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珍貴的一幕
李衛國二人打聽了幾處地方,最後有人指點說,這事應該找作協,畢竟這個文學獎是那邊主辦的。
這年頭沒有導航,找地方老費勁了,等李衛國和田大貴連找帶打聽,終於找到地方,結果人家都下班了。
“明個再來吧,大貴叔你放心,哪有捐款還捐不出去的。”李衛國記下地址,這才開車回家。
晚上都定好了,拉上那二爺和葛衛平兩口子,直接去東來順,天氣漸冷,正好涮羊肉。
等他們到那,葛衛紅早就直接過來,大銅鍋子都燒上了。
把切得薄如紙的羊肉下到裏面,大夥就用快子撈上了,一頓飯,吃了六七斤羊肉,基本上平均每人一斤。
沒法子,大夥肚子裏都缺油水,像是葛衛平兩口子,加起來就差不多消滅一半的羊肉。
“還是東來順的羊肉最地道。”那二爺愜意地剔着牙,他也吃美了。
李衛國也點點頭,現在的這些老飯館還都保留着原汁原味,等再過上十多年,那就要走下坡路了,最典型的就是賣烤鴨的那個。
以小見大,許多行業和產品也都是如此。
算賬的時候,葛衛平才知道心疼,大半個月的工資沒了,就算是李衛國掏錢,他也覺得肉疼。
這年頭的老首都,其實一年到頭,也沒幾個能捨得來趟東來順的。
第二天吃過早飯,李衛國就拉着田大貴早早出來,大山還是呆在家裏,不知道是不喜歡繁華的都市,還是以前早就已經歷經繁華。
李衛國把小轎車停到作協大門口,正有不少人騎着自行車上班。
在這工作的,不少人級別都挺高的,門口還有穿綠軍裝的戰士站崗呢,不過交通工具,還是以自行車為主。
看到李衛國和田大貴從車裏下來,眾人紛紛側目。
李衛國來到門衛前面,對方也摸不準李衛國他們的來路,所以卡察敬了個標準的軍禮。
“您好。”李衛國問了一聲好,然後把田大貴的證件遞了過去。
一瞧護照上面是島國人,門衛更迷湖了。
李衛國解釋說,他們要找這裏的領導,這位田中大貴先生,很喜愛文學,想要捐款。
門衛一聽,不由得肅然起敬,正好看到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推着自行車過來,便連忙說道:“張秘書長,這兩位同志有事。”
老人很是和藹地朝李衛國他們點點頭:“兩位同志什麼事?”
“俺要捐款。”田大貴心直口快。
他這一張嘴,聽得門衛戰士都是一愣:聽這口音,不像島國的,好像東北的。
“捐款啊,歡迎歡迎。”這位張秘書長笑着點點頭,隨手叫過來一個年輕人,“小吳,這位同志要捐款,你接待一下。”
“俺要捐一百萬。”田大貴又強調了一下。
“一百塊啊,不少了,謝謝您對文學事業的支持。”張秘書長樂呵呵地推着自行車就要進院。
那位被他叫過來的小吳同志連忙提醒:“張老,剛才那位同志說要捐款一百萬元。”
“一百萬?”張秘書長也愣了一下,乾脆把自行車一支,重新打量一下田大貴,“同志,你確定不是開玩笑?”
這年頭的一百萬,比幾十年後的一個小目標還驚人呢,沒看人家文學獎的雁冰先生,捐獻的稿費才二十五萬。
老田一挺胸脯:“嗯哪,不開玩笑。”
張秘書長也半信半疑,瞧着田大貴的打扮,倒是西裝革履的,還穿着風衣,挺氣派。
不過一百萬這個數字實在太嚇人,他還是不敢置信。
田大貴也瞧出來對方的疑惑,於是又拔高了嗓門:“俺的意思是,一年捐一百萬,就專門捐給文學獎,你們發一次,俺就捐一次。”
張秘書長更不信了,文學獎擬定四年時間頒發一次,這得捐多少錢啊?
好在張秘書長處事老道,儘管心中一百個不信,還是客客氣氣地把李衛國兩個人請進辦公室,那位小吳同志給沏上茶水。
等坐下之後,李衛國這才接過話題,估計要是讓田大貴一直說下去,沒準被人家當成騙子。
得知田大貴自身的遭遇之後,尤其是知道田大貴有自己的工廠和企業,張秘書長終於信了幾分。
老田更是乾脆,直接就要給人家打錢。
這下張秘書長是真的信了,心中好不歡喜,連忙叫小吳出去請其他領導過來,一起商量大事。
正好負責文學獎的巴老今天也在,聽到這個消息,老人家都親自過來見面。
李衛國兩輩子加起來,還真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大學者,心中同樣充滿敬意。
倒是老田啥也不知道,反倒表現如常,還跟人家巴老說呢:“老爺子,這麼大歲數,咋還上班呢?”
