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變天
曺二原先手底下加上施就恩、章正雄、陳書等也不過堪堪才三十人,這次他下山,追隨他一起下山的有一半。
剩下的只有了黃毛兒、崔山、徐三水、廉玉、石又春、許立芳人,之前滑坡死了趙丁、孔順,最近又被李佑宰了個古老三,所以就剩下了不到十人了。
而李佑算上自己直接有了十四人的團伙,可以說目前曺二不在的情況下,現在南山真正的主事人成了李佑。
黃毛兒、石又春等人,自然是對這幫人非常忌憚的,所以他們也只能隱忍,等他們主子回來再討公道,此刻迅速地和張倉手下的那一幫子弓兵熱絡了起來。
這幫子弓兵,人也是背景極為複雜,其中有着幾人人是獅大勇手底下出來的陝北的邊兵,最為驕狂,以彭云為首;
剩下的也都是跟着武諸葛好些好些年的老匪,不過他們在張倉的手底下很少訓練,整日打牌喝酒,早個個成了賭鬼懶漢。
李佑做的第一件事,並不是什麼練兵,而是搭建房屋,燒制瓷碗,難得現在有了名正言順的權利,趕緊先讓生活步入正軌。
現在已經臨近十月,馬上就要入冬,這時候的冬天可真不是一般的冷,住石窩子肯定是要凍死人的,他必須得把所有人住的問題先解決掉。
可是做這些事情就要牽扯到專業人才了,之前他與礦徒鹽奴們打成一片,收集到的信息則顯得尤為重要。
除了柳瘸子、錢承志等匠人外,他還知道那個項家一幫領頭項虎,以及樂寶富手底下那個黨家的學徒以及祁耿心,都是木匠,跟着錢承志的那倆鹽奴丁子峰、丁子江兄弟,以前開過混堂,一個之前還是個金匠。
柳瘸子手底下的礦徒學徒是親叔侄,叫魯前、魯生,一個是剃頭匠、其侄子是鞋匠也會裁縫活兒。
差不多礦徒這裏的手藝人,李佑就了解了這麼多,至於山匪那裏,他多是記錄觀察個人品性,手藝活,目前所知曉的並不多,就曉得齊景坤以前是個行商、鹽販子,呂藝、曾長順都是獵戶出身。
「這些人,遠比多數不侍勞作,只懂破壞的土匪用處大多了。」
李佑心中默默想着,這一下更加肯定了他不願離開山寨的想法,前世經歷的社會磨礪,早就讓他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來到這裏,他自身最大的依仗則就是「超越時空的視野」。
這讓他能充分意識到有哪些困難,哪些路走不通,哪些政策是作死。
這樣的前瞻性,迴避錯誤自然是非常的容易,可是要找到當下正確的路卻同樣是很難。
要說國家大事,雖然李佑記不得具體,但至少知道個框架。
歷史已經對很多問題給出了正確答案,比如說農奴制不如封建制,比如閉關鎖國只會更加落後,比如賤籍制度會阻礙生產力發展,比如說長刀打不過大炮……
然而,具體到每一個村鎮,十里不同風,五里不同俗,地理文化迥然不同,現實情況千差萬別,穿越者的優勢在社會底層這裏,毫無用處。
所以他想要在這亂世干出來點事情,那就必須得依靠這些專業人才,他頂多能在方向上有一些指導。可問題是他能不能做這個世道的引路人?
