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本座受寵若驚
他是無悔
亦沒悔恨的機會。
若說有悔,乃蒼天不公,理應奪天,並非怨天尤人。
諾大間房,只葉沉一人。
那酷似拖油瓶的葉婉被從容無情帶走,礙於人還未清醒,暫且沒法問她要修啥。而他的小師尊自是把他的魔氣給封印后,就離開去了主殿。
真是片刻都不願多留。
秋分之夜,月明星稀氣候轉涼,蚊蟲的叫聲若隱若現。葉沉心事重重,在床榻上輾轉反側總不能寐,他側躺着,看着散落在地面上的碎光,神情遊走。
體內本就稀疏的魔氣徹底沒了后,他深刻了解何為身、嬌、體、弱!被風一吹,立馬鼻涕溜溜,只得裹着大棉被,露出個頭來。
回想起這段時日遭受的苦難,他覺得自己還能活着都是個奇迹:被仙火燒傷的腿,發著高燒的身體,吃餿了的食物,腹部捅了個窟窿……
他記不清是何時沒了意識睡了過去,但他能夠確保,自己定是還沒睡足兩個時辰就被無情地拖起,雙眼睜開,淚眼婆娑。
外頭呈一片灰濛濛,日月同時出現在天邊,從冉叩響偏殿的大門,催促着:「小沉別睡了,趕緊穿好衣裳,隨我前去長老院!」
腦子慢半拍的葉沉坐在床榻,他愣了會兒,不耐煩地「嘖」了聲,拿起擱在一旁的弟子裝套在身上。而後他隨意將頭髮束好,打着哈欠拉開門來。
不待他看清站在屋外的人,對方直接抓着他的手扔到了一把寬大的劍上,念咒御劍,在高空萬里飛快穿梭。
「唉?!」
寒風撲在葉沉臉上,青絲亂飄,他眼都睜不開,手腳發涼,潛意識蜷縮着指頭。
他想把身子都縮在一塊,怎料頭上驟然一沉,接着視線擋了個全,當鼻尖嗅聞到淡淡的梔子花香兒,才知小師尊把披風脫去,丟給他穿。
她的本意是好的。卻是遞過來的方式,好像不太友好。
「長老今早臨時開會,沒事先通知好。」從冉難得的居然解釋道。
葉沉似懂非懂點了點頭,跟在她的身後。所經之處,他都留意了下,卻是眉心突跳,隱約會有大事要發生。
二人一到長老院,腳還沒踏進門檻,就聽到裏面有人在呵斥與議論不滿聲。葉沉抬腳的動作一滯,從冉落落大方推開門,沒聽到身後緊跟着的腳步聲,她回頭,看到葉沉一臉怯意,杵在原地。
她想了下,道:「長老們只是思想古板的老頭,不是吃人不吐骨的凶獸,你不用太過畏懼……」
從冉抿了下唇,還欲說之,殿堂內一道洪亮埋怨的聲傳出:「哼,要不是那混小子有掌門照着,他早就成了具屍體!」
已是從死人棺材裏爬出來的葉沉看了看腳上穿的白靴子。自我良好地想着:曾是屍體的我現在活得可好了。
他們踩上階梯,在殿堂門處。
裏頭坐在靠近門口處的幾個人,眼尖地發現了外邊有人,仔細一瞧看清來人後,本是隨和言笑的臉瞬間變得嚴肅起來,跟京劇變臉有的一拼。
台上的幾位長老覺得氛圍不太對勁,轉頭一看,首先入目的是一襲白衣站在底下。那透着淡紫色光亮的劍鞘佩在腰上,青絲束起,玄色髮帶在燈光下搶人眼球。
坐在台上右側位的二長老徐方趕忙圓場:「掌門來了啊,快請坐。現在還差無為道人,他來了,就能開會了。」
從冉簡單地行了個禮:「二長老說笑了,您近期開會已過百,我哥到場次數,怕是不過三。他修為已到瓶頸,突破後方能成仙,若無要事,可由我轉告於他。」
「掌門還是太年輕了啊。」楊塵長老喝了口熱茶,感慨道。
坐在台上正中間的大長老紫蘇伊,帶着斥責的口吻道:「此人剛來救世靈石碑遭受天雷碎裂,呆了半日便於我派弟子大打出手。我瞧他體內毫無任何靈力波動,實乃一塊腐朽的木頭,不知掌門為何不惜一切代價收他為徒!」
有一人接她話,應道:「掌門您已廢去情慾,此事我們知曉不該再管,可這關係到救世的安慰,以及……攀附於救世的豪門世家興許會懷疑救世值不值得依靠。」
好一個惡人先告狀!
