。”
“證據成立，但他不是真正的兇手。”小美人魚語氣淡淡，它用稚嫩的聲音繼續說道：“請客人們繼續尋找真正的兇手。”
說完，打在小美人魚身上的那束光瞬間消失。
連帶着輪椅美人魚也消失不見。
姜時時有些遺憾的抽回自己的爪子，他本來還想抓住這個有趣的東西，只可惜慢了一步。
察覺身邊的壞男人正在看向自己。
他默默把爪放好。
熟悉的腸鳴音回蕩在客廳里。
文晴雪非常熟練的掏出了壓縮餅乾，說道：“現在正是飯點，需要壓縮餅乾的可以找我，當然，廚房裏也還有些食材，你們也可以想辦法自己解決。”
幾乎所有玩家都選擇了壓縮餅乾。
別墅里的食材誰知道是些什麼東西，還是吃老玩家手上據說是系統出品的更加安全。
而游無肆就不一樣了。
沒有人比他還清楚壓縮餅乾最開始真的就是奔着物理武器去搞的！堅硬程度不僅與飽腹值成正比也會隨着玩家自身強度而變化！只是最後某位認為這過於浪費食物，才將它改成了最廉價的壓縮餅乾。
可惜，壓縮餅乾仍然存在無盡世界，某位卻……
游無肆笑着將安靜坐在椅子上的小妻子託付給文晴雪，並且還不忘從對方手上要來一塊給姜時時磨着牙玩的壓縮餅乾。
隨後才走進廚房。
客廳里周清行仍在跟陳榮對峙着，即便這場對峙悄無聲息。
其他面對同伴死亡的新手玩家也很沉默，就連啃着壓縮餅乾的動作都顯得有氣無力。
姜時時握着一塊小餅乾，腦袋微垂，漂亮的眼睛盯着手心的餅乾看了很久很久。
最後把餅乾塞塞進白裙的褶皺里。
沒味道，不想吃。
很快，姜時時的視線就落在膝蓋上裂了一條縫隙的點讀機，他伸出尖尖指甲，正想戳戳，就在指甲要碰上屏幕時忽然停下。
游無肆很快就從廚房裏出來。
正好將小妻子笨拙打開點讀機上的小美人魚故事隨後飛快放回膝蓋假裝什麼事情都沒發生的場景收入眼底。
他快步走回姜時時身旁。
瞥了眼屏幕又多幾道裂縫卻依舊堅強工作的點讀機，笑着把掌心紅彤彤的大番茄遞到小殭屍的眼前，開口說道：“看，是時時喜歡的番茄。”
姜時時眼睛慢慢睜大並且瞪圓。
但是。
他是不會再被騙的！
多次的記憶告訴姜時時，小番茄有可能不是小番茄，好吃的東西到了嘴裏也不一定好吃。
“時時怎麼了？”游無肆把小番茄遞到姜時時嘴邊，還以為對方是被上次那棉花番茄給嚇到了，笑着說道：“這次的番茄是可以吃的。”
姜時時不信，但紅彤彤又有着非常美妙滋味的番茄都到了嘴邊，他還是張嘴，咬了一小口。
然後，惡狠狠的瞪了眼壞男人，並且轉過了頭。
又是假番茄。
根本就沒味道！
見狀，游無肆也有些迷茫。
他見小殭屍怎麼都不肯再吃這番茄，只好親自嘗了一口。
系統數據合成的產物與真實食物對於人類來說其實並沒有太大差別，但在他這個喪屍口中，其實沒有什麼味道。
“原來時時是喜歡吃我親手種的番茄。”游無肆笑着戳了戳小妻子的臉蛋，自己用木系異能養出來的東西可不是普通瓜果蔬菜能比的。
他三兩下將咬過的番茄吃完，壓下腹中的副本施加的飢餓感。
在客廳里找到個小紙杯，把手上另一個番茄的籽剝出來，隨意用水洗了洗，再從窗戶邊那顆半死不活的植物里借點土。
很快，游無肆就把新種下番茄的紙杯遞到了姜時時手上，笑着說道：“等它長大了，你就能吃到小番茄。”
