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真相
……
「就是這了。」
裴清語一行人來到趙府,這裏前些日子才掛好的紅燈籠被取下來扔在一旁,換上了一排排小白燈籠。
幾天之內,紅白事的轉換就是這麼突兀。
「要不要一劍破開?」柳飛在一旁躍躍欲試。
裴清語看了他一眼,對小菊說道,「去敲門。」
「是,小姐。」小菊早已從淡淡的憂傷中恢復過來,變成了那個沒心沒肺的丫鬟。
開門的是趙府的管家,因為大堂內的事,他沒有過多留意到白衣女子雖然素雅但布料昂貴的衣裝,還以為是前來討要賞銀的遊客,便把門口告示也收了回去。
「沒看到白燈籠嗎,人都沒了,還當哪門子官。」
直到看清裴清語出示的手牌。
「哦,靈樞處啊。」王管家恍然大悟,隨後轉頭就準備關上大門,「沒聽說過。」
「瞎了眼嗎。」柳飛被氣樂了,劍鞘抵着大門,任王管家怎麼推都推不動,「這位可是裴……」
裴清語示意他住嘴,隨手又掏出另一塊令牌。
「山……山海令?」王管家哆嗦着嘴,整個夏朝山海令不超過九塊,由天外隕鐵製成,無一不是位高權重職位的象徵。
再加上方才男子說的裴字,操勞了一夜,迷迷糊糊的眼神這才看清眼前如天仙下凡的女子。
「裴……裴,裴大小姐。」豆大的汗珠從王管事額頭淌下,顫抖着雙腿徑直跪了下去,「小人有眼無珠,還望……還望裴……裴大人見諒!」
「你們家夫人呢?」裴清語問他。
管家埋着頭,不敢去看這位洛城美貌第一的女子,忙不迭說道:「夫人們都在前堂哭喪呢。」
「孟氏。」裴清語不多廢話,表明她對趙員外的十八房小妾並不關心。
「大……大夫人才進前堂,已經趕了好些人出來了。」管家怔住,半晌才想起來大夫人正是姓孟。
「我們快過去。」裴清語挑起精緻的眉,覺得這件事並不簡單。
……
前堂里,孟氏看着棺中那個熟悉又陌生的人,目光時而悲切,時而痛恨。
當了二十多年籠中鳥,一朝恢復自由身。
她沒有任何喜悅與慶幸,只有茫然和孤苦,沒有大仇得報的淋漓快感,只有往事如煙的蒼涼寂寥。
人這一生,活着又是為了什麼呢?
我原本想着,待你走了之後,便奪你趙家基業,毀你十年營生。可我沒想到,這麼多年來,我已經變成了和你趙汝復一樣的人,機關算盡,又得到了什麼呢?
「老趙,你等我。」
說完這句話,她端起一旁準備好的酒杯,一飲而下。
「慢着。」伴隨着動聽的嗓音,裴清語趕到了。
一道劍光劃過,擦破了孟氏的手腕,瓷杯碎了一地。
「咯咯——」孟氏凄慘一笑,「你們,似乎來晚了呢。」
說著,嘴角便開始溢出血來。
收劍入鞘的柳飛立馬制住她身體兩處要穴,為其渡入一道劍意,封鎖心脈。
「沒用的。」孟氏笑着,目光柔情看着趙員外的屍身,說道:「見血封喉,原本就是我為他準備的。」
裴清語自然有能救助她的手段,但很顯然,她並不覺得用一顆能在江湖上興起一陣腥風血雨的丹藥去救助這個可憐可悲的婦人是一件很必要的事情。
「為什麼。」她這樣問道。
孟氏凄涼一笑,心愿已了,這麼多年的隱忍謀划自然需要有人來聽她傾述一番。
「二十四年前,我也曾是是洛城商賈孟家掌上明珠,外出遊玩時遇見了逃往洛城的流民,我一時心軟便救下了其中一個眉星目朗的少年郎,帶回府上做了個護院……」孟氏臉色蒼白,忍着疼痛,自嘲一笑,「想來你們也能猜到,那個人現在便在這裏躺着。」
