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裂開的東山
事實上,在林待之和裴清語上午分別的時候,兩個各自交換了一下意見。
因為刻舟船行已經成了一片廢墟,應有的線索被毀得一乾二淨,裴清語便打算今日獨自去鳳鳴山底看看,林待之認為她一個人去太過危險,說自己也得跟着。裴清語卻嫌棄他修為不濟,最多也就能發揮六品實力,表示他跟着只能是個累贅。
林待之還是不放心,雖說五品到四品是一個坎,但她實戰經驗不多,又還有存着小女孩的特性,萬一對付不了那麼多屍獒怎麼辦。裴清語說她早就做好了準備,不需要林待之像個老媽子一樣嘀嘀咕咕,並表示自己不會深入,到那個林待之說有着巨大邪惡生物的地方。
林待之只得作罷,提醒一句:「下面很黑,一個人多加小心。」
裴清語似是想起了什麼,回敬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然後兩人就此告辭。
林待之從當鋪出來,已是申時。
他向裴清語遞去了一條消息,便等着她過來,時間倏忽而過,寄月湖中的亭子裏,他的影子被拉長了幾分。
林待之看了看春末不算太灼烈的日光,收起了腰牌,向著城外鳳鳴山的方向而去。
寄月湖連着秦淮,一路蜿蜒到了內城外,在背陽處靠着一片延綿不斷的群山。
這便是東山。
在同付雙雙婆孫倆打過招呼后,柳飛義正言辭拒絕了小女孩要一同跟着的請求,和小菊一同踏上了山道。到了一處山巔,才發現,果真如林待之所說,這裏的確是存在有一條山道。只不過多年疏於打理的原因,全部都荒廢在那裏,長滿了荊棘雜草。
風從遠方的湖邊而來,那是日落的方向。
古道西風,沒有瘦馬。
只有一男一女,一前一後走向了觀景台。
此處風光甚好,但卻早已被鳥屎和灰塵佔領。小菊提議讓柳飛好好捯飭捯飭,沒用的劍客只能欣然接受。
柳飛不愧是明蘊宗聖女高徒,沒一會兒功夫就將觀景台整飭一新,收拾得乾乾淨淨,這倒是讓小菊刮目相看了。
「還不錯嘛。」小菊拍拍手,誇讚道:「柳飛你很有當小廝的潛質!」
柳飛嘴角一抽,突然開始學着林待之說話:「太屈才。」
小菊噗嗤一笑,忽而發現這人一時間也沒這麼討厭。
此時遠山朗朗,落霞中有孤鶩高飛,長天外春色尚濃,映進眼帘便是一副極妙的潑墨寫意山水畫,柳飛看着隨意坐着看風景的少女,俏生生如融入了畫裏一般,看得他如痴如醉。
小菊回過頭來,見他這般直勾勾的眼神,頓時便紅了臉:「看什麼呢,獃子!」
柳飛這才反應過來,發現了自己的失態,笑着懟道:「你才是獃子,小獃子,小獃子……」
明明是春風沉醉的傍晚,兩人間卻開始瀰漫起了一股惡臭腐朽的奇怪味道。
實話而論,柳飛的這種表現要是被林待之瞧了去,八成會覺得他腦子出了些故障,然後不動聲色地遠離他,但所幸他沒有見到這副輕易就能讓他裂開的美好畫面。
可是作為正經人的林待之沒有機會裂開,東山卻裂開了。
「轟——」的一聲巨響。
大地震動,似乎就連東山腳下的寄月湖的水也盪了出來。
「地……地震了?」小菊一下子就抓住了柳飛伸過來的手,顫抖着嘴說道。
柳飛沒有了剛才嬉皮笑臉的姿態,喚出吟龍劍插在地底,堅定地將自己固定在原地。
他看着前方更高的山,山間一道裂縫正緩緩擴大,山石滾動,樹木倒塌。
嵐煙混着灰塵散到了雲霧當中,於是雲也裂開了。
從山谷里蔓延的風帶來無數兵甲之音,伴着陣陣鼓聲,谷里的無數神策軍紛紛跑到了空地之上,抵禦着四方而下的巨石。
漸漸的,山間的晃動越來越小,那道裂縫也慢慢停止了繼續擴大的步伐。
一棵巨樹在這個時候終於倒了,它在妄圖承受這個年紀不該有的重壓的道路上失敗了,之前壓在樹上的巨石滾落了下來,中途磕磕絆絆,速度越來越快,在一處崖壁之上來了個信仰之躍。
直直朝着柳飛砸了過來。
霞光被盡數遮住,天黑了下來。
當一塊同教坊司那麼大的圓石以御飛劍之速,迎頭向你砸來,試圖和你貼貼的時候,你應該怎麼辦?
這是柳飛面臨的問題,只不過他身後多了個五品的小菊。
柳飛神色中閃過一絲掙扎,然後他拔出了劍,腳下發力,徑直迎了上去。
無數聲巨響在山間驟然而起,一道道寒意瀰漫,彷彿秋日也提前到來。
霞光無孔不入,劍光有隙可乘。
那些恢弘的劍意沿着巨石的縫隙切了進去,僅僅一個照面,柳飛便出了六百八十一劍,斷了十三把吟龍。
巨石破碎成無數的小石頭,一一從山頭落下,就像是下了一場雨。
觀景台被砸的千瘡百孔,身為五品高手的小菊卻是毫髮無傷,那些迎面撞上她的石頭,全部被她或擊碎或躲開了。
柳飛還在長天當中,他換了一把新劍,拭去嘴角的血。
霞光映照在他的身上,彷彿天上神明。
就在這時,柳飛的眼中多了個頭髮花白的老人。
老人抬起頭,柳飛看到了他冰藍色的瞳孔和額間的刀傷。
林待之來到鳳鳴山的時候,感受到了一股來自寄月湖那邊的震動。
他回頭望了過去,直入雲霄的東山看着似乎沒什麼變化,只不過那些雲層好像散亂的很沒有規律,全然沒了平日裏的瀟洒和美麗。
他隱隱猜到發生了什麼。
而這個讓他猜到的事情卻又得出一個更為嚴重的結論——那就是杜青並不在東山。如果杜青坐鎮東山大營的話,蘇槿竹多少會投鼠忌器,不敢肆意動手。
可如果杜青沒有依照聖旨禁足在軍營里,那他去了哪?
林待之神色幽幽,望向了鳳鳴山頂,快步走了上去。
天漸漸黑了下來,棲鳳寺還是那副陰詭之氣十足的模樣,前殿巨大的香鼎倒了,陳年香道灰撒了一地。
林待之心中泛起涼意,直奔後院而去。
焦枯的葡萄藤已被拆了個七零八碎,枯井沒了蹤跡,倒塌的磨盤旁倚着一個女子。
那是裴清語。
看到林待之過來,她泛白的唇露出一抹凄涼的笑容,隨後眼睛一閉,便倒了下去。