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重返神界
第五十六章重返神界
很多年之後,參與了縹緲仙府圍剿行動的修士,都無法忘記那一場天崩地裂的畫面。
先是看到平地上巨大的法陣拔地而起,黑色的魔氣與咒文翻滾而上。接着看到那把法相天地的可怖魔劍畫影,就懸挂在法陣的上空。
無數的修士在自己身邊倒下,元神像被收割的韭菜一樣廉價。
他們所有人都以為今天會死在這裏,直到上空出現了天羅地網交織成的九百九十九道雷劫。
那是他們從未聽說過,只在傳聞中窺得的一縷神跡。
那也是只有上神隕落的時候,才會由天道降下的滅世雷劫。
他們看見懸挂在天空的畫影劍如同斷了弦的弓箭一樣光速墜落。
直直地落在陣法中間,剎那間掀起滔天的魔氣巨浪。緊接着又看到上空的滅世雷劫,如同毀天滅地一般源源不斷地暴灌在魔劍之中,僅僅一息不到的時間,魔劍就“錚”的一聲巨響,斷成數截。
此刻,若是有人還御空在上方。
俯瞰這一副畫面,恢弘悲壯的用末日來臨的場景描述也不為過。
所以他才會決定一個人撕開結界,顛覆縹緲仙府。
他看到祭台上什麼沒有,沒有屍體,沒有元神,鳳宣在天地間就這麼消失的一乾二淨。
隨着滅世雷劫一點一點的侵蝕和吞沒。
可事情究竟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滅世雷劫的餘威還沒有徹底散去,祭壇的百米之內都充滿了可怕的罡氣。
“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呢。”
戚琢玉把他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一個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藏起來。
他的血已經流盡了。
同樣的也沒有人知道他為何像瘋了一樣的又往祭壇的地方奔去。
他跑得那樣快,摔得那麼狼狽,所有的氣度和形象都顧不上了,幾乎是連滾帶爬,跌跌撞撞地朝着法陣的地方跑去。
廝殺聲、尖叫聲、兵器碰撞的聲音,通通在這一刻回到了人間。
臉上早已分不清是眼淚還是血淚。
那張從來都是意氣風發和驕傲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難以置信的茫然。
甚至還在慶幸,還好他當時沒有帶着他一起叛逃。
法陣內尖銳的雷擊就像是一陣小天雷一般,密密麻麻交織在空氣中,只要塌進來一部就會被粉身碎骨。
彷彿那些同舟共濟的過往都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幻夢一般。
——是個少年的模樣。
但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意識到一件事情。
他這一生城府極深,機關算盡,少有控制不住場面的時候。所以他理所當然的像以前一樣,擅自安排別人,擅自做決定。
天地之間被滅世雷劫巨大的白光吞沒,所有的廝殺和呼喊在這一刻都顯得那麼渺小。
這個修為高強深不可測,動輒毀天滅地的男人,此刻的背影,看起來就像是從內到外的碎掉了一般。
他並沒有高估自己的實力,可也確實是走入了絕境。他知道自己的元神正在瘋狂的潰散,也知道自己的身體在一次又一次的反噬中逐漸毀滅。
戚琢玉像是沒有知覺一般往前跑。
事實證明,他的決定是對的。
就像他以前所做的萬千事情一樣。
唯一能看到的,只有法陣中央,湮沒在巨大的白光里,一道微不可查又單薄伶仃的黑色身影。