「……後來,他得我爹賞識參與家中機密要事,可哪裏想這是養虎為患……他趙汝復狼子野心,從來都不是因為我爹不肯將我許配與他……
……他瞞着我與官場、外商勾結,害得我孟家家破人亡,父母慘死……後來嫁於他多年的我才得知這件事,你若是我,你當如何?」
「所以你就對他痛下殺手?」裴清語問道。
「不,我本想着先慢慢蠶食他的基業,殺害他的至親至愛,待到他家破人亡之時再和盤托出,想來那一定很有趣……咯咯——咳。」孟氏笑着笑着,便咳出一口黑血,然後突然聲音凄厲起來,「哪裏知道這無情無義的狗東西為了當官,竟要休了我!他怎麼敢!他憑什麼敢!」
說完,又是一大口黑血吐出,就要閉眼倒去。
柳飛一掌拍出,源源不斷給她渡去氣機。
「所以,提前走了也好,什麼都結束了……」孟氏回過神來,語氣越來越虛弱,聲音越來越小,「爹,娘,嘗攸不孝,現在才來……向您二老請安了……」
「你是怎麼動手的。」裴清語不再廢話,向著奄奄一息的孟氏問道。
「百寶閣……隱劍符……」孟氏勉強睜着眼,含糊不清,說完便腦袋一歪,就此長眠。
半個月前,城北百寶閣有一場包括三枚隱劍符在內的拍賣會,半個月後,城南教坊司起了場大火,死了個員外郎。
沒有人會想到這兩件事有什麼必然的聯繫。
如果不是林待之的出現,這其中的牽連恐怕始終都無人知曉。
而洛城趙家,只會有一名死於火災的員外郎和他殉情而死的正妻。
「三四品劍修的劍意能化為實質,轉於無形,柳少俠是麻煩柳少俠再檢查一下趙員外的屍體可以嗎?」
柳飛向來聽不得漂亮美麗的女孩叫他少俠,於是一個激靈,屁顛顛開始幹活。
「他的心脈斷了。」一番耗費心神的探查,柳飛站起身來說道。
「是我大意了。」裴清語一聲輕嘆,臉上流落出些許自責。
如若多花些手段,或直截了當剖屍檢驗,那隻夢貘也不必死。
「隱劍符劍氣隱蔽至極,又潛伏了那麼久,遇上那場大火才提前爆發,沒有任何外傷和跡象。若非先入為主,即使是區區三品在下,也得花上不少的功夫才能發現端倪。」柳飛這樣安慰。
但裴清語是一個不需要別人安慰的人,於是她很快就整理好情緒,吩咐小菊在趙府候着,自己前去洛城府告知府尹這件事來龍去脈。
那我呢那我呢,柳飛看着遠去的裴清語,突然覺得自己像是被用完就扔的狗皮膏藥,寂寞前堂冷。
為何似師父和裴清語這樣美麗動人的女子總是這麼絕情呢,可是她們好高冷,我控制不住心中的愛意怎麼辦……
柳飛抹了一把並不存在的淚水,抽了抽鼻子,施施然跟了上去。
「裴仙子,等等在下~」
……
「林兄弟,本官同你一見如故,相談甚歡,三裡外有一桃園,內有上好桃花佳釀,不若青雲試后,你我到那處結為異姓兄弟如何?」洛城府內,得知了基本情況,就差裴清語帶來趙府那邊的消息,張兆京心情大好,同林待之把酒言歡。
若不是林待之一只手需要抱着懷中熟睡的小夢貘,一臉懷念而又深情的張兆京說不得就要同他執手相看淚眼。
所幸林待之是個靦腆的人,於是委婉拒絕了張府尹的友好邀請。
「可惜了。」張兆京失落一嘆,臉上流露出落寞寂寥的神情,「當年我還是一個刑部郎中的時候,未能同那位人中之龍的小兄弟結拜,如今他人早已不在,始終都是我人生一大憾事。可惜了我那小兄弟,如果還能活到今天,什麼收復幽州,什麼妖魔兩族,他們又哪裏敢這麼猖狂?