巴老今年都快八十歲了,滿頭銀髮,笑着和田大貴說話:“活到老,學到老,工作到老嘛。”
老田點點頭:“挺好,俺們屯子裏那些七老八十的,還有下地鋤草幹活的涅,身體更硬實。”
巴老哈哈大笑,是個很隨和的老人,至少現在這個場合是。
聽了大貴叔的話,李衛國都有點要冒汗的感覺,不過看到巴老和田大貴談笑風生,李衛國也很快就放平心態。
他倒是羨慕起大貴叔:無知有時候也是一種幸福啊,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心底無私天地寬吧。
“老爺子,你們這個文學獎的獎金實在太少啦,才幾千塊錢,人家講一本書容易嘛,天天講半拉點,一講好幾個月,嗓子都冒煙了,所以必須重獎。”
田大貴還嘮上了正題,就是內容叫在座的這些文化人聽得有點雲山霧罩的:作家啥時候費嗓子啦?
李衛國連忙捅了捅大貴叔,來的時候都說好了,不要說講評書的事。
田大貴這才意識到自己有點沒剎住車,於是也端起茶缸子,咕都咕都喝了幾大口,然後抹抹嘴:“要俺說,獲獎的每人十萬塊,這才值個嘛,老爺子你想想,咱們國家這麼多人,聽書的每人拿出來一毛錢,那都不止這個數。”
巴老和在座的幾位老同志交換一下眼神,雖然他們也希望獎金越高越好,能超過那個世界馳名的文學獎才好呢,可是也得考慮國情啊,以現在的情況,十萬元有點太多了,沒看到萬元戶都會進行大肆報道嘛。
就像巴老他們這個級別的,每個月的工資收入,也才幾百塊,一年幾千塊,十萬塊錢,夠賺二十年了。
巴老樂呵呵地說著:“大貴同志啊,你這麼一說,十萬塊獎金,搞得我都想動筆嘍。”
“不可不可,您老想要監守自盜可不成。”張秘書長接了一句,巴老是評委會主任,當然是說笑了。
李衛國又提醒了一句:“大貴叔,獎金的事情,還是請各位老前輩拿主意,咱們就別跟着摻和了。”
反正有了大貴叔的捐款,獲獎者的獎金肯定會升高的。
田大貴這才點點頭:“行,俺就是說說,本來也不歸俺管。”
說完他又向巴老說道:“老爺子,俺有個請求,你們評獎的時候,能不能把岳飛……”
李衛國一瞧要壞,連忙拉了田大貴一把:“各位前輩不要誤會,大貴叔平時最喜歡岳飛的《滿江紅》,驅逐韃虜,還我河山。”
田大貴也意識到自己說走嘴,也就不再說下去,嘴裏一個勁嘿嘿。
“好啊,民族氣節不可辱,要是沒有這口氣,當年的抗戰也不可能取得最後的勝利。”張秘書長也就順勢說著,結果說完之後,才意識到不對,好像這位田中大貴先生,就是島國人啊,你說這事弄的。
其實田大貴還真不在乎這事,甚至根本都沒往這方面去想,反倒樂呵呵地跟張秘書長聊起來:“俺最喜歡看打仗片,《地道戰》、《地雷戰》、《南征北戰》啥的,賊拉過癮。”
好吧,大夥也瞧明白了,這位島國人的身份,就是個殼子,瓤子裏,還是地地道道的華夏人。
這樣一來就再也沒有隔閡,交流起來就自在多了。
在這種親切友好的氣氛中,雙方很快就達成共識,老田當場就要帶人去銀行轉賬,不過被李衛國攔住,他還要宣傳一波呢,起碼也得整個像後來的那種一米長的大存單,上面寫着大大的壹佰萬元,然後舉行個儀式,再捐贈給這邊。
對於李衛國的提議,巴老等人也沒有意見,人家拿了這麼多錢,這點要求也是應該的,甚至他們還會邀請一些記者進行宣傳,也算是擴獎的影響,對雙方都有益處。
等商定好之後,這邊還非得挽留田大貴和李衛國吃飯,不過被李衛國拒絕,相約等到捐贈儀式結束之後,一定叨擾。
離開的時候,老田還有點不滿:“這都晌午了,吃頓飯能咋滴,家裏來客了還得預備飯涅。”
李衛國嘿嘿兩聲:“這不是怕您再跟人家說,把岳飛傳也評選上咋整啊。”
隆重的捐贈儀式,就在作協簡樸的辦公室里舉行。
要說這會兒的條件是差了點,這個協會前些年停辦,剛恢復沒幾年,連個像樣的辦公地點都沒有,還跟紅旗的雜誌社擠在一起,就是臨時修建的一排小屋子,連小樓都不是。
別看地方寒酸,但是在場的卻都是大人物,起碼在級別上來說,那肯定夠看,連部里的大領導都親自到場。