那少年的身影也如同一陣風一般,消散在天地之間。
有那麼幾秒鐘,所有人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
事實證明,戚琢玉的身體也確實崩到了極限。
“怎麼可能。”
然後巨石翻滾,山崩地裂。
他的決定從未出過錯誤,即使是出錯之後,他也有辦法力挽狂瀾。
這個渾身是血的男人喃喃自語。
所以在鳳宣不忍心捅他一刀的時候,逼着他插入自己的心臟,藉此和他徹底劃清關係。
彷彿這個少年從來都沒有存在於世間一樣。
畫面在眼中就像是慢放一般,耳膜聽到的聲音像是躺在水底,聽着岸邊傳來的模糊聲響。
雷擊落在他的身上,那些還未好全的傷口再一次被貫穿到深可見骨。
但他不在乎。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忽然從祭壇中被傳送出來的。
在他打算和縹緲仙府同歸於盡,拉整個人間給自己陪葬的時候。
他們看到那個一直以來不可一世,囂張狂傲的魔頭,竟像個孩童一般不會走路了似的。
三清境一戰之後他的傷口就並未好全,撕開混沌海的結界加速了元神的潰散,鳳宣捅他的那一刀其實不痛不癢,只不過更快的讓他碎裂而已。
鳳宣怎麼可能會死呢。
他那麼嬌氣,那麼怕疼,一點小傷都要大呼小叫半天。
怎麼會。
怎麼會願意為他而死呢。
戚琢玉算計的那麼好,算計到了每一步,算盡了機關算盡了人心詭譎。
但是唯獨沒有算清楚鳳宣對他的愛,沒有算到他對他那樣凶那樣壞,他還是捨不得讓他赴死。
他應該算到的。
鳳宣那樣一個心思乾淨的小孩,他的愛也是乾乾淨淨,純粹地如山間的泉,天河的雪。
喜歡就是喜歡,愛就是愛,愛就是要對一個人好,對一個人付出所有。
他應該算到的可是他沒有。
可是他沒有!他為什麼沒有,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那幾乎是人類痛苦到了極限才能發出的悲鳴聲,後悔到了瘋魔的程度才能泄露出的哀喊。
明明沒有任何東西壓在他的身上,可戚琢玉卻像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一般,跪在地上,幾乎難以讓自己站起來。
他就這麼跪在地上,發了瘋似的到處尋找鳳宣的灰燼,着了魔一樣將這方圓百里所有的元神都抓在手中一一查看。
沒有他,不是他,到處都找不到他的元神。
那麼可怖的雷劫之下,他一個區區凡人,又怎麼會留下一星半點的魂魄。
戚琢玉比剛才更瘋,更可怕,神情凶得像是要將所有人拉進地獄裏陪葬。
他意識到原來自己也有無法掌控的東西,原來這世上最頂尖的力量也有留不住的神魂。
大顆大顆的血淚沒有過度地直接從他眼中砸在地上。
極致的崩壞之下,心口彷彿被人搗碎一般,竟硬生生地吐出了一口猩紅的血。
人群中忽然有修士高喊:“仙友們!這魔頭看起來似乎是瘋了,不若我們趁此機會將他一舉絞殺!也算是為同門師兄弟報仇!”
戚琢玉置若罔聞,只是發狠地一個一個查看祭壇上那些碎裂的元神。
有修士打着膽子控劍,然後將長劍猛地插入他的腹腔。
“噗呲”一聲,大片溫熱的血液飛濺在祭壇地上,長劍頓時從將他刺穿。
刺穿他的那個修士彷彿難以置信一般。
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然後狂喜地大喊起來:“我殺到他了!我立功了!我立功了!”
他的成功讓更多的修士眼中露出貪婪的神色。
畢竟只要傷到這麼魔頭一分一毫,將來在門派內就能藉此功勛扶搖直上。
於是越來越多的仙劍被御物術控制飛到半空中。
然後劍尖在一瞬間齊齊對準了戚琢玉,緊接着如同利箭脫弦,狠狠地刺入戚琢玉的身體中。