葉沉雖肚子裏有委屈,但可以趁着大夥的仇恨,讓小師尊逼他離開救世啊!至於阿姐只要無為道人願收她為徒,她之後的日子不會混的太差。
於是,這毛頭小子咕嚕地轉動眼珠子,裝出一副害怕又自責的模樣:「我……弟子是個不祥之人,我繼續在救世或許還會有事發生……」
唔?唔——!
葉沉醞釀了許久的話還沒說出一半,他的聲音就沙啞至沒了音兒。
小師尊用了咒法,把他的嘴給封了起來!
怨念的小眼神上下左右來回在從冉的身上掃射,恨不得能夠定出一個洞來。
從冉似有所感應,回頭看了他一眼,後者與她眼神得到接觸后,如受驚的兔子,低下頭,看着桌面不語。
她抬眸看向台上,薄唇輕勾:「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我想此事是諸位誤會了。涼舟堂內,我徒兒赤手空拳被四五位黑衣人毆打,才導致互毆,並非無緣無故惹是生非。」
不等眾人回話反應的機會,從冉迅速揮袖,捉着葉沉的腕子點了上面的穴位,浮現在肌膚上的淡淡黑氣漸褪,她目光一頓,像是極力在隱忍着什麼。
葉沉感到手腕一疼,才知小師尊靠得有多近!
從冉在他耳邊低語:你膽敢再胡言亂語,為師就把你的嘴永久封起來,做個啞巴也不錯。
「……」
熱氣噴洒在脖子間,暖呼呼怪癢的,葉沉眨了眨眼睛,意識到她的行為,他的腦子「轟」地炸開。
前世的荒唐事,翻書般快速在他眼前掠過,是一張柔嫩的唇瓣貼靠在他的耳垂,也是這種低語,不過是分明痛得要命,卻還咬牙切齒罵他……孽畜。
冷若冰霜的謫仙,當染盡風花雪月,淪陷的眼眸,含淚地睜着,即便是聖人都擋不住此等誘惑。
他對她……
有恨
有欲
唯獨少了份敬崇。
「那麼石碑呢?咱們就事論事。」楊塵長老開口道。
台上幾位面色陰沉,一個比一個難看。
令人前去刺殺葉沉是大長老的意,挑選的弟子各個身手了得,怎知辦事不成還被人抓了把柄。從冉說的群毆一事,沒有誰會比在場長老們更清楚了。
若要追溯到源頭,此事沒完沒了。把人驅逐救世,才是他們共同希望的目標。
「看來,本尊廢去一情還是不能得到你們的信任了。」
從冉的眼神冷了下去,一字一句從嘴裏蹦出。
「掌門,此事不是兒戲。天下弟子你都可選,偏偏這不祥之人要不得。」
「砰——」
從冉猛拍桌面:「本尊知你們擔心救世會因他萬劫不復,帶來生靈塗炭。那我就在他體內種下蠱蟲,以我一身修為與性命擔保,本尊的徒兒不會幹出傷天害理之事!」
言罷,她起身,從乾坤袋裏拿出一個木匣子,匣子上有着帶荊棘的四瓣花。在眾人視線下,取出安放在裏面的靈魂屍蠱。
當一隻帶着銀色光亮的蟲子從裏面飛出,棲息在從冉的指骨上,頓時全場嘩然,大驚失色。
修真界的禁術一旦沾染,萬劫不復。
靈魂屍骨又名涅槃重生。是一種長得如飛蛾的蠱蟲,下蠱的人和受蠱的人性命從此捆在一塊。沒有解藥,若是受蠱的人遭遇不測,下蠱的人可代替去死,這般,受蠱的人就能得以「涅槃重生」。
從冉沒有任何猶豫,將蠱蝶拍進葉沉體內。
「靈魂屍蠱已種,來日若有人要他性命,便是要了本尊的命!」
此蠱無葯可解,唯有一方身隕,才能被解。
殿堂內,一群人面面相覷,驚詫地連呼吸都放慢了不少,寂靜無聲,心跳撲通在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葉沉更是驚得恨不得能夠掰開從冉的腦袋,看看她裏面都裝了些什麼。
小師尊瘋了嗎!