除了相關的領導,還來了幾家報社的記者,其中赫然就有人民報紙的記者在內。
李衛國還是有點低估了這件事的影響力,一百萬啊,八十年代初的一百萬,那真相當於放了個大衛星。
而且田大貴的身份比較特殊,正趕上兩國邦交處於蜜月期,當然要大肆宣傳。
田大貴今天也格外地意氣風發,和李衛國抬着特意要求人民銀行製作的大支票,鄭重地移交給這邊的領導。
卡察卡察,照相機也記錄下這珍貴的一幕。
在熱烈的掌聲中,捐贈儀式很快結束,接下來,就在這簡陋的辦公室里,田大貴和李衛國,接受了記者們的採訪。
李衛國也沒多說,把風頭都讓給大貴叔,他只是和記者們暗示了一下,在報紙上介紹田大貴的身份的時候,最好提一下,這位田先生是白山雪餅廠的代表,生產銷售雪餅的。
就算記者見多識廣,也不知道雪餅是啥玩意,因為在這個時代,國內根本就沒有這種食品。
出於刨根問底的職業精神,一位記者就特意詢問了一下雪餅的情況。
李衛國當然早有準備,拿出一個背包,從裏面取出來幾袋雪餅,邀請記者品嘗。
在嘎吱嘎吱的聲響中,記者們都一臉滿足,連連點頭:好吃,真好吃。
另一位記者忍不住問道:“這麼好吃的食品,怎麼在商店裏看不到?”
李衛國微微一笑:“我們生產出來的產品,主要是出口日韓等國,不過為了滿足國內的消費者,我們馬上會有一批產品,要出口轉內銷,相信到時候就可以在商店裏看到雪餅的身影。”
這年頭,出口轉內銷是可時髦的詞兒,在民眾的認知中,能夠出口賣給老外的,那肯定是好東西。
在不知不覺中,這些尚且心思樸實的記者,就被李衛國套路了,不過看他們的表情,好像還挺高興。
接受完採訪,李衛國和田大貴在眾位領導的陪同下,共進午餐。
吃飯的時候,巴老透露說:文學獎的獎金,暫定為五萬元。
這個已經不低了,比原來預想的要增加十多倍,最初他們計劃的是每部作品三千元的獎金。
田大貴雖然覺得還是有點不夠勁兒,不過李衛國已經叮囑過,他也就沒再跟着瞎參謀。
巴老處理完這邊的事情,還要回滬上,他主要是生活在那邊,還熱情地邀請田大貴和李衛國去滬上的時候,一定要去他家裏做客。
想不到,田大貴這個土生土長的農民,現在竟然混進了文學圈,還是最頂級的,你就說跟誰說理去吧。
第二天,捐款的消息就上了人民報紙,還是頭版頭條,除了熱情洋溢的文字之外,還配了一張照片,是一臉憨厚的田大貴,抱着大幅的支票,贈送給領導的畫面。
至於李衛國,根本沒露臉,可能是由於拍攝角度的原因。
他本來也不樂意出風頭,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這條新聞帶來的影響無疑是非常巨大的,普通百姓都津津樂道,因為一百萬對大家來說,實在有點遙不可及。
那些致力於文學的人,則備受鼓舞,又增添了幾分創作的動力,憑着自己的本事賺稿費,不磕磣。
還有一些人,則從這件事情,看到了另外一個層面的東西。
比如說報紙上提到的“雪餅”,就引發了民眾的熱議。
大家都很好奇,這雪餅到底是什麼東西,能叫那位捐款的狗大戶賺那麼多錢。
專門還有一家小報兒,拿田大貴的雪餅做文章,而且在某人的授意下,還寫得非常詳盡。
比如說生產的雪餅主要出口,為什麼能出口呢,主要是原料好,其中添加了一種名為知青稻的稻米,這種稻米出口的價格就是每斤兩元錢。
一時間,民眾對雪餅這種食品都充滿了幻想和期待。
李衛國折騰了幾天,捐款的事情終於告一段落。
期間,他往雪餅廠打了幾次電話,徐明亮已經派出十幾名業務員,帶着雪餅的樣品,前往各大城市,開始聯繫銷路。
相信有李衛國幫着打下的良好基礎,雪餅可以順利進入到那些國營商店之中。
要不說田大貴的這一百萬不白花呢,就相當於辦了一張入門證。
李衛國也終於可以輕鬆一下,籌備自己店鋪開業的事情。
經營許可方面,葛衛平已經都跑好了,那二爺還找自己的老夥計,製作了一塊古香古色的牌匾,題為:藏寶閣。
這名字是李衛國取的,還被那二爺笑話了好長一陣:就這也敢叫藏寶閣?