肩膀、胸口、小腹、甚至雙腿。
戚琢玉像是已經感知不到外界給予他的疼痛了一般,直到萬劍穿身,直到膝蓋被刺穿后再也無法行走。
他才重重地倒在地上,手中還死死攥着在祭壇上殘餘的碎魂。
他知道這些碎魂都不是他的小七,可他除了攥着這些沒有用的碎魂。
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誰來幫幫他,誰來救救他。
誰來告訴他。
他要怎麼做,怎麼跪,怎麼求,才能找到他。
他真的。
真的後悔了。
-
滅世雷劫落在鳳宣身上的那一刻。
司命就知道所有的一切都白費了。
小殿下還是選擇犧牲自己去換戚琢玉和天下蒼生的命。
就和他的父神一樣,一生都沒學會怎麼先愛自己。
司命站在不遠處,看着被萬劍穿身,如今已不知是死是活的戚琢玉,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當然拘不到鳳宣的元神與魂魄,因為在小殿下元神寂滅的那一瞬間,司命就祭出了神魂燈,將鳳宣殘留在天地間僅剩的那一縷碎魂收進了神魂燈中。
他看了戚琢玉一眼,只能為他渡一絲神力,保他性命無憂。
司命知道自己本不該心軟,畢竟眼前這位可是那人的轉世。可想到小殿下碎魂至此也要為他擋下雷劫,又見戚琢玉瘋魔的樣子,還是不忍。
只怕殿下此刻若是活着,估計也不願意看到他這幅模樣。
司命收回視線,將神魂燈從手中再一次祭出。
神魂燈像是有所感應一般,收斂着小主人的殘魂,化作一抹白光,直直朝着九重天白玉京飛去。
而在滅世雷劫現世的那一剎那,不僅驚動了三清境的上仙,同樣還驚動了白玉京的古神。
畢竟只有上神隕落,天道才會降下滅世雷劫。上一次看到這樣可怕的雷劫,還是父神應燭神隕的時候。
與此同時,白玉京靈霄宮內,那位閉關了百年不曾踏出神界半步的帝君鳳櫟。
在這一瞬間睜開了眼,鳳眸中凝聚着一絲不安與心憂。
下一秒,原本高坐明堂的帝君瞬間大步離開凌霄宮,直奔棲鳳宮醴泉的上古梧桐神木之下。
神木之下,已經站着一個俊美的青年。
正是如今的青丘之主,帝君的座下弟子,如今太子殿下唯一的師兄荊玉。
荊玉見到鳳櫟,連忙行禮:“帝君。我見翎兒常棲的梧桐神木動蕩不已,所以前來查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卻沒想到看到神木竟然有垂危之兆,是不是翎兒在凡間歷劫遇到什麼事情了?”
鳳櫟蹙眉:“我兒歷劫失敗,引來滅世雷劫,如今元神俱散,有神隕的危險。”
荊玉怔住,下一秒急切開口:“帝君。您不是已經和司命為他重擬了命簿,為何翎兒歷劫后還是魂飛魄散的結局?”
鳳櫟嘆息:“此情一劫,雖萬死也難銷。”
命簿之命不可違,自己身為帝君,和司命難道不知道這一點嗎。
可應燭在翎兒出生之時就算出他千年後必有一場情劫,且此劫難渡,下場只會是身死道消,元神俱滅。
他原本還抱着僥倖的心理,暗想師兄也不一定回回都能料事如神。
可翎兒長大后,依然在不久前失手打碎了自己的本命神燈,與應燭所述讖言一一對應。
鳳櫟不得不重視起此事來,既然無法更改翎兒的命簿,也要強行逆天一試。
便提前請靈媧神女為他捏造一具凡人身體,名喚小七,送入凡間,並為他重擬命簿。屆時翎兒若下凡歷劫,便可與小七的身體融合,但保留着自己的記憶。
他堂堂一個神界太子殿下,還能愛上什麼凡人不可?
結果算來算去,沒算到翎兒還是愛上了這個凡人。
不得已,只好又托司命下凡引導他自己斬斷與那凡人的仙緣。
現在的結果也看到了,雖斬斷了仙緣,可鳳宣還是如應燭的讖言所述,為這凡人毀去元神,引來雷劫。
鳳櫟想到此處,竟隱隱有些生氣。
若這凡人將來得道成仙,他非要劈一個最大的雷不可!