如果做不了引路人,那麼他所有的努力,也必然會被歷史的洪流鎖吞噬,根本留不下多少痕迹。
中午的時候李佑帶着六名廚娘,去了灶房。
這六名婦女年齡都是二十五、六左右,分別叫張來花、孫添丁、王秀姑、李秀雋[jn]、黃燕子、洪大娥,六人都是苦命人,是被一眾山匪稱為「能幹能玩」的活牛馬。
張來花、黃燕子、洪大娥是同李佑一起從略陽擄來的十二名婦女中的,連日帶月的糟蹋下來,也就只活了她們幾個,有的被活活玩死,有的餓死,有的病死,有的受不了撞牆死了。
孫添丁則是以前被擄上山的,身子自然是被折騰的百孔千瘡,之所以能活下來,還是主要是能做牛做馬給人家做得一口飯食。
她原是四川廣元人,崇禎七年「搖黃賊」姚天動在廣元鬧得雞犬不寧,當時家裏人眼看就要餓死,一路北逃漢中,全家人都餓成了青面鬼,
最後她男人將她一斗米,賣給了香子坪的一戶寬裕人家,結果香子坪又遭了帽兒壩的洗劫,劫難之後又是轉手賣給了龍門寨……
王秀姑是鄠縣何家營一個小地主的婆娘,不過她竟是粗通文墨,能識文斷字。
這讓李佑不由感到欣喜,問詢道:「你家在哪?上過私塾?」
「在吳舉人家給少爺做內房丫鬟時學的字。」
王秀姑剛開口還是一口雅言,緊接着便是扯着鄉音,哭泣了起來道:「額(我)是階州人,額家人老五輩兒給城裏財主種地,替人家做牛做馬,一年到頭挨飢受凍。
崇禎二年春天,額婆活活餓死。
四年年底,額大(爸)因還不清閻王債,眼看日子沒過頭,上弔死了。他一死,財主就逼着額媽,把額妹子要去抵債。
額大被逼死,額妹子又被搶去做丫頭,額娘呼天天不應,求人人不管,哭了三天沒吃東西,連氣帶餓,到第四天就死了……
額娘臨斷氣前把額哥、額嫂子跟額叫到床前,說:「老天爺閉着眼,這世界沒有咱們窮家小戶的活路。娘先你們走一步,在陰曹里等着你們……」
「唉……真是……扯淡的世道。」【注】
李佑嘆了口氣,看着王秀姑也不過才二十五的年紀,心裏一陣難過,這在後世也才剛剛走出大學校門,不正是芳華般的燦爛日子,可是在這世道卻受了數不盡的苦楚和凌辱。
李秀雋是沔縣獵戶的妻子,年紀約莫小些,二十二三歲,她長得最為秀美,眉宇間卻像是有一股書卷氣,更添得氣質文靜端莊,因此她應該是被凌辱的最為嚴重。
一路走來,衣衫基本遮不住要害部位,腿上還沾有未乾的血跡,走路像是鴨子一樣叉着走,可是她面容依舊恬靜,沒有像王秀姑、洪大娥等人哭泣嚎叫。
「你們六人以後就一起踏實幹活吧,放心,來了南山,以後沒人敢騷擾你們分毫!」李佑向著六人說道。
王秀姑率先彎腰施了揖手禮道:「相公只要能護着我們,做牛做馬我們也是樂意!」
那孫添丁、張來花這才反應過來,不會行禮,直接是跪下,口裏也是帶着哭腔道:「萬憑相公保護!」
她們在這龍門寨根本沒人管她們死活,在北寨幹着活,而且晚上還要經常受來了興緻的山匪們侵犯,就算死了,也不過是和死了只臭蟲一樣。
邢氏和王氏將幾人扶起,邢氏道:「放心了,李相公可是大善人,我們只用認真做事就行了。」
「大善人?」
李佑聽着邢氏的話,心裏反而沉甸甸的,沒有一點道德被滿足的成就感。
見過了另一個時空,那真正的盛世,拿馬料、拿豬食給人吃,有什麼值得感激的?
眼下如此的行徑,被感恩戴德,那實在是因為有一個讓老百姓,連馬料、連豬食,都吃不上的,非常了不起的官府。
李佑不由喃喃自語道:「能力有限,水平一般,全靠他娘的豬隊友襯托。」
他出灶房門時,特意囑咐用上幾斗小栗米,然後將剩下的狼肉割出了半隻,煮了肉湯,給她們補一補。
繼昨日吃罷了狼肉后,由於昨天李佑沒有在,邢氏和王氏沒敢擅作主張,所以四隻狼肉還都在鹽場邊邊放着呢。
大傢伙其實心裏都惦記着,今天李佑剛一回來,不僅有肉吃,而且還有栗米粥,一下子讓眾人心思活絡起來。
當山匪光宗耀祖那自然是扯淡,但能填飽肚子那可是實打實的啊。【注】
南寨要變天了!
【注】:清·《儒林外史》第四回:「早堂帶進,罵了幾句,扯了一個淡,趕了出去。」
明·馮夢龍《警世恆言》第七卷錢秀才錯占鳳凰儔:「他們好似見鬼一般!我好似做夢一般!做夢的醒了,也是是扯淡。」
扯淡碑,位於河南省鶴壁市淇縣朝歌鎮,摘心台景區。傳為明代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