說完，他還在點讀機里找了找。
剛好找到個蘋果苗長大，整棵樹都長蘋果的視頻，放出來給姜時時看。
正想把奇怪東西丟掉的姜時時面無表情，爪子卻輕輕握緊了紙杯。
未來的小番茄！
文晴雪靜靜看着身旁輪椅小夫妻搗鼓這又搗鼓那，也許是太久沒有經歷過這種家常的熱鬧，她竟也沒打算換個位置。
等那對小夫妻看顆蘋果樹長大都看得點讀機沒電，而那些新人玩家也差不多吃完壓縮餅乾，她才開口說道：“夜裏每個玩家都必須回到房間休息，如果停留在其他地方，就會無法入睡，次日身體陷入異常疲憊之中。”
“這座別墅里絕對安全的區域其實只有書房，房間跟客廳其實隨着一天天過去安全性都會減弱，但是休息卻不可或缺。”
“第二夜的房間還算安全，最好現在馬上回去休息，早睡早起，我說的是早起。希望明天天亮之前你們能準時起來，並且提前抵達書房，不然會發生些什麼意外，我都不能保證。”
文晴雪在心裏嘆了口氣。
她也想過要不要一口氣把黑珍珠里所有的異樣都說出，但仔細想想，有時候知道得不多，才不會開始就那麼的絕望，也會暫時得個好眠。
副本里沒人不想活着，而九天九夜指認兇手這個特性又在極大程度上保證文晴雪不會在這一方面說謊，於是眾人解決完晚餐后，便紛紛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
在此之前，易江南還詢問過能不能住進其他玩家的房間裏。
得到默許后。
易江南、林祁月以及江左還有周清行都打算擠在同一個屋裏，他們還真摯的邀請了游無肆與姜時時。
“時時精神方面還不是很穩定，有些時候會表現的很異常，我擔心會影響你們休息。”
游無肆禮貌的拒絕了。
四個人睡一個屋都註定有人要打地鋪，他是真不打算跟這些善良的小玩家們搶地板的位置。
很快，游無肆就抱着姜時時回到了安安小姐的房間前，並且感謝送輪椅回來的四位玩家。
推着小妻子進屋裏后，他把抽屜里的電子產品都找了出來。
從裏面調出幾個教認字認物並且帶着科普視頻的機器，隨機選了個打開，依舊是熟悉的溫柔女聲。
“時時，來，我教你玩新玩具。”游無肆拉個椅子坐到姜時時身邊，輕輕按着屏幕上那聲‘哥哥’，連着再按了兩次，笑着開口說道：“哥哥，就是我，時時要叫我哥哥，不能偷偷起奇奇怪怪的稱呼哦……”
姜時時覺得壞男人的聲音很煩，他不想聽，但每次只要放空大腦，抓在手裏那個會長小番茄的紙杯就會被對方搶走。
沒辦法，只能繼續聽着壞哥哥說個不停。
沒錯，就是個壞哥哥！
游無肆陪着姜時時玩‘新玩具’玩了半個小時，困意像是海浪，一層一層的在腦海里拍打着。
他便沒再繼續。
打開姜時時的換裝功能，給對方換了身舒服的睡衣，就抱着半眯眼的小妻子躺到床上。
在副本的疲憊施加下，兩個非人類玩家漸漸沉入黑暗之中。
夜半時分。
一道幾乎佈滿半個房間的漆黑的身影帶着海腥味突然出現在房間裏，它那雙發著綠光的眼，死死看向床上的玩家。
隨後緩緩游向床沿，越靠越近。
就在這時。
姜時時慢悠慢悠睜開了雙眼，視線準確無誤的跟那雙綠幽幽的眼珠子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