豈能,豈能這般胡鬧!
從冉冷意四起,回袖間,腰上的流蘇與佩劍相撞發出聲響,她淡道:「都散了吧,今日的會就開到這,本尊看天色還早,還可以再睡兩個時辰。」
事已如此,誰敢多言?
她畢竟是一派掌門。
縱使空有虛名,也不敢當眾反駁言論不是。
要是此事鬧得人盡皆知,指不準天下人都跑來看救世內鬥的熱鬧。吃癟的長老們保持沉默,楊塵繼續喝着熱茶,不語。
葉沉被從冉拖出長老院,腦子還處於發懵狀態,有太多的信息量,需要讓他慢慢理順。
上輩子的小師尊對大長老言出必聽,不會有自己的想法,怎到了今世,不光反駁了長老,還一意孤行地要收下他。至於那靈魂屍蠱,她又是怎麼得來的……
回到涼舟堂,從冉解開他嘴上的咒法。
發現自己能夠出聲,葉沉着急般抓着從冉的腕子:「師尊你知不知道這靈魂屍蠱……」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你不知道也得知道!此蠱是禁術,若一朝一日我危在旦夕,你會為我而死!」
「不後悔,所以你要好好修鍊,為了本尊活久點,保護好自己。」從冉的唇角輕輕揚起,牽出一個淺淺的笑容,這無聲的笑容顯得若有若無,卻是耐人尋味,深深地印在了葉沉的腦海之中,令他久久難以忘懷。
小……小師尊居然笑了?而且還是沖他笑的?
他還以為這一次又要挨藤鞭抽了。
他錯愕間,她道:「你且過來。」
「怎麼了?」
葉沉隨她進了屋,坐在椅上,從冉從抽屜里拿出一瓶葯,走到他跟前,作勢要撩起他的衣袖。
手還沒能碰到葉沉的衣裳,後者輕顫着躲開,「師……師尊這是何意?」
這是什麼情況?小師尊不是中意謝一方嗎!怎還有閑工夫來照顧他?
從冉好奇地看着他:「方才鬥毆,你被打得不止胳膊小腿,你躲什麼?為師幫你上藥。」
或許人經歷了太多,對事物的渴求便沒那麼大了。他前世為了得到小師尊的關注,想破了頭鬧事,讓涼舟堂雞犬不寧。
現在,葉沉只是隨口敷衍道:「沒事……徒兒自己會上,不勞您麻煩。」
對於他的畢恭畢敬,從冉好不容易轉晴的臉又黑了下來。
小師尊大概真的氣壞了,她掏出一把桃木劍丟給他,言簡意賅道:「也成,為師今日乏了,最近你練習操控佩劍飛行,然後再教你其他功法。」
慌亂接住木劍的葉沉領令后,誠懇道:「師尊,弟子從沒接觸過仙術,光是御劍,估計就學個幾個月。這段時日還請師尊多去教下師兄功法吧,我這兒一個人可以慢慢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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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到謝一方,從冉再也綳不住情緒,不暢快道:「你為何又提他?」
見從冉面色不悅,他一時語塞,心虛道:「徒兒是覺得師兄是可塑之才,要多加培養……我這朽木……要雕琢,得費很大的勁兒。」
葉沉的嘴巴永遠比腦子快一步,這本是在心裏隨便說的話怎麼講了出來!顯得他很小心眼愛吃飛天橫醋!他苦皺着張臉真恨不得挖個地洞鑽起來,不想直視小師尊。
從冉聞言,不為所動,臉上更是連一絲波瀾都無。葉沉為了挽回形象,本想再多說幾句。
奈何老天爺都看不慣他似的,發起一道巨響。形似杏仁般的煙花在空中炸開,色澤格外艷麗,就算是白日,也能將其看的無比清晰。
見到這種紋樣,葉沉心裏咯噔一下。
放炮竹煙花是慶祝,最近一沒過節二沒好事發生,反正救世里不可能有人為了祝賀他成為扶搖仙尊的弟子而放禮花。
難道……是有人在發送求救信號?
「師尊那邊是出了事?」他遲疑道。
從冉一愣,點頭,把還燃燒着的燈熄滅,抬手迅速把他攬到自己懷裏。隨風劍感應到主人的不安,擴大本身十倍,二人站在上邊,飛出涼舟堂,朝着放煙花的地方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