說話間,梧桐神木下忽然泛起陣陣漣漪。
棲鳳宮的風緩緩地聚集在梧桐樹旁,緊接着是天地間的靈氣合抱,慢慢地在神木下匯聚成一盞霧燈的模樣。
緊接着,霧燈中祭出一抹碎裂的神魂。
神魂被梧桐神木的靈氣滋養,逐漸幻化成一具靈體。
眉眼如墨,膚色如白脂,容顏極為明艷,渺渺茫茫地雲霧圍繞中,襯出驚心動魄的顏色。
即使是緊閉着雙眼,也能窺見七八分絕色,如高山白雪不可侵,如皎皎明月不可碰。
雖然時候不對,但不管多少次看到鳳宣的臉。
荊玉的呼吸都會淺淺地凝滯一瞬,三界第一美人,沒人比眼前這位殿下更擔當得起這個稱號。
鳳櫟早已伸出雙臂,接住漂浮在半空中的鳳宣。
他輕輕地擁着靈體,緩緩地半跪在地上,讓鳳宣沉睡地更加舒適一些。
鳳櫟探了探鳳宣的神魂,真真是碎得光是拼都要拼個百十年,不知道得放在神魂燈中溫養多久。心中對那凡人更是恨了一分,記下一筆來日算賬。
又憐惜地將鳳宣鬢邊的一縷長發挽到耳後,卻不料蹭到了鳳宣眼角的一滴淚珠。
就這麼無聲地滑落進雲霧中。
鳳櫟久久凝視,然後嘆了口氣:
“神魂破碎,情絲盡斷。翎兒這劫,歷得很是辛苦。”
一時間,梧桐神木下,氣氛驟然沉默。
半晌,荊玉打破沉默:“既然情劫辛苦,帝君不若抹去翎兒在凡間的記憶。就當他這一趟人間,不過是經年的幻夢一場。”
鳳櫟思考片刻,道:“也好。”
他拂袖,在掌心中幻化出一粒神丹:“此物名為絕情珠。吞下后,從此就可以堅守本心,再也不用被情愛睏擾。”
鳳櫟說完,將絕情珠用神力放入鳳宣的心臟中。
順帶從他的識海中抽出了這一段人間的記憶,正欲打散。
卻不想鳳宣識海中還藏着一隻不知道哪兒來的小魘獸,見狀連忙嗷嗚嗷嗚把鳳宣這段記憶給吞進去了,然後嗖地一下不知道竄到了哪裏去。
鳳櫟本想去追,結果他還沒從鳳宣的識海中收回來,就“咦”了一聲。
荊玉連忙問道:“帝君。是如何?”
鳳櫟驚訝:“翎兒竟還有幾片元神遺落在凡間。”
-
距離縹緲仙府那一場圍剿之後,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可只要是經歷過那場圍剿的修士,哪怕是時間過去一年,那地獄般的慘烈畫面也猶如在昨天。
修真界百廢待興,各個仙門都忙於重振自己的門派。
這段時間,除了重振自己的門派之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如何處決那個關在縹緲仙府鎮妖塔中的魔頭戚琢玉。
是的。
那日仙魔一戰之後,修真界本來以為人間的氣數將盡。
結果沒想到峰迴路轉,這戚琢玉不知道是修魔走火入魔了還是怎麼著,竟然開始發狂自殘。
殘餘的仙門修士見他瘋瘋癲癲,又哭又笑的,好像真的瘋了一般。
就聯合剩下的仙門,使用萬劍穿心陣法,欲將戚琢玉當場誅殺。
結果又不知怎麼,這魔頭命大。
萬箭穿身都沒死,只好又將他關押至鎮妖塔中。
鎮妖塔,顧名思義,就是鎮壓妖魔的地方。
戚琢玉雖然是人族,但是經此一戰之後,仙門眾人無人再敢把他當一個正常人看。
這人,比妖魔更恐怖啊。
於是,鎮妖塔瞬間被仙門百家安排了諸多大能,層層把守。
就算是當年看押上古妖獸,也沒有看押的這麼嚴格的,生怕戚琢玉再暴起搞事。
結果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
戚琢玉竟然沒有生事,也沒有想逃走,更沒有想再去毀壞結界。
一個月以來,他只是安靜的坐着,目光望向一處。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看守鎮妖塔的一個小修士偶爾運氣很好地看到過他一次。
傳聞中毀天滅地,殘殺上萬修士的大魔頭。
竟然不是他想像中的身高八丈、青面獠牙、張牙舞爪、七個頭八個手臂的。
相反,他長得極為俊美,俊美的不似凡人。
只是他臉色又太蒼白,坐在那兒一言不發,像一灘死水一般。不吃不喝,也不療傷,一個月以來,如果不是看到他還在呼吸,小修士都要以為他是個死人了!
可他也確實。
看上去比死人還死人,從內到外一寸一寸的碎裂。
好像神魂已經死了,只有禸體還勉力活着。
戚琢玉被碎魂誅殺的那個日子定在了七日後,由仙門百家一同見證。
負責押送他的修士里,也包括了這個小修士。
行刑的這一晚,小修士看着戚琢玉從鎮妖塔出來。
他想,他不害怕嗎?總是這樣沒有表情,甚至連冷冰冰都算不上。
從鎮妖塔到懲戒台,有一段長長的路要走。
月色下,眾人都心驚膽戰地盯着戚琢玉,生怕他下一秒就暴起殺人。
好不容易要押送到懲戒台的時候,戚琢玉忽然停下腳步。
眾修士被他這一下嚇得魂飛魄散,各個都祭出本命法器嚴陣以待。
結果戚琢玉卻沒打算殺他們,只是怔怔地望向一處。
小修士也大着膽子順着戚琢玉的目光看,看到的是一處破碎不堪的房屋。雖然看得出這些房屋以前是很精美的,可現在也只是一堆殘垣斷壁。
小修士注意到,戚琢玉的目光不是落在房屋上。
而是落在那院子裏,那一棵需要兩三個成年男人合抱的梧桐樹上。
那不就是一棵普通的梧桐樹嗎?