或許在普通人眼裏,這些金銀寶石珊瑚翡翠之類,確實可以稱之為寶貝。
但是在那二爺眼裏,這些東西,檔次太低,像是什麼名家字畫,五大窯的瓷器,這些才夠得上珍寶。
李衛國也不生氣,直接把一個背包扔給那二爺:“您老以後相中啥東西,直接就買回來好啦,榮寶齋,首都畫店,還有各處的信託商店,沒事您就多逛逛,對了,還有友誼商店。”
那二爺白了他一眼:“還友誼商店呢,我進得去嘛。”
現在的友誼商店主要顧客是外賓,還沒有對普通市民開放。
李衛國也不搭腔,只是指了指背包。
那二爺索性就打開來,然後狹長的眼睛也一下子瞪得熘圓,好傢夥,裏面全是一紮一紮的鈔票。
不光是大團結,還有幾沓外匯券,面值都是一百元的。
“嘿嘿,二爺,有外匯券,您還怕進不去友誼商店?”這回輪到李衛國得瑟了。
他就是個外行,自己可沒時間去淘寶,更沒那個眼光,索性就把這件事委託給那二爺。
“不行不行。”那二爺懷裏的背包彷彿變成燙手的山芋,火燒火燎地扔到桌子上,“你小子沒安好心,這麼多錢,我老頭子的命還不得賣給你?”
李衛國也直搖頭:“原來二爺你也是個沒膽的,有錢都不敢花。”
那二爺冷靜了一會兒,瞧着桌上的錢兜子,想到可以換回來那些心儀已久的寶貝,他終於又忍不住動心,琢磨了一陣,這才開口:“一人為私,兩人為公,這樣吧,錢呢,叫葛丫頭保管,我需要的時候,收支都走賬。”
他覺得,還是把葛衛紅拉上比較保險,錢財的事,萬萬含湖不得。
“您隨意。”李衛國剛才就是想打擊一下這老頭兒的氣焰,現在看到那二爺就範,他也就不管了。
第二天,藏寶閣正式開業,就是在門口放了一掛鞭炮,就算開張了。
也沒人來道賀,就是街道辦的趙洪源主任,過來跟着捧個人場。
也有一些街坊鄰居進店轉了一圈,一樓擺着櫃枱,裏面分門別類,放着各種飾品,瞧着倒是不錯,再看看價格,大夥只能搖頭離開:真買不起啊。
結果一天下來,愣是沒開張,把葛衛平兩口子都着急壞了,嘴唇子都要起大泡。
還得李衛國安慰他們:“別急,咱們這行當,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那二爺也點點頭,認可了李衛國的說法。
吃晚飯的時候,大夥都難得聚齊,葛衛紅嘰嘰喳喳地說起一件事:電視台要辦春節大聯歡,還去他們團里選節目了呢。
最厲害的就是中央樂團的那位李老師了,聽說要在晚會上唱七首歌,好傢夥,都趕上個人演唱會了。
李衛國這才想起來:八三年,第一屆春晚也要開始了。
瞧着葛衛紅一臉羨慕,估摸着也想參加春晚。
想想也是,能在春晚的舞台上唱一首歌,那絕對是一曲成名。
不過葛衛紅現在差得有點遠,她頂多也就算是嶄露頭角,距離成名成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衛紅,你那首采蘑孤的歌,俺覺得挺好聽啊,能不能上場?”田大貴忽然開口問道。
葛衛紅眨眨大眼睛:“團里沒向上推薦。”
老田立刻開始鳴不平:“那咋還有一個人唱好幾首歌的呢,不是多吃多佔嘛,憑啥咱們衛紅不能上去采蘑孤?”
“不行不行,我比那些老師可差遠了。”葛衛紅使勁擺着小手,不過李衛國從她的眼睛裏,還是看到一絲不安。
李衛國就樂:“大貴叔,那你去替衛紅討個公道,要不捐錢幫他們辦晚會唄。”
老田逛逛大眼珠子,然後倆手一攤:“俺現在可沒錢了。”
桌上幾個人大笑,那二爺陰陽怪氣地朝李衛國說道:“國子,你小子有錢,咋不把葛丫頭推上去,我年輕的時候,可沒少捧角兒。”
李衛國搖搖頭:“真以為人家春晚是你想上就能上的啊?”
“算了,我目前主要還是在學習階段,不過我會努力的,早晚有一天能登上春晚的舞台。”葛衛紅也不想李衛國為難。
可沒想到,李衛國卻有不同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