少時凌雲志,如今也當得起人間第一流了吧。「
「這話一說,想來待之兄弟你也知道是誰了吧。」張府尹因貪杯而微紅的臉愈發紅潤,輕輕一笑,「天下誰人不識君吶,人生路有幸同行,縱死也無憾了!」
「府尹大人,裴總務司來了。」林待之看着這位完全不把他當外人的張府尹,好心提醒。
張兆京立馬整理好情緒,又變成了那個中正嚴肅的張府尹。
看着張大人帶着醉意的臉和微紅的眼,裴清語皺着眉,不動聲色看了林待之一眼,才說道:「趙員外的死的確是孟氏所為,但我們趕到時,孟氏已經喝下了毒酒,回天乏術。」
林待之不經意看向她,他自然不會隨隨便便把裴清語有九死還魂丹的事情到處亂說,只是對這個內心良善但不爛好人的女孩高看了一眼。
「什麼時候動的手?」張大人問道。
「半個月前,城北的百寶閣例行每月的拍賣會,其中有三枚隱劍符作為壓軸。雖然拍客們大多不以真面目示人,但確有記載,孟氏曾差人參與。」裴清語語氣輕柔,聲音如流水潺潺,娓娓道來,比教坊司最近推出深夜耳語助眠項目不知好到哪裏去,「趙員外的屍體現在還在趙府,如要取證,只需沿心脈出刨開,便能探查到劍符上殘留的劍氣。」
「那她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呢?」張大人接着問道。
林待之也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也幸虧我們趕到的不算太晚,除開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還弄明白了整個事情背後的隱情。說來也不過就是農夫的女兒嫁給了蛇的故事。」裴清語將孟氏身上發生的事情一一說給這一老一少。
張大人時而感嘆,時而憤恨;林待之神色幽幽,露出一抹悵然。
「孟氏原先打算在謀害趙員外后便脫身而出,然後慢慢蠶食趙家基業,但不知為何最終卻選擇了自盡。」裴清語頓了頓,單純向張大人請教,「這一直是我想不太明白的點。」
「裴侄女想來還未曾有過心上人吧。」張大人感懷,也算是認可了裴家這個閨女,自嘲笑笑,「感情這東西,誰又能說得清呢,恐怕孟氏也不知道自己對那趙員外究竟是愛是恨。」.五
……
「你怎麼看?」
案情基本告一段落,張大人一邊差人去取證,一邊喚來文書記錄卷宗,暫時沒有他們幫得上忙的地方。
靈樞處有名有姓的兩個人從洛城府里出來,後面跟着一個礙事的柳飛。
「二十多年了,人世間哪來這麼多愛恨生死,不過都是習慣與執念罷了。」林待之很簡單就能想明白裴清語是問他關於孟氏的問題,於是隨口說道。
因為聽不太明白,所以裴清語也覺得這個人在糊弄自己,他林待之看上去也不過弱冠之年,哪裏比她更懂呢。
她眉頭微皺,決定少和這個說話故作高深的男人交流。
「對了,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拜託裴大小姐幫忙。」林待之語氣溫柔,這次沒有用總務司這個稱呼。
「但說無妨。」
「我想請你照顧它們。」林待之向她示意懷裏兩隻夢貘。
沒有哪個女孩可以拒絕如此精緻可愛的貘獸。
即使是裴家最出眾的後輩也不例外。
「自然沒問題。」儘管語氣平靜,但眼神總難掩喜色。
裴清語小心翼翼從林待之懷中接過兩隻小獸,許是換了個地方,其中顏色稍暗的一隻翻了個身,小巧細長的鼻子搭在身上,以一個最柔軟的角度沉沉睡去。
時間已過中午,心情明顯不錯的裴清語吩咐林待之今日不用當值,隨時待命就好,然後便急於回去給兩個小傢伙安排住所。
同柳飛道別後,林待之便穿過南城的鬧市,來到了洛城最南面的寄月湖。
湖對岸延綿着一片宅子,聽說十多年前被一名不知名的豪客買了下來,風景秀美,地處僻靜。
那裏便是他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