有什麼好看的?小修士有些疑惑。
戚琢玉往那棵梧桐樹走去,修士們嘩啦啦連退百丈,用本命法器對着他,如同對待一個洪水猛獸。
只有這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小修士,覺得不能讓戚琢玉這個犯人到處亂跑,傻頭傻腦地跟了上去。
戚琢玉也沒有亂跑,他只是走到梧桐樹下,想坐一會兒。
就像他以前回到竹間小築,會故意去擠鳳宣的床一樣。
只可惜那張胡床早就被岳渟淵一掌轟碎,只餘地上一層灰燼。
戚琢玉就這麼怔怔地站了一會兒。
然後眼角有什麼白色的東西一閃而過,他蹲下`身,在地上撿起了一個沾了灰的小荷包。
織錦纏枝,綉着幾個圓鼓鼓的白桃。
很淺很淺的白桃香似有若無的浮現在他鼻尖,戚琢玉下意識打開小荷包。
裏面是瓶瓶罐罐的止血粉,擠擠挨挨的湊在一起。
上面用鳳宣愛使用的小篆乖乖巧巧地寫着什麼是止血,什麼是化瘀。
這一刻,如同死水一般沉寂了整整一個月的心臟,就那麼輕輕地跳動了一下。
只一下,那企圖去遺忘的尖銳疼痛,密密麻麻,一點一點貫穿四肢百骸,灼燒着他的雙眼。
灰色的記憶陡然間生動起來。
那些他以為自己遺忘的畫面一幕幕在眼前略過。
他記得縹緲仙府的山,記得長安采月河的燈,記得歸墟國的沙漠,記得東夷魔族的日出。
記得他說師兄疼要喊出來,記得他讓他以後再也不要受傷,記得他告訴他打不過可以跑,記得他說戚琢玉很喜歡他,記得他說哭也沒有關係的。
戚琢玉記得那麼多那麼多事情,同樣也記得。
他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死在了他的劍下。
戚琢玉在這一剎那,如同被什麼擊中,幾乎是窒息一樣的疼。
疼得跪在地上,蜷縮在那一團胡床的灰燼上。
小修士看管了戚琢玉一個月,從來沒有見到他臉上有這樣痛苦的表情,有這樣碎裂的目光。
他明明看起來那麼高大俊美,可是蜷縮在地上的時候,又好像是很小很小的一點,好像成為這世上最小最小的一粒塵埃一樣。
小修士愣愣地站在原地,下一秒,他忽然又抬頭。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這一幕,用手指着:“梧桐樹……”
鬱鬱蔥蔥的梧桐樹,在無風的夜裏驀地散發著點點熒光。
好像是梧桐樹中的元神被剝離了一般,那點點熒光緩緩地朝着夜空中升起,如同漫天的星光在漂浮,美得驚心動魄,又美得讓人絕望。
戚琢玉緊緊攥着錦囊,又伸手去拘這些神魂。
他神色竟有些癲狂,雙唇顫唞着:“不要,小七。”
“小七,不要走。”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他不知何時滿臉的血淚。
幾乎哽咽難言。
“小七,不要。”
可它們猶如山風一般自由而無拘,很快就消散在天地間。
梧桐樹也因為這些元神的離去,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枯萎。
剎那間,滿樹的蔥鬱凋零成了零丁的枯枝。
只留樹下的男人,滿臉的血淚。
長跪着梧桐不起,幾乎是絕望一般,妄圖拼湊這些支離破碎的魂魄。
直到凡間最後一絲魂魄重回白玉京。
鳳櫟終於將鳳宣的神魂拼湊在一起,放入神魂燈中溫養百年,以待來日蘇醒的那一天。
他將神魂燈置於神木梧桐之下。
開口宣令:“今日起,我兒記憶隨風去。凡世種種,不過經年幻夢一場。”
“從此後,三界只有白玉京上神鳳宣。”
“世上再無凡人小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